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武陵采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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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将听令:明日卯正,着南阳将军李云率右路军五万佯攻郢都南门,使城内楚军不敢轻出;着甘鹄率五万襄阳军进击江如松的长沙勤王军;着威远将军孙普率左路军五万攻赵绪的鄂州勤王军——朕自领十万中军为卿等观敌瞭阵,明晨三路齐发,不得延误!”

“末将遵旨!“众将都是热血如沸,肃然领命,跪了一地。

季宗衡接着言道:“战机已至,总要赶在冬至天寒之前拿下郢都,灭了这南楚国!众爱卿,封侯荫祖,正在今日。尔等须与朕勠力同心,建此不世功勋!”

这时满脸虬髯的御林军指挥使程节大声道:“陛下何出此言?只要有末将一口气在,必要维护吾皇周全!陛下,事不宜迟,趁着今日晋军兵马疲敝,夜里赶紧突围吧!”

楚王轻轻摇了摇头:“卿等心中应也明白,朕衰朽残年,无能为矣。况且祖宗百年基业,尽毁于寡人之手,朕有何面目再苟活于人世间?唯有一死谢罪,稍赎这些年暴躁奢逸,不恤百姓之责罢了。朕意已决,卿勿再言!”

速来耿介的甄国公陈牧忍不住言道:“陛下素来勤政,只是近些年猜疑太过,妄杀宗室,屡加税赋,老臣们这些年每每进谏,陛下却只是不听!”陈牧说到痛处,顿了一顿,接着言道:“自太祖龙兴以来,臣家中累世受朝廷隆恩,当此国难,敢不与陛下同生共死?只是皇嗣不可断绝,只要我大楚苗裔尚存,终有复国报仇之望。所幸齐丞相与几位肱骨机谋深远,早已经营好那处避乱所在。还请陛下早作决断。”

这番话触动往事,楚王心中一阵辛酸,羞愧之极,沉默良久才言道:“太子与成王这两个孩子一般的执拗倔强,绝不肯弃城逃遁。况且今日我大楚已无险可守,忻儿和恪儿参政日久,朝野皆识,恐已无处逃遁。可怜朕那两名幼子无辜,尚赖众卿全力维护,保他们逃出城,勿绝我楚国血脉。”

丞相齐章也长揖言道:“臣斗胆进言,还望陛下恕罪:天命如此,今日之国运已非臣所敢言。为今之计,还望陛下能效东汉中兴旧事,早作弃城打算,他日重整山河,再报今日之仇!”齐章自汉水大败、吴军受阻之后,便知早晚有今日这般情境,早就暗中为后事在筹划了,只是他深知楚王江如桢性格刚烈暴躁,一直不敢在御前提起,然而到了此刻,却也直言不讳了。

楚王却是惨然一笑,长叹了口气,对阶下这五位重臣说:“如今郢都孤立无援,晋贼二十余万兵马将城池四面围住。朕这衰朽病躯,还怎么能驾得了战马,冲的透重围呢?”

而在楚国皇宫的重重宫阙之中,境况却又不同。妃嫔们都没了访花探幽的兴致,楼宇间也丝毫不闻丝竹弦歌之音,各处宫室都是鸦雀无声,一片死一般的沉寂。宫墙内的沉寂萧瑟与朱门外的喧嚣纷乱,宛如两个世界,而相形之下,似乎还是扰攘的宫外,更有一些生气。

骏极殿内,楚国皇帝江如桢右手支颐,颓然坐在龙椅上。楚王江如桢虽然才五十二岁,但因近年内忧外患,国运多舛,早已是满头白发,形容枯槁,看上去就如六七十岁的老人一般。十余丈阔的大殿上却只有五个大臣面北侍立,显得极为空旷。皇帝面色惨白,众卿垂首不语,君臣相对无言。

“陛下,城外的五万长沙勤王军已被逆匪甘鹄全歼,长沙郡王靖难成仁。三万鄂州勤王军也已被晋将赵绪击溃,赵绪引残兵投江陵方向去了。今日晋军攻城势头并不甚猛,想是为呼应城下两路兵马,虚张声势而已。目下城外已无楚军,以季宗衡小儿的用兵风格,估计总攻之期已不远了。”一名白首将军率先打破沉寂,将今日兵情禀报楚王。此人虽年过花甲却仍是精神矍铄,正是临危受命的城防元帅,三朝元老蒋进。

郢都城外,晋军中军大营的一顶牛皮大帐之中,此时十余位身着重铠的将军簇拥在一张桌案之旁。桌前一名金甲玉冠的男子左手伏案,右手在面前的地图上轻轻摩挲,凝眉沉吟半晌,忽然抬头望向身旁一名将军:“甘都督,今日有哨探来报,郴州勤王军以补充兵粮之名退守江陵,益阳勤王军以防护侧翼之名退守公安,以卿之见,却是何意?”

