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眉间花落

由此可见，天下的公主，普遍都比较麻烦。

大梁公主到了适婚年龄，慷慨的大梁皇帝欲为掌上明珠觅得良婿，特特举办轰动全国的比武招亲大会，并许诺，以大梁国宝作为公主的嫁妆。

由此可见，天下公主的爹，普遍都比较对女儿宠溺无度。

他“嗷”地叫出声，惹得华川疑惑地看向他，我忙说道：“所以什么时候回来呢？”

他笑道：“很快。”

我“嗯”了一声，还是不大能放得下心，于是忍不住想提醒他，我说：“你须得记得，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却被他打断：“阿黎。”

我这才惊觉，我似乎表现得太舍不得他了。懊恼之余，手脚并用地想说点什么弥补回来，我说：“你知道的，慕白不愿同我独处，而我也是不大愿意同他独处的，所以……”而且我还很有先见之明地收了收我的脚，是以我很快就欣赏到了慕白伸脚去够我的脚却够不到之后如同吃了苍蝇一样的表情，甚是有趣。

而华川正低头看我，眼里有隐约的笑意，他说：“我去去很快就回，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带给你。”

“啊？”我委实没有反应过来。

他说：“那日从昆仑出发的时候，你误把我当作是慕白兄，不是还想要他去给你包上几包糕点带着路上吃么？”

慕白闻言，几乎是愤怒了。他瞪我：“花九黎！”

我干笑两声：“这样啊……那个，我记得九重天御膳房的桂花糖蒸栗粉糕做得很是不错。许多年没有吃到了，这样一说甚是想念。”

往日，若是能够吃到想念许久的美食，我大概会是高兴雀跃的。但是今天，也并没有很喜出望外。可以的话，我更宁愿吃不到好吃的糕点而华川也不需要跟我分开。

我竟已经这样喜欢他，这样离不开他。

我觉得这大概不是什么好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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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股悠悠散不去的惆怅之情在我和慕白到达大梁国境内的时候达到最盛。

彼时正值夕阳西下，金灿灿的夕阳将大梁国这个边陲城镇照耀得黄橙橙的，唔，兴许还有点灰腾腾的？

慕白由衷地感慨：“我算是知道土元素为什么藏在大梁国了。”

因整个小城，几乎完全是由黄土筑造而成。一行行排列整齐的民居，看起来像是一整块黄土块雕刻而成的建筑。过去两万多年里，无论是天上还是地下，我都未曾见过如此奇景。

此地居民的穿着服饰也很是非同寻常。所见男子多着过膝、宽袖、无领的长外衣，腰间系一条长腰巾；女子们则偏爱丝绸和轻纱，服饰花纹很是美丽考究，色泽鲜明，优美灵动。

我忍不住和慕白交流：“你知道他们穿衣为何如此艳丽么？”

慕白的回答就很得我的意，他说：“整座城都由黄土建成，若不穿得花哨些，时间久了，怕不是要得土盲症。”

沿街有摆摊卖水果的农人，一筐一筐的，红的是果，绿的是瓜，看起来分外诱人。我戳了慕白几戳：“买点瓜果去。”慕白一路瞪我，一路提脚迈向摆摊的老农。

慕白近日越发地喜欢瞪我，真的是。

这里水果生得也很稀罕，许多都是我未曾见过的。不由得深深感慨，神仙做久了，都变得不是那么的接地气了，连凡间的物什都不能识得了。我与慕白蹲在水果摊前研究了一会，挑了两个尤其红的苹果问老板：“这个苹果怎么卖？”

老板愣了一瞬，却不回答我，只是抿着嘴笑。

身后却响起温润男声：“姑娘手中拿着的不是苹果，乃是大梁特有的水果，叫做火舌子。”

我心头郁闷。倒不是说暴露了自己的无知而郁闷，而是这样一来，老板必是知晓我和慕白不是本国人，就很有可能会被他宰一顿。但转念一想，我与慕白身着的衣衫还是寻常衣衫，与此地的时尚风潮显然不同，其实早就暴露了我们外地人的身份，于是很快释然。

