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眉间花落

只听见他又道：“过来，陪我饮一杯早茶。”

我想这真是要命了。

于是磨磨蹭蹭地过去，甚至还想着要不要从楼梯上摔一跤什么的转移一下华川的注意力，但是考虑到万一磕出血来，浊气入体，我的小命就要玩完，还是罢了。如此便十分缓慢又安全地蹭到了华川身边。

华川说：“以后不许那样喝酒。”语气凉丝丝的。

我愣了愣：“啊？”还是在生气么？

又听他说：“罢了，以后我不在你身旁的时候，不要喝酒了。”

我更加愣住：“这是为什么？”

他喝了口茶，慢悠悠道：“不为什么。”

…………

我与华川坐在花亭里用了一回茶，清晨很快便过去。

之后再加上慕白，我们三人在饭厅用过早饭，于是半个上午很快便过去。

值得一提的是，此番因我们当中多了华川，给人的感觉人一下子多了起来，那位很是热情的苏公子便不曾再邀我们共进早饭。但大家吃饭的时刻大抵相同，于是我很难不注意到他。他依旧是习惯坐在窗边，只他一人坐着，两个护卫立在身后，而他静静地在喝一碗白粥。

华川执筷往我碗里夹了一柱头醋溜土豆丝，见我发愣，便敲了一下我的碗沿。我方低下头吃菜，却听见他淡淡地问：“你们与那位公子相识？”

我因嘴里塞了菜，说不得话，便点点头。

话语权便落到慕白身上。慕白挤眉弄眼地道：“华川兄，说出来你估计不大信，这一路上，我们同那位苏公子很是有缘分，不消细说，我们能够在这家客栈落脚亦是托了苏公子的福。不仅如此啊，我们阿黎还对他……”

“咳咳……咳咳咳……”慕白语不惊人死不休，使我被嘴里的饭菜噎住。

华川搁了一碗水在我面前，不再发问。我平静下来以后，偷偷瞄他，只见他神色如常，并未有什么反应。

大约巳时，我们一路散步消食，一路前往颖城凤仙台，这便是大梁公主招亲之所。

凤仙台因四周种满凤仙花而得名，我们一路走来已经遇见许多，浓绿的叶，嫣红的花，瞧着很是吉祥喜人。花开得极好，成簇成团，如云如雾，又似心上人跟前少女酡红的双颊。

而凤仙台长与宽皆有三丈余，简直就是为比武招亲量身建造的。

慕白悄摸摸地使了几个诀，无声无息地撇开前面挤来挤去的人，于是我们得以神不知鬼不觉地霸占了观赛的最佳位置。

有法术真好，我发自内心地感慨以及眼馋。

就听得慕白“咦”了一声，我扭过头去看慕白在“咦”什么，一转身，看见同样占据了绝佳位置的苏幕遮，及他的护卫们。慕白就是在“咦”这个。

苏幕遮微笑地同我们打招呼：“慕白兄，黎姑娘，还有这位兄台，你们也来看热闹么？”

“这位兄台”说的自然是华川，于是“这位兄台”便礼貌且疏离地朝苏幕遮微微颔首，淡淡笑了笑，算是见过了。

慕白说：“没想到苏兄竟也有如此兴致。”

我说：“其实我们也不全是来看热闹，那位名动天下的大梁公主，若是当真名动天下，我定会劝我师兄勉力一试，兴许此番回去，我便多一位师嫂了。”

我扭头去觑慕白的反应，咦，他竟然没有瞪我。

苏幕遮听到我的话却是哈哈大笑，说道：“慕白兄与黎姑娘兄友妹恭委实叫人羡慕。不仅慕白兄可一试，旁边这位兄台风姿卓然，气质翩翩，若是不曾娶亲，也大可以争取一番。”

……我第一次发现这个苏公子这么令人讨厌。

我不动声色地挡在华川面前，对苏幕遮说道：“我的这位朋友，家中父母管教颇为严格，大抵是不会允许他擅自做主娶亲的。”

慕白却毫不留情地拆我的台，他说：“师妹此言差矣。须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华川兄的尊上与堂上若是晓得华川兄能够抱得佳人归，想必会很欣慰。”

我恨得牙痒痒，欣慰你妹。

华川这才说话，他轻笑一声，淡淡说道：“在下的婚事，便不劳烦诸位操心了。”明明是在笑，语气里却有说不出的冷意。日光渐盛，我偏过头去看他，却被朦胧流光迷了眼，看不清他神色。

这时，凤仙台两旁击鼓声起，嘈杂的人声渐息。

人们纷纷抬头，而我也抬头，去看传说中名动天下的大梁公主，梁凉。最初听闻她唤作梁凉的时候，我还感慨一番，觉得生而如此尊贵的一个女子，取名为凉，未免太过冷清，而她为人，想必也是冷冷清清。甫一见到公主其人，才知道原来不是。

人群中有人倒抽一口凉气：“大梁公主果真名不虚传，今日有幸一睹公主容颜，当真是死而无憾了！”

万众瞩目之下，一个着火红衣衫的女子手持长鞭，威风凛凛地立于高台之上，傲然看着底下众人。

我眯起眼睛，细细打量这个绝色身影。她所穿衣衫并非大梁女子惯常的轻纱长裙，而是宽大的火红色灯笼套装，只在手腕和脚踝处拿金色绸带绑紧。她的头发并未梳髻，也不似我结了满头辫子，一头微微卷曲的黑发只在脑后拿红绸扎成一节一节，而额间坠了金链子。有风掠过时，她的衣衫鼓鼓生风，隐约听到清脆的铃铛声。