说话男子二十七八岁的年纪,浓眉深目,高鼻薄唇,四肢虽修长却因常习弓马而孔武有力,面色虽白皙却因久征沙场而略染风霜,正是御驾亲征的晋国当朝皇帝季宗衡。晋王双目灼灼,一边说着话,一边微微笑着望向这位昔日的南楚名将、今日的北晋强援——襄阳军大都督甘鹄。

只见甘鹄微一躬身,拱手为礼,朗声言道:“郴州刺史刘诚来得最晚,到郢都城下不过才半月,哪会这么快就缺粮了?至于益阳侯周平,此人最是胆小怯懦,今日之楚国,重镇尽失、国都被围,哪还有什么侧翼呢?依末将之见,此二人不过是见胜败已分,为求自保罢了。”

风雨飘摇的郢都城内,此时却是另一番景象。

时当八月,秋意渐浓。虽然中秋佳节将近,郢都的大街小巷却全无一丝节日氛围。市肆店铺都已进城的难民乱哄哄的挤在市肆门口乞食,城防兵马在各城门间来往调度,京城各衙门征粮募勇的衙役四处敲锣打鼓,借机敛财自肥,街道上来往的行人个个忧心忡忡,见了熟人也无心闲话,至多相互叮嘱两句“别管多贵,粮食一定多买一些”、“家中细软一定要藏好了、”“千万别让你家阿花妹子出门”之类的便匆匆揖别。

甘鹄也神色凛然的接言:“吾皇圣明,郢都城中新起复的兵马元帅蒋进虽已年过花甲,但此人有勇有谋,昔年号称天下第一名将,我军还应稳扎稳打,徐徐图之。”甘鹄久居南国,毕竟深知昔年“百胜将军”的厉害。

晋王挥手将朱色斗篷一挥,站直身子,大声对众将说:“当下楚军主力尽失,姻盟吴国援兵也被越军牵制在抚州,当此千载良机,只要卿等尽忠、三军用命,何愁大事不成?

晋王微微颔首,以示赞同,环顾众将笑言:“甘卿之意与朕不谋而合,此二路兵马不足为虑了!”

想起此番自己先是趁楚国朝局动荡之机巧用离间,收服襄阳都督甘鹄;继而以楚南三州相许,唆使越国出兵伐吴,牵制住与楚国有世代姻亲之盟的吴国;最后以雷霆手段击溃楚军主力,占领楚国大半领土;现下更是兵围南楚国都,孤城几如囊中之物,季宗衡心中大快,暗自思忖:“昔年我大晋太祖皇帝那般神勇,向南用兵也未得寸土。不想朕方才登基三年,三世宿仇便应手而破,可见天命归我大晋。破楚后待朕好好整饬这荆襄之地,他日将此盛兵以向天下,终结这乱世刀兵,青史留名,岂不快哉?”想到这里,不禁喜动颜色,踌躇志满。

早就失了往日锋锐的楚军一则因晋军缨锋难当士气正盛,二则因仓促应战布防失宜,三则却也因多年内耗元气大伤,对阵时晋军襄逆屡战屡北,最终在汉水一役一败涂地,十三万主力全军覆没。跨过汉水天堑的晋襄大军挥师长驱,直抵郢都城下。

此时的郢都,晋襄大军已合围三个月,二十五万盛兵围城筑垒,成掎角互依之势,静候最后的总攻。而楚国一方,却是前线退防回来的残兵人马困乏、累败气沮,各地应召的勤王军各怀心思、逡巡不进,京畿屏护的关隘重镇尽皆沦陷、更易晋旗——孤城内外,人人心里都明白,楚国虽还未亡,国破却也只在旦夕之间了。

诸将见晋王意兴正高,加之形势日渐明朗,也都振奋精神,有的说“陛下英明神武,用兵如神,一年之间灭掉三世强敌,武功不逊秦皇汉武”,有的道“楚军沉暮之师,郢都孤城不日可应手而破,今日大局已定”,更有五六名将领争先请缨做攻城先锋,请令明日就对郢都发起总攻。

晋王于这一片谀辞却方寸不失,淡淡的道:“难得众爱卿赤胆忠心,不畏战阵,朕心甚慰。楚王德薄,一味横征暴敛,不知体恤境内百姓,国祚衰微,终有今日。但南楚江氏七世经营根基深厚,这郢都城墙厚城坚,城内六万御林军素乃楚军精锐,城外也尚有长沙郡王江如松、鄂州都督赵绪两路勤王兵马。众卿切不可太过轻敌。”

“陛下所言甚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现下全功未竟,我军正应戒骄戒躁,决不能轻敌大意!”南阳将军李云言道。李云一代儒将,用兵谨慎,见众同僚都有冒进之意,借机提醒一下。

云倾花残,山河破碎。

二十万晋国大军和五万襄阳军重重围困的楚国郢都城外,盈目皆是两国战士的枯骨碧血,四野可闻哭爹唤儿的大恸悲号。

自楚国倚以藩拒北方的襄阳军大都督甘鹄献关降晋之后,久有南图之意的晋庄王迅速集结大军,在五万来降襄阳军的配合下乘隙自襄阳城北下,攻入楚国国境。晋军入楚,势如破竹,一路四战四捷,短短的半年时间里就以摧枯拉朽之势连取荆南十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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