我回头看身后出声的人。

入目是一个颇好看的佳公子，温文尔雅，风度翩翩，一看就是读书人的那种风度翩翩，因他一身蓝袍，浑身书卷气，眉目间净是温和。

他穿的衣服与慕白款式相近，目测也不是本国人。同样都是外地人，他就晓得我手上长得颇像苹果的水果不是苹果，而我就不晓得，可见他确实是读书人。

这个一身书卷气的翩翩佳公子，他坐在一副实木轮椅上，身后有一位憨厚的男子将他的轮椅推着。

慕白已经起身，朝他拱了拱手：“兄台委实见多识广。我家小师妹年幼无知，口无遮拦，让兄台见笑了。”

他既这样说，我也便很配合地挤出一个一派天真的笑，跟这个气质很是不俗的男子打了个招呼。

出门在外，陌生人面前，我与慕白还是能够装出兄友妹恭的模样的。

而他身后的侍从低声提醒道：“公子，天色已晚，我们该走了。”

偶然相逢，转眼分离，我也并未把此事放在心上。

我与慕白一人捧了一只火舌子，拿衣摆擦了擦，一边啃着，一边转了弯儿拐去此地最热闹的市集上。入乡随俗么，买两身当地人的衣服还是很有必要的。

这就要很感激华川了。感激他在临走之前给我们二人留下不少金子，虽说不同凡世的流通货币八成不同，但是金子总会发光的，金子大抵无论在何处都能买东西的。这使我们不仅买得起东西，而且还能住得起客店。

如此一想，我对华川的思念之情不禁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他说会同我们在大梁帝都汇合，我简直不想在此住上一夜，恨不能立刻披星戴月快马加鞭赶往帝都才是，好像他就已经在帝都等我一样。

一路无话，前往边陲小城最大的一家客栈。

第二日，第一缕晨光照进我的房间的时候，我就忙忙地穿衣服起床。拐到左手边第一间房，“噔噔噔”去敲慕白的房门。敲门无人应，我压低了嗓子叫他：“慕白，慕白！小白，小白！师兄，师兄？”

我房间右手边第一间房的房门猛地被人拉开，伸出慕白怒气冲冲的一张脸：“花九黎你神经病啊！能不能让人好好睡觉了！”

我目瞪口呆地将他望着。

他亦愣了一愣，说道：“你在敲谁的门？”

我也愣住，敲门的手还握拳状停在半空。

这时，我面前的房门突然打开，一个年轻的青衫男子静静地望着我，眼底先有疑惑，随即是恍然模样。这个男子，他坐在一副实木轮椅上。

他今日换了衣服，其实照我往日的风格，隔了一夜，我八成不能认出他就是昨日傍晚我和慕白在水果摊前偶遇的公子。因，他虽生的一副好面孔，在我看来离华川还是有些距离，是以并不足以使我深深记住。

但是不良于行这个特征，要使人忘记也委实有些困难。

他微笑道：“很巧，又遇到姑娘了。”

我觉得，这个人温润得就像是一块暖玉。

他略略将我打量一番，又说：“昨日见到姑娘，姑娘还是一副外地人的装束，今日一见，已经颇有当地人的风采。”

他指的是我今日穿的裙衫。我觉着本国人的衣衫很是奇异美丽，于是今早迫不及待就穿了一套锥了许多银色宝珠的浅红色丝绸长裙，头上也没有梳发髻，只是结了细辫子，戴了一顶坠着长长白色轻纱的花帽。

有些不好意思，我脸红了一红，干笑了两声。

我正要开口寒暄一番，七八个黑衣劲装男子蓦地出现在我身周，敌意满满地将我团团围住，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瞥见慕白的时候，看见他眉目间有冷意，手已经背到身后欲祭出他的长剑。

我心道不妙，立在七八把长剑之中动也不敢动。

我想我大概是跟客栈八字不合，上回在云启帝都住客栈的时候，就被皋宁的匕首架了脖子，今日又是这样。

轮椅上的玉公子冷冷地道：“苏云，你带的人近日越发不成器，是敌是友都分不清楚，惊扰到了我的朋友，自去领罚。”

