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聪

职业的敏锐性几乎同时告诉这两名老刑警，红衣女子的死和这些黑老瓦似乎存在着某种内在的联系，尽管两人一时还想不明白。

“只要弄明白这黑老瓦的死因，就能找到红衣女子死亡原因的突破口！”老吴看着手里夹着的黑老瓦，像是思考了很久一样，态度坚定的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此刻，赵松林并没有说话，掏出烟给老吴和自己嘴里各塞了一根，点上。狠狠的吸了两口，然后长长的吐出一团烟雾。

两人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

“现场勘察和物证提取可就靠给你了”赵松林郑重的对陆斌说，神情中透着比陆斌本人还要多的自信。

“放心，只要不是鬼，我就能把他找出来。”陆斌半开玩笑的说了句。

“就算是个鬼，你也得给老赵找出来！”老吴学着陆斌的腔调调侃起陆斌，然后看了看赵松林。

从警二十多年，凡是遇到命案，赵松林总会反复查看现场，组织案情分析会，不断提出问题，不断推翻假设。这么多年来形成了一种职业习惯，凡是有恶性杀人案发生，案子不破他就会失眠，直到破案。

冬季的荒郊野外，下午五点多钟，天色已经阴沉下来，黑夜马上就要降临到这里了。

蓝色头罩、蓝色鞋套、蓝色口罩、乳白的橡胶手套，陆斌把一系列专业动作演绎的一气呵成。此刻的陆斌像极了一个即将走上手术台的外科医生，眉宇间写满了自信，仿佛没有任何细节可以逃脱他犀利的眼睛。让尸体说话，这是陆斌作为一个资深法医此生严谨遵循的信条和准则。

唯一不同的是，医生面对的是呻吟的病人，而他面对的是无声的女尸……

镊子和刀片轮番上阵，切片、封装、贴标行云流水的功力把白晓萌这个新警小帮手，看得目瞪口呆。寒风中的柳叶刀，在陆斌的手里使出了李寻欢的精妙。

又是半个小时过去了，时间已经到了六点多。三盏高能聚光灯点亮了林间的这一小块荒蛮之地，照射着蹲在地上的陆斌和雪地里身首异处的女尸。

“收尸”注意力高度集中的陆斌终于抬起头冒出让大家都放下心来的两个字。零下十几度的寒风中，陆斌的额头渗出了一层汗，女尸的红色裙角在寒风中翩翩起舞。

黑暗之中，冷光灯下，红白相间。

沉寂了许久的黑老瓦，似乎也躲藏在黑暗中的某处，观察着林中的一切。然后，突然发出几声嘶鸣，瞬间撕裂了古老皇后陵的夜空……

“小勇、小勇，我是赵松林，收到回复。”赵松林在对讲机里呼叫刑警大队机动中队长张小勇。

“赵队，赵队，我是张小勇，我在皇后陵进山口这里，关东派出所的老周和其他几个兄弟们都在，随时听候命令。”张小勇急匆匆的向赵松林汇报着动向。

“小勇，把裹尸袋拿过来！”赵松林向张小勇传出指令。

“收到，马上就到。”张小勇果断的应答。

赵松林和张小勇在对讲机里进行着简单又明了的工作对话。

夜空中的繁星眨着犹如精灵般的眼睛。张小勇和关东派出所所长周培民开着一辆老旧的大面包警车，载着四个兄弟在星光下快速的向凶案现场进发。

四十分钟后，女尸和那几只黑老瓦的尸体已经出现在局里的停尸间里。张小勇和周所长的几个兄弟将尸体安顿好之后，就按照赵松林的指示离开了陈尸间。

停尸间位于地下负一层。此刻，只有赵松林、吴福海和陆斌三个人穿着白大褂站在停尸间里的解剖台旁。

三人若有所思，谁都没有说话。看着两种不同的尸体，三个人的眼神里充满了凝重的神情。“是不是要先给市局汇报一下？”老吴最先打破僵局，看着陆斌和赵松林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今天下午咱们去凶案现场之前，我就已经给市局分管刑侦的罗杰局长做了电话汇报，市里也给省里做了汇报。马上要过年了，省里对皇后陵凶案非常重视，说要给咱们派一个专家组过来协助破案。省厅下了死命令，皇后陵案件不破，决不收兵。陆斌，你的工作很关键，尽快做出尸检鉴定，确定死因。老吴，你负责落实死者身份，这件案子有点邪乎。你尽量带几个家里没有太多牵绊又有工作经验的民警去开展工作。有情况及时汇报。”下一步的工作计划已经在赵松林的脑海里有了大致的方向，他一边传达省市指示，一边安排着相关的工作。

同时，省里的专家组也已经奔驰在去往晋东南地区的高速上。

老吴在办公室苦思冥想了半天，连抽了半盒烟之后，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徒弟。清水镇派出所所长孙震东和孙震东手下的一个人，于是打通了孙镇东的电话。

