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红妆

余姚站在那里笑的前仰后合，眼泪都要笑出来，肚子也跟着疼起来。

几个小人儿一听这话，立刻嚷嚷道:“吃不饱呀，饿得慌！”

叶裔勋揉了揉太阳穴，强忍住笑道:“好了好了，人都齐了，咱们出去找家馆子吃吧！到上海这么久，也没带着大家正经下过馆子，今天晚上就趁机去一次。”

平日里叶家人不出门也还则罢了，这日却全家一起出门，而且还是这样的阵仗，弄堂里的流言自然地又传播起来。等到他们找到一家馆子坐下来吃起饭，几个人也是面面相觑的苦笑一番。

几个小人儿吃的津津有味，几个大人却把筷子都放了下来。

裔勋动了几筷子，“这边的菜口味太清淡，我总也吃不惯。”

“你们不知道，我刚去时装公司那几天，一到中午吃饭伙计们都用异样的眼光看我。”

余姚明知故问:“为什么呀？”

棠柠轻笑回道:“嫌我吃的太多了呗！咱东北那种二大碗，在这边要赶上盘子那么大了。不过近来我也习惯不少，我到底也算是个上海人呢！”

“没错！我在教会食堂里吃饭也是那样，哎

呀，想起来还真有点丢人。现在我都不敢大声讲话，她们老笑我嗓门大口音重！”

秋溶等着眼睛觉得不可思议，“天地老爷，小姨娘这样的还叫嗓门大？”

“可不是么，我先前还总觉得自己是个淑女呢！”

裔勋连忙插嘴道:“这个，这个我可不认同，我啥时候也没觉得你是个淑女啊。”

余姚白了裔勋一眼，棠柠也跟着笑道:“余姚，你还真没长着一张淑女的脸。”

“那我长的一张啥样的脸？”

棠柠憋了半晌，“这个不好说，反正人家一看你就觉得不好拿捏。”

“你是说我脾气不好喽，你想想你刚认识那会儿我啥样！”

“那时候你才多大……”

裔勋不想再参与到这场“口舌”之中，转过身来找侍应付了账单。

吃过晚饭，他们又在灯红酒绿的上海市井中逛了一圈。一家电影院门前的巨型海报吸引住了余姚的目光，她走上前去看了好一会儿。

回到家中已经有些晚了，但今日大家难得高兴，都还是兴致勃勃的，遂又在客室里闲谈起来。

秋溶打理好仨孩子的洗漱，走出来瞧见几人还在客室里，便也下楼过来凑热闹。

棠柠斜歪在一张破旧的贵妃榻上，手里拿着个小锉子修整指甲，亮银色的蔻丹把她的手显得更白。

“你们俩不要再跟我争，要么找佣人的钱我出，要么下礼拜我找好房子就搬走。”

裔勋押了口茶水，“这怎么还跟我们见外上了？怎么家里谁给你气受了？”

棠柠指了指余姚，“这小蹄子给我气受了呗！什么钱也不让我花，搞得我这心里怪不得劲儿的。”

“裔勋，我看你就不要跟这个烈货争犟了！就让她出钱，顺带让她去挑人，挑个合她眼缘的回来。”

裔勋当了半世的“老爷”，现在让他花一个女人的钱，他是万万不能同意的。

“棠柠，若是你偏要花钱，才能安心在这里住着，你就带着余姚多出去逛逛，买点你们喜爱的物件回来。请佣人这个钱我还是出的起的，在公司里也给我提了职位，薪水也是翻了一倍的。”

两头“犟驴”顶上牛，各执一词谁也不肯退步。

秋溶小坐了一会儿，笑说道:“爹，请佣人谁付钱这事咱们且先放一放，我还有个事得跟你们商量商量。”

裔勋请秋溶有话直说，她反而有点吞吞吐吐，“咱家经年放学回来跟我学，说弄堂里的大人们问他，咱家屋里头这仨女人是不是老爷的姨太太。”

这话倒也不再新鲜，棠柠却好奇经年是怎么回答的。

“经年那孩子敏感，跟人家说你干什么问我们小孩子？你直接问我们家大人去多好！你瞧瞧这孩子……”

“这孩子

真的太懂事，但是我不在意被误认为是裔勋的姨太太。”

余姚已经沉下脸，“姊姊你别闹，我们怎么都好说，楼上那几个小人儿出去可怎么抬头做人？总不好让人家总在背后指指点点的。”

裔勋脸色也变得不好了，“这个……这个是我疏忽了。”

秋溶顿了一会，“我斗胆提个建议，金夫人已经过世有一阵子，咱家二姨奶奶留在沈阳那边也没有跟过来，按说您早该给小姨娘扶正。小姨娘她年纪小，咱家孩子们渐渐懂事也不好意思再叫她‘奶奶’。把小姨娘扶了正，我和孩子们都改口称她为夫人，面儿上也能过得去。”

棠柠挺了一个激灵，“这法子好，就该让旁人都叫你们俩‘老爷和夫人’。”

裔勋自觉这话理应由他提出来才是，一来到上海便忙着生计就把这个事耽搁下来。现在由秋溶提出来也好，“既然我们都改了，也让经年和纬年改口叫你‘妈’吧。”