身旁的冷剑一一撤去，我注意到，苏云便是昨日在玉公子身后推轮椅的憨厚男子。

如今看来，憨厚男子的憨厚怕只是伪装，我瞧着他方才出剑的动作可是丝毫不含糊。而这个玉公子……可能也并不似他表现的那般温润如玉。

正想得出神，慕白已然挺身护在我身周，神色不悦地看着面前的玉公子。

轮椅上的玉公子施以抱歉的一笑，说道：“是在下对护卫管教不周，唐突了姑娘。还望兄台和姑娘多多包涵。在下苏幕遮，敢问二位尊姓大名？”

慕白也说：“对啊，华川兄，你什么时候回来？你若是不在，要我单独和花九黎相处，那我的日子想必会过得很是生不如死。”

我面上不动声色，然后在桌子底下狠狠地碾慕白的脚。

而当华川对我和慕白道，九重天传来消息，要他回去处理一些要紧事情，所以他会先行离开，之后再于大梁帝都同我们汇合的时候，我觉得我不仅倒霉，还很凄惨。

真是凄惨得连一口米饭都吃不下了。

我打起精神看着他，语气尽量放得云淡风轻，不想被他察觉一丝我的不舍得：“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和慕白胃口都不是很好，我拿着筷子不停地戳碗里的白米饭，慕白则握了汤匙来回地搅拌碗里的热汤。

华川夹菜的筷子停了一停，问慕白道：“慕白兄今日没有胃口？”

“是啊，”慕白垂头丧气地说，“原以为跟花九黎出来这一遭，是游山玩水来了，谁想到竟是这样的苦差。一口气都没有喘匀，就得马不停蹄继续赶路了。”

如此一来，事情就变得委实有些紧急。因，我们若不紧锣密鼓、快马加鞭地赶到大梁并取得活壤，这趟任务的难度级别就会立刻增加一个档次。

这就是我觉得倒霉的原因。

既然我们说“原本”容易，可以想见实际上已经没有那么容易。而之所以没有那么容易，我觉得全怪大梁国龙椅上坐着的那位慷慨得不行不行的帝王。虽说，帝王坐享天下财富，不慷慨才是不同寻常，然而他的慷慨影响到了我，就让我觉得委实不愉快。

据说近日大梁有一桩盛事，这桩事情，唔，与我在云启国遇到的事情很是相似。相似之处有两点，其一，与公主有关；其二，与我要寻找的东西有关。

华川闻言，悠悠然望向我：“阿黎没有胃口也是这个缘故？”

我点了点头，随即又晃晃脑袋，说道：“也不全是这样。除了觉得辛苦，我还觉得自己很可怜。”

依我看，活壤真是要比水之华厚道上许多了。至少它没有藏进一个帝姬的眼泪里。

彼时我们三人正坐在初到云启帝都时吃饭的那家酒楼里吃在这处凡世的最后一顿饭。

华川道：“怎么？”

除却慕白上述的缘由以外，还有别的。此番我们已经清楚地晓得活壤所在，区区一个凡世的宝库而已，任华川和慕白不管他们俩谁，略施小法，进宝库里取走一样东西那还不是如囊中取物一般随意。

原本应该是这么容易的一件事。

我们一行三人离开云启帝都的那一日，昴日星君给足了面子，日光铺洒得尤其好。

像是幼时好容易结了一门道法课一样，试也考完了，不论结果，总觉得该有一段假期让人好好地喘口气才是。因此前日接到无雪师兄递来的飞鹤传书的时候，我格外想纵一把火把这破纸鹤烧成灰烬。但是由于我没有了法力，深知纵火再不能像从前那般动动小指头一样方便，我还得去买火柴，这就比较麻烦，是以作罢。

无雪的信很是简洁，无非就是替我们安排好了下一段的行程。他已经得到了活壤的下落。活壤，便是我要寻找的土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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