“孙所长，皇后陵发了个邪乎案，局里人手不够，老赵委托我跟你借个人，你可千万不能小气啊。”老吴半认真半调侃的在电话里向孙震东说着借人的事。

“行，你是我师傅，我还能不借你啊！年轻人跟上你吴师傅学习，也不是人人都能有的机会。说吧，你借谁？”孙震东爽快的回复着老吴，也算是给老吴吃了颗定心丸。

“王克炎”老吴这边也不拖沓，利索的说出了人选。

“他？”孙震东略带犹豫的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克炎今天刚好过生日，你也知道他的情况，离婚之后一个人挺不容易的，咱让他消停的过个生日，要不换个人？”

“换不了，局里点名要的。”老吴没有把为什么要选王克炎的原因告诉孙震东，红着脸向孙震东撒了个谎。

“好吧”电话那头的孙震东，十分无奈的答应下来。

“那就通知他晚上10点局里开会”老吴在借人这事儿上算是松了口气。

停尸间这边陆斌也没闲着。在充满灰色金属质感的解剖室里，陆斌和白晓萌穿着白大褂，对着女尸的头部和躯干部分进行着仔细的勘察。白晓萌也很敬业，眼手并用的忙活着，几乎没有离开过显微镜和那台高速旋转的切片样本检测仪。

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安静的走动着。

“陆哥，尸体头面部组织的切片和黑老瓦嘴里取出物的切片，检测结果出来了。”两个小时后，初步的尸检结果已经出炉。“两者属于同一种物质，乌鸦衔着的正是死者的面部组织。而且，红衣女子和黑老瓦都是中毒死亡。”

“滴滴—滴滴—滴滴——”白晓萌给陆斌汇报的期间，那台黑色的病毒分析仪也开始发出了报警声。

此刻，陆斌对于这个仪器的感觉是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亲自见识过这家伙的厉害，任何已知毒性物质都能被精确的检测出结果和含量；陌生的是，不知道这次从女尸和黑老瓦嘴上提取的尸体组织，最终的毒性检测结果到底会是什么。

带着一丝兴奋的陆斌和白晓萌几乎同时跑到病毒分析仪前。可是眼前的结果，却让两人目瞪口呆，直直的愣在了原地。

一分钟，在面对熟悉和已知事物面前只是短短的六十秒；而在一切未知的面前，却变得格外漫长和使人不知所措。要不是白晓萌首先扭头问陆斌，这个前途无量的陆大法医，也许还陷在原地思索。

“陆哥，怎么显示的是未知病毒？这不是最先进的病毒分析仪器吗？”白晓萌偏着脑袋忽闪着大而明亮的眼睛，一脸懵逼的问陆斌。此时的陆斌眼神惊讶，面部表情凝重僵硬。他深深地预感到，更严重的考验还未完全到来！

“赵队，请你立刻来解剖室！有重要情况！”陆斌静默了片刻之后，终于回过神来。只见他紧张的拿起手机，拨通了赵松林的电话，语速飞快的说了一通。挂掉电话，陆斌转身再一次走到解剖台，慢慢地、慢慢地低下了头，眼睛和躺在解剖台上的女尸之间的距离近到几乎触碰在一起。陆斌仔细的观察着这个有着姣好身材和美丽裙摆的红衣女尸，和女尸旁边展着翅膀已经没有了嘴巴的黑老瓦。突然，女尸黑洞洞的眼眶里涌出了红色的血，旁边黑色的老瓦也几乎在同一瞬间变得血红，那失去嘴巴的黑色窟窿里，竟然也溢出了暗红色的血，像是要反扑！女尸的血和黑老瓦的血混合在一起瞬间淹没了解剖台的金属台面！

“啊！”陆斌抽搐的叫了一声瘫软在地上，白晓萌吓坏了。

“陆哥，怎么了，怎么了陆哥。”白晓萌被陆斌异常的表现吓的直接跳了起来，跑向解剖台。用尽全身的力气搀扶起了陆斌。并从解剖台旁边的工具架上着急忙慌的抽出几张湿巾纸，快速地递给陆斌。由于动作太快，整盒湿巾纸掉在了地上......

