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案二队陈笨笨

好在笨笨很快就适应了乡下的节奏，并且很快就喜欢上了外公生活的村庄，它有个很好听得名字，叫桃花村。听三朵花说，每年到了春天，桃花村就会有无数的桃花开放，姹紫嫣红的，非常漂亮。欣赏完桃花，接下来就是吃也吃不完的桃子。三朵花跟笨笨说这话的时候，他有点半信半疑，因为他去的时候已经是夏末了，桃花村的桃树上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些快老掉牙的树叶。但三朵花说得很认真，他说，真的，每年都有，不信明年你看好了。他说这话时，好像他在桃花村生活了很多年似的，其实当时他才六岁，一边说一边吸着鼻涕。

三朵花是笨笨在桃花村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按辈分，笨笨得叫三朵花哥哥。但笨笨很硬气，打死也不叫。杨司令问他为什么不叫，笨笨用稚嫩的声音给出了一个强硬的理由:“他还流鼻涕，我不流。”

三朵花很不服气，立马反驳说:“你还尿床呢，我不尿了。”

可想而知，在那个年代，警察对于那些半大小子的杀伤力有多大。所有孩子听了这充满威胁的口号后，都乖乖的缴械投降了。

笨笨仅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就在桃花村树立了自己的威望，成为桃花村十岁以下孩子新一代领导者！老一代的孩子王杨云飞经过一次又一次在群架中负伤，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桃花村已经不是他的地盘了！

有一次杨云飞和光明村的孩子干仗时又负伤了，笨笨学着外公的样子，背着手，迈着八字步，走过去拍拍杨云飞的胸，因为他仅够得着拍他的胸，用很严肃的口气跟他说：“以后你就说你是我的人，我罩着你。”

八岁的杨云飞睁大了眼睛，半信半疑。笨笨又拍了拍他的屁股，说：“就这么说定了，谁让你叫我表叔呢！”

杨云飞弱弱的问了句：“你真的见过枪？”

笨笨不无自豪的说:“何止见过，我还打过呢！”

“是驳壳枪吗？”

“当然！”

笨笨想，反正也没人去求证，吹牛又不犯法。而这么说却可以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让他迅速在桃花村站住脚跟，坐稳江山。

后来笨笨上了警察学院，第一次摸真枪，激动得彻夜难眠，半夜给三朵花打电话，三朵花睡眼朦胧的拿着电话，迷迷糊糊的说:“你不是小时候就已经打过枪了吗？有什么好激动的？”笨笨就笑，说:“那时候的话你也信？”

这下轮到三朵花睡不着了。骂道:“你姥姥，害我一直当真话听。”

笨笨大笑:“我姥姥就是你小奶奶！”

虽然还没见过面，但笨笨对杨程志这位警察表哥产生了无限的遐想。甚至做梦都梦到他，身穿警服，腰里别着枪，威风凛凛的站在他面前。问他：“笨笨，听说村里还有人不服你，你告诉我，我替你摆平。”笨笨于是指了指狗生，狗生立刻吓得哆哆嗦嗦双腿发软，跪倒在地，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述，说他其实也就是普通老百姓，爸爸妈妈年纪都大了，如果他被抓，爸妈会哭死的，这样他就成孤儿了。笨笨大笑道:“你本来就是孤儿，如果不是井边婆把你从厕所里抱回来，你早就掉厕所里吃粪撑死了。”狗生激烈反抗，并声称再也不和笨笨作对了，从此极力拥护笨笨的领导。但最终还是被杨程志抓走了。人群中一顿欢呼，笨笨笑得最开心，居然在梦里都笑出了声。

第二天一早起来，外公问笨笨昨晚做什么美梦了，笑得这么开心。笨笨说我梦见狗生被警察抓走了。外公立刻正色道：“狗生是个苦命孩子，生下来就被他妈扔在粪坑板上，你做梦欺负一个穷苦百姓算狗屁本事！”

要说这狗生也确实可怜。当年好吃懒做的井边婆去黄原镇赶圩，回来时尿急，急匆匆的跑进了路边一个用草垫子搭的厕所，进去后就看到了乖乖躺在粪坑板上的狗生，井边婆吓得一泡尿尿在了裤裆上。想想自己年近四十还膝下无子，井边婆做了一个有生以来最大胆的决定，把狗生抱回了家。狗生的命运从一块粪坑板上，来到了一个穷得拿木桶当板凳坐的家。开始了吃了上顿没下顿，吃了今天没明天的日子。

