白香山传

乐天又想起十九年前在苏州的事情，那一次，我乐天眼看就要变成瞎子，“白瞎子”将成为我乐天后半生的外号，谁知道你在暗中跟着我，在我绝望的时候，你在暗中救了我，千里迢迢从淮北采来神药，让我乐天重见光明。那时候，我分明感觉到你就在我身边，可是你为什么总是不露面，总是跟我捉迷藏，湘灵妹妹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那样？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

今天晚上，乐天有点冲动了，独个儿走出房门，来到庭院里。抬头看着惨淡的夜空，仿佛要从无穷的苍穹得到答案，又仿佛要通过宇宙间的微妙奇特的感应给湘灵传递一个信息:湘灵妹妹，你乐天哥哥在人世不会太久了，你要快点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你一定要告诉我，你还在人世吗？如果你还在人世，你一定要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你一定要来给我见上最后一面，让我再看看你，就见上一面，看一看你，看你最后一眼。湘灵妹妹，如果你不在人世了，你也给你乐天哥哥托一个梦，我乐天哥哥也要对着淮北烧一点纸，给你祭奠祭奠，湘灵妹妹，你一定要告诉我，你不能让你乐天哥哥把遗憾带到阴间……想到这里，乐天已经老泪纵横了。

乐天终于回到了房间。但是仍然没有一点睡意。乐天想到了翻开诗卷，翻看那些在淮北苻离写下的诗，那些写自己跟湘灵之间爱情的诗。乐天很快翻到了，只见诗卷上写着:

“《生离别》:食蘖不易食梅难，蘖能苦兮梅能酸。未如生别之为难，苦在心兮酸在肝。晨鸡再鸣残月没，征马连嘶行人出。回看骨肉哭一声，梅酸蘖苦甘如蜜。黄河水白黄云秋，行人河边相对愁。天寒野旷何处宿，棠梨叶战风飕飕。生离别，生离别，忧从中来无断绝。忧极心劳血气衰，未年三十生白发。”

“《潜别离》:不得哭，潜别离。不得语，暗相思。两心之外无人知。深笼夜锁独栖鸟，利剑春断连理枝。河水虽浊有清日，乌头虽黑有白时。惟有潜离与暗别，彼此甘心无后期。”

乐天的眼睛又被眼泪模糊了。

停了一会，乐天又翻到了在江州的诗，在那里找到了两首:

“《感镜》:美人与我别，留镜在匣中。自从花颜去，秋水无芙蓉。经年不开匣，红埃覆青铜。今朝一拂拭，自照憔悴容。照罢重惆怅，背有双盘龙。”

“《逢旧》:久别偶相逢，俱疑是梦中。即今欢乐事，放盏又成空。”

看了这些自己在几十年前写的诗，乐天感慨万千！半晌，乐天收拾好诗卷，总觉得有话要写，提起笔，一首《长相思》草成了: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

乐天反复念了几遍，觉得意犹未尽，重新提笔，又是一首《长相思》: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

乐天想，我白居易的思和恨到何时才是个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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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秋寄远》:惆怅时节晚，两情千里同。离忧不散处，庭树正秋风。燕影动归翼，蕙香销故丛。佳期与芳岁，牢落两成空。”

“《寄远》:欲忘忘未得，欲去去无由。两腋不生翅，二毛空满头。坐看新落叶，行上最高楼。暝色无边际，茫茫尽眼愁。”

“《寒闺夜》:夜半衾裯冷，孤眠懒未能。笼香销尽火，巾泪滴成冰。为惜影相伴，通宵不灭灯。”

“《长相思》:九月西风兴，月冷霜华凝。思君秋夜长，一夜魂九升。二月东风来，草坼花心开。思君春日迟，一日肠九回。妾住洛桥北，君住洛桥南。十五即相识，今年二十三。有如女萝草，生在松之侧。蔓短枝苦高，萦回上不得。人言人有愿，愿至天必成。愿作远方兽，步步比肩行。愿作深山木，枝枝连理生。”

“《冬至夜怀湘灵》:艳质无由见，寒衾不可亲。何堪最长夜，俱作独眠人。”

碣石顽童一路往回走，一边琢磨着“知你心博士”的话。也难怪，这世间就是一个‘情’字最折磨人。世间许许多多的英雄好汉都在“情”字面前不得不做了狗熊，弄了个狼狈不堪，最后宣布失败。历史上被“情”字折磨得死去活来最后送掉性命的例子比比皆是。大家都熟悉的焦仲卿刘兰芝、梁山伯与祝英台、孟姜女、牛郎织女、白素贞与许仙。www这些多情的男女都曾经被情爱折磨得死去活来，最后的结局也大抵差不了多少，或者以生命殉情，或者受着无穷无尽的精神煎熬。