“没事，没事，这几天没睡好，刚才有点头晕。”陆斌擦了擦汗，故作镇定的说出了这句话，而并没有把自己所看到的告诉白晓萌。在陆斌的眼里，白晓萌还是个孩子。

白晓萌搀扶起陆斌以后，用湿巾纸给陆斌擦了擦额头的汗，此时的陆斌感觉清凉了许多。

看着眼前整齐的红衣尸体，冷灰色的金属解剖台在无影聚光灯下，反射着刺眼的白光，陆斌的胃里翻江倒海，心中拼命的压制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

赵松林这边在局里一楼的大厅，接到了省里的四人专家组，并安顿了大家到会议室稍坐片刻，碧绿的铁观音，在会议桌上的杯子里舒展着柔软的身体。

此时，赵松林正径直向停尸间的解剖室走去。

然而，所有人都不曾想到，最深邃的未知，正在穿越万古的尘埃嘶嚎而来……

，

说话的功夫四个人已经聚在一起，老吴简单的说了一下现场情况。

勘查取证工作马上就要开始。

陆斌，四十岁，刑警队重案组组长，中国公安大学法医学专业毕业的高材生。曾经直接和间接参与过多起由公安部督办的棘手命案。在本省和周边省份的公安系统法医界，也算是小有名气，可以说是赵松林在命案侦破中的一把杀手锏。

“赵队、老吴，晓萌非得跟着来，这不我就给她带过来了，让她学习学习。”陆斌一边往赵松林和老吴身边走，一边说着。

“赵队，你们没我可是不行啊，你看我可是负责提大箱子的。”在重案组实习的省警校刑侦专业学生白晓萌边走边嚷嚷着。只见她右手提着银灰的现场勘察箱，左手捏着一挂鞭炮，忽闪着大而明亮的眼睛，嘴里大口的哈着白气，大步大步地朝着赵松林走了过来。

“老赵，这尸体怎么处理？”老吴有些故作镇定的问了句。“打电话给陆斌”赵松林掐灭手中的烟，狠狠的将烟头弹出老远。

“陆斌，带上工具赶紧的来关东镇皇后陵，我已经给你发了位置信息。”挂了电话，老吴没有和赵松林再说什么，只是抬起头，警觉地环视了一下四周。然后把目光落在了赵松林的脸上。这目光中充满了对整个事件无数的疑惑，既像是在等待，又像是在猜测着赵松林的下一步的打算。

这样阴沉干冷的下午，时间也仿佛被冻住了一样变得缓慢而无力。

“赵队，老吴，我们来了。”两声干净利落又清新活泼的喊叫由远及近传来，不仅打断了赵松林和吴福海的沉思，更给沉闷压抑的氛围带来些许舒缓。

“嘿嘿，老赵，晓萌这丫头怎么也来了。”老吴轻轻放下黑老瓦的尸体，一边看着赵松林，一边不自觉的笑起来。而此时的赵松林，却把目光落在了陆斌的身上。

“地下每只老瓦嘴上好像都衔着死者的身体组织。死了这么多晦气东西，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老吴你说说。”赵松林扭过头似乎想要向老吴这个老刑警讨教。忽然发现老吴正蹲在地上，右手拿着两根筷子粗的树枝，像夹菜一样夹起一只黑老瓦仔细端赏着。黑老瓦的尸体就这样被老吴吊在半空中。

“难道是中毒了？”老吴自言自语的说道着。赵松林快步走到老吴身边，缓缓的蹲下来，看着老吴和被老吴夹在半空中的这只死去的黑老瓦。

“呼——”又是一阵寒风刮过，赵松林与老吴头顶的一颗核桃树上，“扑、扑”掉下两小堆雪，刚好砸在两个人的头上。

赵松林扒拉扒拉头发，用力裹了裹大衣，仰起头看着头那些仿佛没有边际的核桃林，长长的嘘出一口气。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老吴说出一句话：“暴雪要来了”。天空阴沉的光穿透树枝的夹缝，铺满了他的脸。

毛骨悚然已经不足以形容赵松林和老吴脚下的这块大地。呼啸的北风怒吼着在雪地里一路狂奔，这里的一切正在慢慢变得狰狞。

“我操！”老吴狠狠的爆了一句粗口，这骂声倒更像是在给自己壮胆。

此刻，赵松林只想着一件事：“凶手是谁，他在哪里？”

“警戒范围多大？”赵松林若有所思的问老吴，却并没有将目光放在老吴的身上，而是静静的看着树林的深处。

“尸体周围方圆150米之内都已经检查过了，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除了那些黑老瓦的尸体和一些奇怪的脚印。”老吴以汇报工作的语气回答着赵松林。

“嘟嘟嘟…”老吴肩膀上的记录仪，发出了一连串低电量的告警音。黄昏时分的荒郊野外，空气中已经开始弥漫着轻微的雾气，而这声音来的太突然，急促的节奏猛然撕扯着两名老刑警本来就紧张的神经。

老吴习惯性的从训练服的裤兜里拽出一条移动电源线，缓缓的插到记录仪上。

灰暗的天空、枯朽的灌木、茂密的树林、厚重洁白的雪和雪地上断成两截的红衣女尸，画面交叉着、叠加着。黑色健硕的老瓦侧着身姿在空中盘旋，时不时发出几声“哇——哇——”的嘶嚎。那歇斯底里的叫声，仿佛想要召唤出沉睡在地底的亡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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