笨笨虽然天不怕地不怕，却唯独怕外公杨司令。所以在这之后他尽量避免和狗生发生冲突。

有一次狗生在学校里考试，语文数学双双挂零，被老师关在学校厨房面壁思过。笨笨得知这一消息后，趁着下午老师上课的时候，带着七八个没到上学年龄的小屁孩，硬是把学校厨房的锁给撬了，放出了狗生，还把放在橱柜顶上的一罐油炸花生米和一罐豆豉酱给顺了出来。花生米给了狗生，听说他一天没吃饭了，豆豉酱就给撬锁的众小孩分了，算是犒劳。

狗生从那以后，不再对笨笨指手画脚了。

总之，笨笨在桃花村混得越来越风生水起。这样的日子比在客州城里要惬意多了。当然，老妈对他也越来越不满意。几次询问杨司令为何不加以严厉管教，杨司令总是一言蔽之:放心，我在管教。

杨青英不敢再多话，他也怕杨司令。

有一天杨司令要去黄原镇上赶集，笨笨缠着外公带他一起去。他说来桃花村这么久了，想去看看大哥杨程志。

外公说:“你是借他警察的威风混了这么久，怕他回来找你算账吧。”

要不怎么说人家是司令呢？笨笨心里那点小九九在杨司令眼里，那就是苍蝇落在豆腐上，一览无余。

那天的运气不算好也不算坏，杨司令带着笨笨在派出所门口远远的站了很久，也没见到杨程志。那时虽然是秋天，但到了中午太阳还是很毒辣的。笨笨一个劲的嚷嚷说进去吧，进去吧，看一眼就出来。但杨司令坚决的说不行，这是原则。于是笨笨就不敢造次了。正如妈妈说的一样，外公就是他的“七寸”。当笨笨看到外公第一眼就被镇住了。外公虽然年纪大了，但走起路来依然腰板挺直，犹如脚下生风。说起话来也是声如洪钟，不怒自威。再看他的眼神，象鹰一样，有着说一不二的威严。所以当外公说坚决不能进到派出所里面去的时候，笨笨不敢再说话了。只好跟外公一起站在太阳底下，等在派出所的门口。一直等到下午快散圩的时候，笨笨也没看到杨程志。外公说:“看来今天是看不到他本人了，这样吧，我带你到前面街上去，那里有个宣传栏，宣传栏里贴有他的照片，你去看一眼吧！”

笨笨虽然心有不满，但还是跟着外公穿过热闹的街市上，来到一块破旧不堪，几乎摇摇欲坠的宣传栏前，在那块宣传栏上，他第一次见到了杨程志，准确的说是见到了他的一张照片。和他梦里梦见的一样，身穿警服，双目炯炯，英气逼人。其实笨笨对于五岁那年的记忆是相当模糊的，前面提到的那些事情也都是后来通过大人的转述他才得知。但他却记住了杨程志的照片，还记住了那天的太阳，照在宣传栏的玻璃上，明晃晃的，很是刺眼，他仰着头，换了好几个角度，才躲过太阳光的反射，清清楚楚的看到了杨程志的照片。

外公告诉他宣传栏上贴的那些照片，是当年客州地区的十佳杰出青年。杨程志是黄原镇上唯一的一个！

那天从集市上回来，笨笨就像着了魔一样，嚷嚷着要外公给他买一个和杨程志一样的大盖帽，甚至还想要一把枪。

外公对于他的要求第一次很爽快的答应了。没过几天，外公就给他弄到一顶大盖帽，只是上面没有国徽，外公就把他珍藏的红五角星给缝了一个上去。外公还用木头给他做了一把驳壳枪和一把机关枪，两把枪都做得很逼真，用橡皮筋代替发条，用野果子代替子弹。外公把做好的枪交给笨笨的时候，很严肃认真的告诉他说:“不管是真枪还是假枪，不管到什么时候，你的枪口都只能对准敌人，不能对着百姓。”

五岁的笨笨似乎听懂了，很严肃的接过枪，还很严肃的敬了一个礼。

杨司令顺便给笨笨提了一个条件:每天早上必须早起，跟着外公去爬山。

笨笨看着那两把让他欲罢不能的木枪，很不情愿的答应了。只是他没想到，这一答应，竟然一直坚持了下去，从最初的爬一座山、两座山，到后来五公里、十公里越野，笨笨走得越来越轻松。

当笨笨拿着外公给他做的枪，戴着大盖帽出现在村东头的榕树底下时，立刻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桃花村所有孩子都羡慕不已，他们都争着想摸一摸他手里的机关枪，戴一戴他的大盖帽。笨笨为了公平起见，规定每个小孩可以玩五分钟。可五分钟究竟有多久，谁也不知道，笨笨眼睛滴溜溜转了转，想到一个办法，当机关枪传到一个小孩手上时，另外选一个小孩出来尿尿，尿完就算五分钟。

