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怕什么戒律清规
卷起衣袖，搬过角落的白色小圆凳，放于浴缸旁。
在盥洗台用洗手皂将手洗净，转身坐下。
轻点女儿光洁的额头。
“鸳鸯双栖蝶双飞
满园春色惹人醉
悄悄问圣僧
女儿美不美
女儿……美不美
说什么王权富贵
怕什么戒律清规
只愿天长地久
......”
来生对他们来说，终究是水中月，镜中花。
我们没有人能够永恒，也不会有来生。
那些对来生的期盼，只能在诗歌中传唱诵咏，生生不息。
“宝贝，你皮肤一搓就红，疼么？”
“说明皮肤水嫩呗”，吹了吹手中堆起的泡泡球，“妈，一点儿也不疼，你可劲儿搓都没事儿。”
“宝贝”，女儿脊柱与两侧肌肤所形成的沟壑很美，线条很优雅。
“嗯？”，懒懒地应了一声。
轻扶她的肩膀，搓洗她细腻柔滑的后背。
“你和小唐，是怎么认识的？”
音响里这会儿播放的刚好是《青山入我怀》。
还挺应景。
陆小北没有立即回答，傻笑了一阵儿，鼻尖上落了一些白色泡泡。
“妈”，用手拂掉细沫，她反问，“你还记得我10岁那年参加的少年宫比赛么？”
柳卿手上没有停顿，“七八年前的事了”。
“你啊就喜欢乱跑，一点儿都不让人省心”，当时的焦急担忧，记忆犹新。
“除此之外呢？”
“身边的家长们都在台下夸你不怯场，很羡慕我这个妈妈”
想到这里，柳卿在陆小北看不见的地方，欣慰而又自豪。
“没了？”
抬起女儿的手臂，从上往下，慢慢擦拭。
“还有别的？”，柳卿有些疑惑。
陆小北对着浴室橡皮粉的墙砖嘿嘿一笑。
笑容像是浸了些甜砂糖，“妈，你不记得了？主持人小哥哥就是学长”
恍然忆起那个聚光灯下清瘦的少年。
柳卿明了地叹笑着，继续擦拭陆小北的另一条手臂。
他们这对儿小年轻，相遇虽短，缘分且长。
“唉，人年纪大了......”
陆小北一听，嬉笑着接过话。
“妈，你年轻着呢！你都不知道，大学刚入学的时候，巨多人夸你”
陆小北转过身，学着那些人惊讶的神情。
“北北，这是你妈？不是你姐？！”
“哇，你妈妈好年轻啊！”
“你妈妈长得好美……”
柳卿将陆小北小身板扶正，带着点儿小正经，“嗯，你妈妈我，十分赞同他们的观点”
母女二人对视一眼，默契一笑。
柳卿将陆小北的小手放好，“宝贝你慢慢洗，妈妈先出去了”
将搓澡巾递到女儿手中，柳卿起身走到洗手台旁，冲洗双手。
陆小北揉捏着浴巾，把憋了好久的疑惑问出。
“妈，难道你和老爸就不好奇学长的家庭背景什么的么？”
她面朝柳卿，单手托着腮，“我看每年过年的时候，七大姑八大姨都会缠着哥哥姐姐们，打听这个打听那个”
柳卿取下毛巾将手擦干，倚着中花白大理石质地的盥洗台。
“我们看得出来，小唐是个好孩子”
他们从出站口走来的那一刻起，柳卿就一直在观察这个让女儿满心欢喜的大男孩儿。
清醒，独立，雅致，谦逊，温和，自由而不放纵。
“人不经意的小举动是不会撒谎的，他把你放在了心坎儿里”
在熙攘人群中的细心守护，面对家人的坦诚以待，时刻关注陆小北的细微眼神。
这些，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
“宝贝，对我们而言，你觉得幸福，这才最重要”
“至于其他，如果你愿意，我们十分乐意倾听”，柳卿凝视着女儿。
将小圆凳收到角落里。
柳卿扶着圆润小巧的门把手，想到一件事，思考了些许，决定说出来。
“宝贝，你高中看的那本《YES OR NO》，还有印象吗？”
陆小北想了想，“那本电影花絮书？”
“对”
“记得啊，那部LES片还不错”
“那段时间挺火的，我们班女生都在看”，陆小北带着点儿惋惜，“不过后来，我好像把那本书搞丢了……”
观望着女儿的神情，柳卿坦诚。
“没有弄丢，那本书被我们收了起来，放在了地下室”
“……你们不会是怀疑我喜欢女生吧？”
柳卿的神色有些不太自然，微颔首。
“妈，如果我出柜了呢？”，陆小北没想那么多，就是单纯地想看母亲的反应。
柳卿微微愣了一下。
“出柜的意思是，光明正大地承认自己同性恋的身份”
柳卿迟疑地开了口，“这种事情......不能让你爸爸知道”，微顿，“他可能会接受不了”
虽然，当时的自己也不太能够接受这件事。
“妈，那你呢”，陆小北追问。