更叫人思之痛心的，是关于一个少数民族很普遍的殉情现象。在丽江纳西族的婚姻关系中，古老的民风是男女在结婚前，有社交的自由，各种节日和大小庙会，青年们相约同去游玩，小伙子也结队出门，手持柳枝在路旁等候，依据传统风俗，姑娘要带些米花糖，糕饼之类在身边，以分赠给向自己讨吃的小伙子。男青年在姑娘门路过的时候，可以向自己看中的姑娘讨东西吃，借以达到交往的目的。节日夜晚，男女青年相约到河边相会，并通过弹口弦，唱调子，表示情意。情投意合的男女常常私订婚约。后来，纳西族的婚姻制度变了，变成婚姻由父母包办，本人无选择配偶的权利。那种法定的由他人包办的强扭在一起的夫妻，不是妙龄少女陪着老头，就是包办的故舅表兄妹，双方没有任何感情。于是一些热恋着的男女青年，在无法获得婚姻自由时，便产生了“生不同眠，死时共穴”的想法，相约在风景优美的地方殉情自杀。徇情的方法多种多样:有的用一根绳子双双吊在一起；有的在一棵树上各自吊死；或者两人用绳子紧紧拴在一起，互相拥抱着跳水而亡……这些故事说起来无不催人泪下。

关于“情”，曾经有一首《摸鱼儿》单道它的巨大力量，词曰:

“《邻女》:娉婷十五胜天仙，白日嫦娥旱地莲。何处闲教鹦鹉语，碧纱窗下绣床前。”

“《寄湘灵》:泪眼凌寒冻不流，每经高处即回头。遥知别后西楼上，应凭栏杆独自愁。”

乐天最遗憾的是三十年前在江州那一次，那时候父母都已经过世，如果那时候能够把她留下，即使是强行留下，那么自己在那以后的岁月里一定能够对她做出补偿，可惜的是，自己犯了一个大错误，一个遗恨终生的错误。后来自己也想过，一旦机会出现，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再犯错误，无论如何要把她强行留下，可惜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湘灵，湘灵妹妹，你这个冤家，你这个前世的对头，你为什么老躲着我？你为什么终生不嫁？你嫁了人，我乐天心里会好过得多，但是，你就是不嫁人，终生独居。每当我想起你，想起你一个人孤苦伶仃，我心里就痛。湘灵，湘灵妹妹，你这个前世的冤家，前世的对头，你为什么不嫁人，为什么要孤身独居？你嫁了人，我会好过些……”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个中自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云暮景，只影为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萧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自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也许是出于好奇，或者是出于对内心痛苦的同类的关心，碣石顽童忽然产生了一个想法，他要彻底弄清楚乐天的心灵深处到底隐藏着什么痛苦，到底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为了达到这个目的，碣石顽童拜访了闻名大唐的心理学博士“知你心博士”。

“知你心博士”果然厉害，只合着碣石顽童的耳朵说了几句悄悄话，“如此，如此，如此……”碣石顽童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又有人说:“情之所至，生可以死，死可以复生；生不可以死，死不可以生者，皆非情之至也。闪舞小说网www”情至极处，具有起死回生的力量。

言归正传。话说碣石顽童得到“知你心博士”指点，恍然大悟，原来在乐天的心灵深处有一个解不开的结，人类语言的创造者把它叫着“情结”。乐天被这个情结困扰了一辈子，无法解开，像梦魇，不能躲避，挥之不去。如今年过古稀，大去之年不远，但是这积郁在心灵深处的情结并没有因为时间消磨而淡忘，相反，他越来越着急，越来越感到强烈的歉疚。他越来越强烈地感到，自己这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他对不住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曾经跟自己生死相依的情人，一个自己曾经在她的面前信誓旦旦地以身相许的女人。

乐天也常常在内心自责，虽然乐天可以以上一辈人的干预借以****，但是乐天也常常怀疑自己的男子汉勇气，为什么自己在父母亲面前那么没有主见呢？甚至在父母面前显得那样恭顺呢？实际上，在乐天年轻的时候，为了得到这一份爱情，他实际上也已经尽力了，但是乐天还是常常自责。

乐天虽然白天跟老人们玩得有滋有味，跟家人也和和美美有说有笑，看起来乐天现在真的是逍遥自在无忧无虑，但是，我敢说，在乐天的心灵深处一定还隐藏着某种痛苦。www因为你只要留点神，你就会发现，每到深更半夜，你就会听到乐天的叹息声，有时候甚至还可以听到抽泣声。

是什么东西还在折磨着这位富有智慧性格开朗的老人呢？谁也不知道。人类虽然聪明绝顶，聪明得几乎把整个宇宙间的奥秘都参破洞悉，但是，人类在心理学方面的知识还显得多么的苍白无力。我敢说，任何一个常人，一个智商并不高的常人，只要他愿意把某种心理活动隐藏起来，给人一种假象，比如说把内心的痛苦隐藏起来，给人一种快乐的假象，他是很容易办到的，何况乐天还属于那种高智商的一类。

但是，在人类中还有一类叫着“心理学博士”的特殊的人，在分析人类心理方面有一种非常特殊的功能，他们通过人的“意念”，可以直接穿透人类的**表层而进入人类的内心，对人类的心理活动进行极为周密的剖析，然后把你的全部心理活动在世人面前做**裸的演示，弄得你最后不得不心悦诚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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