那天下午，几乎所有的小孩都嫌别的小孩尿得太快了。笨笨长大后想起这事不禁感叹，一个男人如果真的要尿五分钟才能尿完，那他估计泌尿科大夫见了都头疼。

三朵花从那以后，成了笨笨的小跟班。

杨程志那时候已经是黄原镇派出所的一名警察了。虽然还没见过面，但笨笨已经充分利用了这位警察大哥的影响力。每次和村里小孩干仗的时候，他都是冲在最前面，嘴里喊着：“冲啊！杀啊！只能我打你们，你们不能打我，谁打我我就叫我大哥把你们抓起来！我大哥可是警察，有枪！”

笨笨脖子一梗，嘴一撅，使出了杀手锏:“我小鸡鸡比你长！”

三朵花顿时蔫了。

众人当场笑得人仰马翻，连不苟言笑的杨司令也笑了，亲昵的在笨笨后脑勺上打了一下，说:“你小子有种！”

你见，或者不见我，我都在那里，不离不弃；

你念，或者不念我，情都在那里，不增不减；

……

笨笨急了，“我比你高，你要叫我哥哥。”

三朵花针锋相对:“我比你胖，你要叫我哥哥。”

所以杨青英希望送到乡下，凭借老爹杨司令的铁腕政策，可以把孩子的嚣张气焰给压一压。杨青英很郑重的跟杨司令说：您就当他是您的一个兵，该训的时候决不嘴软，该揍的时候决不手短，您在部队都可以统领千军万马，我就不信还收拾不了这个小屁孩！

笨笨差点就此过上了水深火热的生活。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仓央嘉措的词，虽然有点太过儿女情长，但那又怎样呢？

杨程志的死曾经一度对笨笨的打击很大，他第一次觉得生与死真的离得太近了。有时甚至就是一念之间，就永远的死了。到了阎王爷那工作，再也调不回来了！

杨长水育有五儿一女，但只活下来一半，既老大杨抗日，女儿杨解放，老小杨公社。杨抗日又生了一儿一女，儿子就是杨程志。杨公社作为革命的后代，政府照顾性的给了个铁饭碗，成了黄原镇上邮局的一名邮递员。但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有好就有坏，为了保住铁饭碗，杨公社不得不响应国家计划生育的号召，生下杨程平之后就主动让老婆结扎了。

杨程志今年刚四十五岁，正是那种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纪。有人说这个年纪的人最难了，连死都死不起，可他偏偏就死了。昨天市局为杨程志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会，笨笨在追悼会上居然哭了，这或许是他长大后第一次哭吧。许多领导都在追悼会上发表了或长或短的致辞，笨笨突然想起电影《非诚勿扰》第二部里，孙红雷演的那个人快要死的时候，他给自己举办了一场追悼会，追悼会上她女儿给他的悼词：

这之后，笨笨就把生死看得很明白了。

笨笨第一次对杨程志有印象是在五岁那年。他被老妈杨青英送到乡下外公家。在那里一呆就是十年，直到他十五岁，外公去世了，老妈才把他接回客州城里。

杨青英之所以狠心的把儿子送到乡下，一是因为老娘去世得早，把笨笨送过去，正好可以给老爹做个伴儿。二是因为在客州城里，爷爷奶奶快把笨笨宠上天了。杨青英三十五岁才生下笨笨，爷爷奶奶自然宝贝得不得了，要东不敢往西，要菜不敢给饭，简直就是土皇帝一个。奶奶信迷信，还给他找民间高人算了算，说他身上邪气很重，得换个名字才能压得住，奶奶忙说这个好办，请高人指点。高人掐指一算，就有了这个让他长大后哭笑不得的小名:笨笨。

说起笨笨和杨程志、杨程平的关系，可得费一番口舌。笨笨外公杨长华，和杨程志、杨程平的爷爷杨长水是亲兄弟。杨长华十五岁那年投了八路，三年后荣升为连长，打仗路过家乡的时候，顺带着把长兄杨长水拉进了革命的队伍，直到解放那年，杨长华成了名噪一时的杨司令，哥哥杨长水是他的贴身警卫。

杨程志曾经很难理解爷爷杨长水兄弟两之间的感情。他记得小时候过年，上半场是爷爷坐上席，小爷爷杨长华叫爷爷大哥，然后给爷爷敬酒，到了下半场就反过来了，小爷爷坐上席，然后爷爷叫他司令员，先敬礼，后敬酒。

杨程志很纳闷，爷爷和小爷爷到底谁是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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