秋溶惶惶然地站起来，“老爷，这可使不得，我……我从来没动过这心思。”

“有什么使不得的，经年纬年他们也肯定是愿意的，这些年你是怎样照顾他们哥俩儿的，他们心里都明白着。”

秋溶已落下眼泪，她等这一天已经等的太久了。

（本章完）

裔勋凝身一脸正气道:“你见我何时为了这几个子儿，做过那些登不得台面的事？”

“是是是，您叶老爷啥时候为五斗米折腰过！”余姚敷衍道。

这件事也怪余姚想的不周全，前不久给裔勋裁新衣服的时候，她顺带着给棠柠和自己也做了一身廉价的旗袍，唯独把秋溶给落了下来。

棠柠也会意到是怎么回事，立刻去往她那间西厢房里拣了件相对好些的衣裳，拉住秋溶回屋里换上。秋溶比余姚和棠柠都要矮上一些，幸而这套裙子是个短款，若是再长一点，恐怕秋溶也是穿不出去的。

她们二人在屋子里面换衣裳，余姚也悄悄跟裔勋嘀咕几句。裔勋从口袋里拿出一些大洋出来，让她先拿去当家用使唤，莫再短了秋溶的东西。余姚登时紧张起来，因为还没到裔勋发薪水的日子，怕他这钱来路不明，误以为这钱是裔勋吃了商户回扣所得。

自打棠柠被余姚从晓南阁接到叶家的那天起，她的衣食住行吃穿用度便全是余姚在管。她自己的金银细软体己盘缠，余姚一律不准她花销。等到了上海以后，她提取出了自己的积蓄，余姚则还是劝说她要谨小慎微，那是她多年的血汗钱，要是轻易折掉可就血本无归了。

叶家自从逃难起到买下这栋洋房，所带的钱财所剩无几。棠柠看在眼里放在心里，遂在家用这种小事上定要帮衬帮衬，更何况到现在为止，她自己还是在叶家里吃住。

秋溶这边说着话，手已经伸上前来接过棠柠拎着的东西。

几个小人儿一听要去外面下馆子吃，连连拍手叫好，秋溶却面带窘意，推脱着说身体不大舒服不用带她去。

余姚立刻明白过来，她是发愁没有体面的衣裳能穿出去。秋溶从老家带过来几身料子好舍不得穿的衣裳，谁成想拿到这里来却成了又土气又过时的。别说秋溶是这样，就连余姚棠柠皆是如此，连裔勋的长袍马褂装扮也被旁人笑了许久，议论他们一家人像是前朝的遗孤。

着更觉不好意思起来。

余姚再一瞧棠柠，她的妆也花了脸也油了，喂着红年吃了口蛋糕，“哎呀别说是我，就是这几个小人儿也吃不饱呀！”

棠柠松开手大笑道:“我今天发薪水了呀，合计给大家伙改善下伙食。瞧咱们红年那小脸白的，瞅见了都叫人心疼。”

她这话说到了秋溶的心坎儿里，“难为苏小姐老这么惦记我们红年。”

这一日三餐做饭的担子还是落到了秋溶的身上，可她也是从来没做过粗活的主儿，照顾仨孩子已经够吃力的，哪里还有闲暇看顾做饭和家务呢。

这天，棠柠较往日回来的早些，秋溶见她提了大包小包一堆的东西，迎上去笑盈盈道:“这怎么好又让苏小姐破费。”

二人说着话已经移步到厨房里，赶鸭子上架也得把今晚这桌菜做出来才好。岂料她们二人在厨房鼓鼓捣捣两个多小时，直到叶裔勋下班、经年纬年放了学、红年的肚子饿的咕咕叫，这桌菜也没有做出来。

等到余姚也饿不行，风风火火地赶回家中时，只见一桌子人在那啃着几块蛋糕吃，厨房里更是一片狼藉的模样。

秋溶坐在对面挪了挪身子，抱着歉意笑道:“小姨娘您瞧我，这平日里炒几样素菜都是勉勉强强的，今儿苏小姐给咱们买了点鸡鸭鱼肉，这我哪里会做呀！”她说

苏棠柠领到了第一个月的薪水甚是欢心，待她一下班，便冲到时装公司附近的一家西点甜品店里，买下好几种口味的蛋糕。她和余姚又都喜爱喝咖啡，瞧见展台上的罐装咖啡有折扣，咬咬牙也买了下来。这些都还没完，她又跑到菜市场里买些新鲜的鸡鸭鱼肉，想着晚上给大家伙改善下伙食。

棠柠肯定是不会做饭的，还真不是托懒而是真的不会。她在厨房里偷偷尝试过几次，非但没有成功，到头来又让余姚笑她尽糟蹋粮食。

余姚倒还是有一点做饭的底子，早年她也是包揽了父兄的一日三餐。可因她在夜校里学习英文，每日回来总错过饭点儿。起初一家人坚持要等到她回来再开饭，她劝说几次不用刻意等她，她大约是要常常回来晚的。后来渐渐地，一家人也就不再等她回来一起吃了。秋溶会为她单独留出来一份儿饭菜放在锅中温热着，怕她回到家中吃不上一口热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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