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一直都在

苏果初中就读的学校叫三江中学，建校有五十多年的历史，里面的树都大得很，葱葱郁郁的，足足把校园里的气温拉低了一两度。

苏果轻车熟路地将自行车安放在一个隐蔽的角落，抹了把额头的汗，又徒步朝着赶集的镇中心走去。

她要去有最多的商贩、最美味的瓜果的地方花掉兜里的五块钱。

见对方没有说话，一个混混模样的男生猛的推了一把他。小男孩看上去约莫十岁的模样，小小的身躯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我……我……我没……没有钱。”

随着小男孩的开口，周围有那么一瞬安静极了，就连树上的知了都忘记了鸣叫。接下来，那一伙小混混不约而同地大笑出声。

“啊哈哈哈！原来不是哑巴，是个大结巴，哈哈哈哈！”

“啪。”

一个大大的巴掌的声音响彻周围，小男孩被打退了几步，一个没站稳蹲坐在了地上，随即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许是因为结巴的原因，他的哭声与一般的小孩不同，不尖锐，也不连续，更像是从喉头迸发出的哽咽。

小混混中看上去是个头头的人从嘴里夹出烟，微皱了皱眉发话说：

“老子没这耐性，快把钱交出来。”

他们竟在欺负一个小他们那么多的结巴……

苏果本来已经越过了那条巷子口，可就是这个时候，她听到了小男孩的哭声，心里莫名其妙地像是被蛊惑了一般，停下了远去的脚步。

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弟弟，有那么多次他被别人欺负的时候，她都不曾在他身边保护他。而如今，一个和他差不多大小的小男孩受欺负了，她……是要装聋作哑，当作什么都不知道离去吗？

当然不，她做不到。

苏果握紧了双手，深吸了口气便转身朝巷子里走去。她看见其中几个人还穿着三江中学的校服，在混混老大的示意下正在对小男孩搜着身。

苏果心里顿生一计。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把手打开！”

其中一个人发现小男孩紧紧握着的右手，像是发现了重大线索，当即用手使命地掰扯着小男孩的手指。小男孩看起来特别惧怕，却又无比执拗，纵使小手被扣出血来还是紧紧地握着。苏果见状，赶忙用尽所有勇气对着面前的四个小混混喊道：

“住手！”

正在扣小男孩手的小混混闻言抬头看向苏果，自认为酷酷地怂了怂身上的校服，然后转头看向了他的老大。

“你是谁？我劝你别多管闲事，赶紧滚。”

小混混说罢，压根不把苏果放在眼里，弯下腰一把扯过小男孩，打算继续用暴力打开他的拳头。苏果一时心急，三两步上前将那个小混混一推，顺势将小男孩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他是我弟弟，你们几个是三江中学的吧？我叔叔是三江中学的教务处长，你们的长相我都记住了，如果你们今天敢再欺负我姐弟俩，等到开学，就算是一个班一个班地找，我也会把你们找出来！”

苏果心里怕极了，心跳得越来越快，她尽量用最不颤抖的声音，威胁着比她高出很多的混混们。

穿着校服的两个人面面相觑地对视了一眼，面露难色。其中一个可能觉得就这么被个女生唬住了很没面子，二话不说就上前一步拉住了苏果的衣服，举起一个拳头准备打下去。

苏果双手护在脸上，准备硬扛。这时身旁一直在抽烟的混混老大拉了一把那个欲打人的小弟，然后微眯着眼看了苏果半晌，慢悠悠恶狠狠地说道：

“我们不打女人，不过不代表我们没办法对付你。这次放过你，如果下次再多管闲事，不要怪我们不客气。”

混混老大估计是觉得苏果不好惹，给自己寻了个台阶，不再为难苏果和小男孩，大摇大摆地带着他的几个小弟离开了。

苏果见他们离开，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开来，低垂着个头，深深地呼吸了几下。她弯腰看了看瘫坐在地上的小男孩，低声问道：

“你……不要紧吧？”

小男孩因为之前的胖揍左半边脸已经红肿开来，明显比右边的脸大了一圈，手也被扣得血迹斑斑。他的身子因为之前的大哭还在抽搐，眼眶红红的，却依旧倔强地抿着嘴朝苏果摇了摇头。

