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芳记

项擎欲开口，窗边突然有了响动，一个小纸团应声落到桌上。

季攸宁蹙眉展开：柳儿胡同徐家。

柳儿胡同住的姓徐的人家……季攸宁阖眸细想，徐夫人可不就住在那里。可这纸条为何会指向徐夫人家，徐夫人家里的可是个官儿啊。

两人办完了事，按照原路返回。项擎不时查探四周，却没有发觉可疑的气息，心里更加疑惑。

一个小小的榆花庄，竟然藏龙卧虎，是真的隐退，还是别有目的。

回去的路上，季攸宁带着项擎顺路去一趟“绑”楚姑娘的小院。

小院就在蒲家大街不远处，离蒲家分院也近，原是蒲庄长未发迹前一家子吃糠咽菜的地方。后来大概因为想让子孙后代忆苦思甜，这小院就一直维持原貌留了下来。

前来开门的是蒲宗月，见她身后还跟着一个略高的男子，不由怔愣。“宁姑娘，他是……”

“我师哥，自己人。”季攸宁抬脚进去，也不管项擎进不进来。既然都在一条船上了，不怕他会去向锦衣卫告密。

蒲宗月审视来人，他可从未听说宁姑娘有什么师哥。他两手把在门上，没有要请项擎进门的意思。

项擎也不急，耐心的站着。最终是蒲家少爷忍不住，气呼呼的跑去找宁姑娘。

“宁姑娘是和你师哥定亲了吗？”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而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对这种事有种莫名的好奇，尤其宁姑娘还是蒲家少爷中意之人。

话音刚落，白术一个爆栗落在他头上。“胡说什么呢，我们老大不嫁人。”

蒲宗月白他一眼，头顶一阵儿一阵儿的疼。“你知道啊，宁姑娘肯定会嫁人的。”

“那也不可能是师哥……”白术抱手颇有自信的笑了笑，“咱们老大以前说过要嫁文官，不嫁武夫。”说罢看向项擎，老大的师哥会武功，日后定是要参军的，可不就是武夫嘛。

已然是成年人的项擎并不理会两个孩子之间的斗嘴，跟随季攸宁进了小院唯一的一间屋子。

楚姑娘一见季攸宁来看她，而且还是晚上，心噗通噗通直跳，从前偷偷看的话本子里的情节竟然都是真的。

季攸宁见屋里没半点茶水，暗骂两个男孩子不知体贴，摇头提着水壶去外边烧水。

项擎便趁她出去的空当进门，楚姑娘以为是徐公子回来了，嫣然一笑迎上去。触及到那张严肃的面孔时吓得直倒退，口里念念有词。

“八……八皇叔……”

“还知道本王是你皇叔啊。”项擎居高临下的望着不省心的小丫头，因他面容稚嫩，两人看起来倒像是兄妹。“被人绑的滋味好受吗，我们尊贵的安邑公主？”

楚姑娘低头，绞着腰间的粉色裙带。怎么办，徐公子你快回来呀，她最怕八皇叔了。“皇叔……我没有被绑，我只是在和徐公子玩游戏。”

小姑娘天真可爱，一股脑就将徐公子与她说的话做的事统统倒了出来，丝毫没有留意到项擎嘴角一丝得意的笑容。

“徐公子，你知道他家住何处，家里几口人，是什么身份吗？就随意与人交往，万一他起了坏心思拿你去要挟你父皇，你该如何？”

楚姑娘争辩道：“徐公子不是坏人！”

恰好季攸宁正抱着一盆花进门。

项擎研磨，季攸宁取笔蘸墨仿着户帖上的字迹重新写了两张户帖，把原来季家与徐家的户帖取出来贴身放着，再把新的风干夹进去。

虽然日后也许真不能恢复姓氏，她还是想留着做个念想。

“还是换一户人家吧。”项擎看向窗外低声道。

窗外又有响动，又一个小纸团飞进来：徐夫人愿倾囊相助。

话说到这份上，他们自然没了拒绝的道理。眼下找人帮忙多难呐，有人愿意主动相助，而且是她认识的徐夫人，简直是好上加好。

项擎在一旁不插手，低声问：“换姓可是件麻烦事，得事先找好愿意和你串通之人。若是失败，被锦衣卫或县官发现了，就是被杀头的大罪。但成功了，有可能你一辈子都只能顶着别人的姓氏度过余生，将来为师傅平冤亦不能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季攸宁抬头惘然：“为何不能了？”

项擎在心中暗暗摇头，今日见她聪明了些，以为她晓得其中的利害关系。眼下她这一问将问题暴露无遗，但也不失是个对的时机。若等她更换姓氏之后才知道，恐怕她要追着他又大又骂。

项擎警惕环视四周，此人惯于藏匿，他方才竟然连对方的吐纳声都未曾察觉。

是个高手中的高手。

“你被革职之日，便是此案昭告天下之时，无论倒是洗刷与否，都有人会将这事翻出来彻查。”项擎见她已经找到了自己的户帖，余下的话也就不说了。

季攸宁盯着姓名呆呆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师哥您说我换哪个姓比较合适？”

“你顶着别人的姓氏办事，自然是挂名在其下，如果在皇上面前对峙时说出这一遭岂不是要连累好心人？”

“可是我若换了，一样会牵连啊。”

项擎可不知她眼下在想些什么，全神贯注打开匣子，摸到了一本簿子。“应该是它了。”然后在季攸宁讶然的目光下，他泰然自若掏出一个鸡蛋仔大小的夜明珠，往簿子上一照。

季攸宁凑近一看，果见上方写着榆花庄户帖，一时喜不自胜，拿过来快速翻了翻。

项擎道：“性质不一样，如果让人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会以连坐及包庇罪臣之女的名头处罚他们。可你不说，天下人只会认为你是在为贤臣鸣冤，最多革职。”

季攸宁尚未考虑到成功后的路，听项擎一分析，觉得活了两辈子的自己竟然不如一个比她略大的小不点，一时语塞。

她对朝中的事不甚清楚，反倒项擎似乎对此熟门熟路，便问道：“那被革职还能为我爹洗刷冤屈吗？”

季攸宁能真切感受到手掌下的温度，不着痕迹移开，道：“既是师哥先发现的，你来开吧。”

项擎没有争辩，指尖一摁机关，壁上的孔夫子奏琴图缓缓往右移动，显露出一个四四方方有槽痕的地方。他小心翼翼以小刀拉开一条小口子，身子挡在季攸宁前面。

本来不觉得危险的季攸宁在黑暗中粲然一笑，别看他人小，心倒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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