走近，半蹲，与女儿的视线平行。
“宝贝，你要是真的喜欢，我做什么都没有用”
柳卿之前带过一个刚毕业的设计师。
那个小姑娘，文文柔弱，说话很小声，与人相处有些怯懦。
在公司里安稳地度过了试用期，存在感总不如那些光鲜亮丽的女孩儿来的高。
那天下班较早，她开车出了公司的地下车库。
有三个人在公司楼下僵持着对峙，其中一人就是那个女孩。
雾霾天气，街头的灯光不清不楚。
路上行人都带着白色口罩，频频回头看向声源。
柳卿当时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开车路过他们的时候，将车窗摇了下来。
争吵声沿着缝隙，霎时涌入。
“爸妈，我喜欢她”
无奈，愤懑，委屈，悲痛，与一往无前的坚定。
“我喜欢的是她这个人，与性别无关，不是么？”
“你们为什么不能理解我呢......”，眼睛通红，泪水肆意。
“你这孩子，我们供你读大学，你就这么自毁前程的么！”
女孩儿的父母不容置喙，冷言冷语。
“天下的好男儿那么多，你怎么就.....怎么就偏偏喜欢女人！”
“这说出去，岂不让人看尽了笑话”
“不行，你必须跟我们回家”
怒意与斥责源源不断，如洪水猛兽，吞噬着女孩儿弱小的身躯。
扑通一声，女孩儿的双膝与水泥路面重重撞击。
柳卿下意识地踩了刹车。
“爸妈，我求求你们......”，紧紧拽着母亲的双手，她苦苦哀求，“我不能离开她。”
“我求求你们，除了这个，我什么都答应你们......真的”
“我不能没有她......”
回应她的，只是无尽的呵斥。
“这事情没得商量，你赶紧回去收拾，今晚就给我回家！”
慢慢地，女孩儿不再挣扎。
任由泪水滴落，笔挺而又缓慢地站起。
平静地望向自己的父母。
“好，我跟你们走”，语气有些出奇的冷静。
觉察事情不太对，柳卿慌忙打开车门，跑向她。
那是一声闷闷的撞击声。
不大，却好像一箭穿透了她的心脏。
白色的路灯肃穆地矗立，任由人类殷红血迹在自己的肢体上缓缓流淌，面无表情地继续为世人照亮黑夜的路。
“快打120！”
柳卿极速奔向女孩儿，将她抱紧，双手颤抖着从脖子上扯下围巾，覆在她的额头。
女孩儿的父母似是反应过来，慌慌张张地打着电话。
......
后来女孩儿怎么样了呢。
她最终还是回到了家乡。
只是，好像更安静了。
朋友圈里再也没有她的动态。
“妈？”
柳卿的回忆被陆小北的轻唤打断。
“北北”
“嗯”
“你要是真的喜欢”
“妈妈，不会阻止你”
柳卿的声音平稳温暖轻抚她的面庞。
“我会站在你的身边，尊重你的决定”
陆小北很没有出息地泛起了眼泪。
妈妈以前也是个拧不开瓶盖的小公主，现在却顶起了我的半边天。
真羡慕老陆，他娶到了这世上最好的老婆。
“妈，我逗你呐”
“除了学长，谁都入不了我的法眼”
总觉得唐玄奘错过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陆小北手捧泡沫，跟着歌曲清唱。
编曲很细腻，歌声里带着一种悲伤和遗憾的美。
小时候看西游记，陆小北单纯地以为，唐僧这是躲过了一劫。
长大后，再来听那一句浅浅幽幽的“如果有来生”。
手机连上**L蓝牙音响，陆小北打开常用的歌单，点击随机播放。
从浴柜里拿出透明塑料袋，将它们包好，放置于梳洗台的置物架上。
浴室里流淌着明快活泼的旋律，是徐秉龙和桃十五合唱的《青柠》。
“你呀......”，宠爱之情无需言表。
音响里正在播放的，是万晓利的《女儿情》。
“嘻嘻”，趴在浴缸裙边，陆小北伸手递出冰蓝色搓澡巾，“给您我的小心心”
柳卿俯身换好女士防滑拖鞋，关上门。
十分钟后。
陆小北呼唤着。
仔细闻，还有点儿玫瑰的香气。
“妈，谢啦”，是她最喜欢的那款花香精油。
“妈......你可爱的女儿需要你的帮助......”
闻声，从客厅走来，柳卿打开浴室的门。
“怎么了，宝贝”
第三十一章
回到家，柳卿已备好洗澡水。
陆小北欠着腰，用指尖轻划水面，微烫，温度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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