呵，真是个执拗的家伙。

苏果担心之前远去的小混混出尔反尔又回头欺负他们，连忙拉起小男孩说：

“你快回家去吧，以后不要往这么偏僻的地方走，很危险的。”

苏果说完，拍了拍自己之前被小混混拉皱的衣服，便接着朝市集的方向赶去。

此时已快临近中午，知了愈发聒噪地叫个不停，苏果因为之前的经历还没稳定心神，因此并未发觉小男孩拢拉着个脑袋，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她的身后，亦步亦趋，小心翼翼地走着。

苏果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也没有胆量和街头小混混对立，她加快了步伐，低头走着，希望悄无声息地以最快的速度远离这一场困斗。

“说话啊！是不是哑巴了？”

粮仓某个僻静的巷子角落传来了一阵十五六岁的男孩子才有的鸭嗓，苏果皱了皱眉，心想又是高年级的学生在收取低年级学生的保护费了。

“小鬼，新来的吧？不想挨打的话，就把你身上的钱都交出来，以后我们老大来保护你。

这种场景在三江中学附近几乎每个礼拜都要上演，美其名曰保护费，说得难听点就是赤裸裸的威胁和打劫。

苏果想着想着，慢慢开始进入了那段与陆云相识的回忆。

与陆云的初见，是在一个炽热的暑假。那一年她十四，而他只有九岁。

年少的苏果嘴馋，那一天，正巧碰上镇上的赶集，苏果骑着家里那把早已破旧不堪的自行车，花了一个多时辰一路颠簸从农村的老家赶到了镇上，只为了买两个菠萝——一个是给她自己的，另一个是自家弟弟托她帮忙带的。

三江中学旁边有一个大型粮仓，穿过它没几步路便能到市集。粮仓本来不在交公粮的时节便静得吓人，这几年国家取消了农民上缴公粮的政策，粮仓常年失修，因此更加人烟稀少，大白天都能给人一种慎得慌的感觉。

天气实在太热，苏果咬了咬牙，把心一横，决定走这条幽僻的小路。她的脚步飞快，路上只有不断的蝉鸣以及自己砰砰的心跳与她作伴。

没有办法，只能再骑一公里，将自行车停到学校去了。

苏果如是心想着，并当机立断跳上了自行车，又吭哧吭哧地踏着自行车朝着她就读的中学行去。

苏果并不是只想买个菠萝，她恨不得能将整个小卖部的零食都搬回家，可是她没钱。

是的，没钱。

多年不见，陆云已然不是当初那个小屁孩了，现在的他，脸上褪去了年少的稚嫩而变得棱角分明，唯一不变的仍是他的那份年轻。苏果很纳闷，为何在那么充满青春气息的脸上，会出现一股与他年纪完全不符的漠然？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零花钱对于城镇的孩子来说，是最平常的事，而对于苏果来说却是想都不敢想。苏果家里穷，祖宗八代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靠种植水稻为生。贫贱家庭百事哀，父母能够养活他们姐弟俩，并且不偏不倚地供他们读书已经很不错了，实在没办法给予太多。

苏果因为在烈日下蹬自行车的缘故，头上的小碎发湿乎乎地黏着她的额头，汗水早已浸湿了她的背部。可她不在乎，她将自行车停在路边，一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裤袋里被她摸了无数遍的五元纸钞，确定还在后，小小地松了口气。苏果不常有机会逛街，这次的五块钱还是她和弟弟暑假帮村里人扯编织袋赚来的。

苏果看着往来的车辆和拥挤的人群，心里觉得激动又新奇，可是她也很担心。她的自行车没有锁，如果贸然放在路边，人多手杂的，估计很快便会被偷走。苏果左看看右瞧瞧，觉得实在没有地方是安全的，背上被晒干的t恤因为焦急又一次被汗液浸湿了。

苏果自从医院回到公司后，一整个上午都心神不定。她想着和刘易离婚这件事，除了两个当事人，双方家长都不知晓。

苏果不知道自己在刘易家里人心目中分量几许，但她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得到，自己的爸妈以及亲人对刘易都是非常喜欢的。马上就要临近年底，到了春节，这件事是该坦白，还是继续瞒下去？

苏果越想越乱，余光不经意瞥到桌角的病例本，脑中不自觉地跳出内科就诊室里陆云充满震惊却又夹杂着些许淡漠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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