这个大梁公主，生了一副凤仙花一般鲜艳浓丽的好面孔。

鼓声将停时，她一个翻身便从高台跃下，宽大的衣衫舒展开，像一只巨大的火红的蝶。

一阵清脆铃声起，我方看见，她的右脚脚踝处，系了一串明晃晃的金铃铛。

她一双漆黑的大眼茫然环顾了四周一番，目光落在鼓旁的一位持刀护卫身上，眉毛挑了挑，扬声说道：“索卡，你先来同本公主过过招，叫参赛的武士们开开眼。”

索卡一脸惶恐，我以为他定是觉得和公主过招轻不得重不得，因而苦恼，后来才晓得不是。他无奈只得提了两把弯刀上前，愁眉苦脸道：“还望公主手下留情。”

“废什么话，看鞭！”大梁公主轻喝一声，蓦地从凤仙台上跃起，动作之快，几乎只能看见翻飞的红影，下一瞬，她却从空中急速下坠，落在索卡身后，与此同时，手中长鞭挥出，“噼啪”一声，躲闪不及的索卡的左臂上已然现出一道口子，皮肉几乎都翻出，鲜血淋漓。

铃铛不过响了三下。第二下，索卡手中弯刀双双被抽飞在地；第三下，他整个人已被公主长鞭卷起，甩到台下软垫之上，半晌都不能爬起。

真是俊俏的身手。

梁凉得意洋洋地收了手中长鞭，目光睥睨，看了台下一眼，遂漫不经心吩咐道：“好了，比赛正式开始吧。”扬着下巴，慢悠悠走到台下坐在一旁喝茶吃点心。

原来今日她并不亲自上场同赛者一一过招，而是先任由他们争斗，最后选出十人，她才最终上场。

我不晓得有没有人被梁凉的好身手震慑住而在最后关头萌生退意，但照目前情况来看，跃跃欲试者很是不少。也是，单凭大梁公主一张绝色容颜，便有无数风流人物无视她手中见血的长鞭，甘愿拜倒在美人的石榴裙，呃，不，是灯笼纱裤之下，更遑论这个绝色美人还坐拥无数财富，享有赫赫权势。

更何况，还有数不尽的为大梁国宝而来的人。

比如我与华川、慕白三人，就是为活壤而来。

我下意识偏头去看一派淡然坐在轮椅上的苏幕遮，忍不住思索，那么这个人，又是为何而来？

甫一回神，却直直撞进华川深深的眸子里，他只看我一眼，便重新将目光移到武场之上，再不看我。

都愿意给我倒茶了，我寻思着大抵没有生我的气，胆子便慢慢鼓起来。我抱着茶杯，说：“那是甜酥酒，街边买的，喝的时候只觉得甜丝丝，酒味都没怎么尝到。没成想，后劲那么大。”

茶杯上方腾起袅袅雾气，就着朦胧晨光，竟觉得此时此景说不出的美妙。

我心头忐忑，低下头讷讷地说：“昨夜，我，我喝醉了。”

而华川瞟了我一眼：“是醉得不轻。一个小姑娘，喝什么酒，还喝的那么多。”说着，他给我添了一杯茶塞到我手里。

咦，没有提我非礼他的事么？只说了喝酒。

不一会还是将被子推开，太闷了。

不知为何心里隐隐有些忐忑，我连忙扒着床沿去看床边我的鞋，嗯，很好，是两只，规规矩矩地并排放在床边，鞋头朝外。

我在心里记了一下慕白的好。挺细心的，将我送回来以后，还晓得要把我的鞋放好。

我装作漫不经心地和他打招呼：“好久不见啊华川，呵呵呵呵呵呵……”

他却不很配合我，因他说：“不久，昨夜不是刚刚见了么？”他的表情是淡淡的，是我不能分明的神色。

然而踌躇之间我的目光已然与华川相接，他将我上下打量一番，唇角勾起：“阿黎，你这身装束不错。”

我今日所穿仍旧是大梁女子惯常的服饰，轻丝幔裙，头发结成许多细辫子，戴长纱花帽。我干笑道：“过奖，过奖。”

待我洗漱完毕，便一路揉着太阳穴下楼。这家客栈并不是下楼便是饭厅的格局，我须得下楼至后院，走过一个回廊，方能行至饭厅。

可是在楼梯上，我看见后院小花亭里端然坐着一个熟悉身影，月白衣衫，冷淡眉目，漆黑的长发由一根玉簪束起。

梦里，我被人挤掉了一只鞋子，俯身去捡鞋子的时候差点被人踩死，而华川救了我。犹记得，因我晓得是梦，华川既来了我的梦里，便须得任我恣意轻薄。于是我不仅将他抱了，而且还把头埋进了他的胸口。

如此一回忆脸便有些发烫，我把被子拉过头顶将脸蒙住。

我怕不是以为自己还没有睡醒，揉太阳穴的手很是从善如流地移到眼睛上，揉一揉，再揉一揉。定睛看去，手握一盏鎏金茶杯正在饮茶的，不是华川又是谁？

我简直不知道此时我是该逃回房间还是该跑向他。

若是我索性把昨夜的事情忘个干净，我必会欢快地跑去和他打招呼。但……昨夜竟然不是梦，我竟然真的将华川……轻……轻薄了……如此，我觉得我还是悄悄地溜回房间为妙。

我悠悠醒来的时候，觉得有些头疼。看着头顶陌生的轻纱床帐，我还有些头晕。

簇拥着被子想了半晌，我方想起，此处是苏幕遮吩咐给我腾出的房间。而这里是大梁帝都颖城。昨晚，我是与慕白还有苏幕遮他们去看花灯来着。然后呢？我多喝了两口甜酥酒，似乎是醉了，后面的事情却不大记得。想来是不打紧，我既好好地在这里睡了一觉，想必是慕白将我送回来的。

倒是记得做了一个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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