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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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缓缓起身,走向被钉在铁架上的刺客,然后猛然出手,修长有力的手掌扣住那刺客的颈项,逼迫他仰起发丝凌乱、满是血污的脸来,狠声笑道:“你以为你什么都不说,本督就查不到你背后的主使了?东厂势力遍布京城,连一只苍蝇飞去哪儿都一清二楚,更何况你一个活人。”

刺客肿胀破皮的眼睛动了动,似乎想要睁开,却虚弱得连眼皮也抬不起,喉中发出嗬嗬的气音,紫黑的淤血顺着嘴角淌下。

沈玹冷哼一声松开手,接过方无镜递来干净帕子,将手上的污渍擦拭干净,随即用刀柄挑起刺客因敲断骨头而软绵绵垂下的右手,将他被扳折的五指打开。

身后,铁门哐当一声关紧,锁链的窸窣声回响在空荡的牢狱中。

吴有福跟着沈玹的脚步,问道:“大人,这刺客是杀还是……”

沈玹道:“不杀,放了他。”

“放了他?!”

方无镜拔高了音调,不可置信道,“属下可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逮到他的,又是刺杀您和长公主的刺客,怎么能就这么放了?”

“无镜,厂督面前,莫要造次!”吴有福依旧笑眯眯的,可声音却沉了几分。

见方无镜心有不甘,沈玹哂笑一声,“既已知道他是霍骘的人,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

吴有福沉思,“锦衣卫指挥使霍骘是梁太后的姘夫,这是宫闱深处心照不宣的秘密。霍骘派来的这个刺客,不用想也知道,定是太后授意指使。”

“不错。梁太后表面借联姻一事向东厂求和,实则不过是麻痹我们的戒心罢了,才过了不到一月,便迫不及待地出手了。”沈玹的眸子闪着冷幽的光,道,“找条不深的河,将那刺客丢进去,他若不死,定会回去向霍骘传信。”

方无镜恍然,“厂督的意思,是想顺着刺客这条线,摸到霍骘和太后的破绽?”

沈玹冷眼看他,嗤笑道,“还不算太笨。”

方无镜喜道,“大人英明!属下这就去办!”

沈玹寒着脸出了地牢,外头乌云初霁,乍泄天光。他忽的停了脚步,若有所思地望向南方某处的屋檐。

“那里是长公主的南阁呢。”吴有福眯着眼,了然笑道,“厂督大人要见她吗?”

“说什么呢。”沈玹收回视线,按着佩刀沉声道,“不过是,忽然有些可怜她。”

“厂督何出此言?”

“霍骘的人来刺杀我的那日,她也在车上,刺客不可能不知,却依旧动了手。”

说到此,沈玹目光有些复杂,声音也不复方才的冷硬,缓缓道,“可怜萧长宁左右逢源,小心翼翼地夹缝求生,却不知自己早已被梁太后当成了陪葬的弃子。”

“厂督身居高位,见惯了生死无常,属下还是第一次听说您也会怜香惜玉呢。”吴有福摸了摸下巴,壮着胆子打趣道,“不过,长宁长公主姿色出尘,艳丽无双,尤其是那一双含着水光的眼睛,当是很惹人怜爱的罢。”

沈玹嘴角一压,冷冷剜了吴有福一眼,“你倒是观察入微。”

吴有福忙举起双手,示弱道:“大人饶命,属下绝无非分之想,只是实话实说而已。长公主那样纤弱的美人,别说是您,便是我们这些下人见着了,也很是喜欢的。”

“我们这样的人谈论‘喜欢’二字,当真是天下一大笑话。何况,萧长宁可不柔弱,她这些日子一直在试图试探我的底线,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沈玹冷笑一声,漠然道,“本督娶她是公事,而非私情,管好你们的嘴,休得胡言。”

待他解决了一切,自会放萧长宁离开。到那时,她可怜也好,生死也罢,都与他再无干系。

而南阁这边,萧长宁并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已被沈玹盖章定论。

她美美的睡了一大觉,清晨揉着酸痛的手脚下榻,决定入宫去见见小皇帝,一来是维持姐弟之情,二来也是为了打听打听宫里的情报。

但东厂守卫甚为严格,萧长宁没有得到沈玹的手信放行,出门时被番子挡了回来。

萧长宁气急!沈玹这是拿她当犯人幽禁了?

不管怎样,她今日一定是要出宫的,运气好的话兴许还能与北镇抚司的越瑶见上一面。只要得到越抚使的帮助,她离逃出魔窟又更近了一步。

想到此,她银牙一咬,心一横,抬腿向沈玹的寝房迈去。

寝房附近寂寥无人,空荡荡的,萧长宁犹豫着上了台阶,心想:怎么一个人也没有?莫非沈玹一大早就带着番子出任务去了?

可卧房的门分明是虚掩的。

萧长宁定了定心神,伸出一手推了推门,轻声试探道:“沈……”

才说了一个字,她便愣住了。

顺着狭窄的门缝望去,屋内光线幽暗,沈玹长发披散,高大的身影仅穿着单薄的白色亵服,背对着房门坐在梳洗台边,正拿着一柄森寒锋利的短刀在下巴处轻轻割划着什么,发出类似发茬被剃去的轻微沙沙声。

从萧长宁这个角度,刚巧看见刀刃上折射出沈玹的眼睛,狭长而深邃,锋利阴寒。

他这是……在刮胡子?

一个太监需要刮胡子?!

然而未等她细看明白,沈玹像是觉察到她的存在,猛然转过头来,手中的短刀化作一道残影飞来,直直地钉在萧长宁面前的门扉上。

萧长宁大惊,两腿一软朝后跌去。

“啊?!”夏绿惊呼,后退一步跪下,哭道,“殿下 ,那我们该怎么办呀!要不,我们想法子逃出去吧!”

“逃?这里危机四伏,番子遍布,你我手无寸铁,能逃到哪里去?”萧长宁叹道,“你别哭,让本宫冷静一会儿,好好想想。”

议事堂。

“厂督,既然计划被长宁长公主听见了,可否要另行商议?”说话的是一个微胖的中年太监,语气温吞,颇有慈善之态,正是那位调制出了无色无味新毒-药的白虎役役长,姓吴名有福。

沈玹薄唇微张,吐出两个字:“不必。”

“您就这么相信她?”方无镜转着指间的小刀,将锋利的刀刃当成铜镜,左右照看了一番容颜,方嬉笑道,“太后一定给她施了压,让她暗中取您性命,您就不怕她出卖您?毕竟,可没有哪位正常的公主心甘情愿嫁给咱们这样的人。”

“属下倒是明白提督大人的用意了。”吴有福捻着指尖的淡绿色药丸,笑眯眯道,“若长公主只是个任人摆布的傀儡,而毫无智谋,这样的人也不足为惧;若是长公主是个聪明人,当不会为了这样的小事,将自己陷入危险之境。”

说完,一只鸟雀飞扑而下,将吴有福的肩头当做栖息之地。可不稍片刻,诡谲的事情发生了:方才还在他肩头跳跃的雀儿忽的张开鸟喙,像是被扼住喉管般厉声尖鸣起来,扑棱着翅膀坠地,飘起数片干枯的羽毛。落在地上的鸟儿爪子蜷曲,挣扎片刻,彻底咽了气。

自始至终,没有人多看这只死鸟一眼,仿佛对吴有福用毒的手段早已司空见惯。

沈玹不置可否,只按着腰间悬着的双刀道,“东厂整日打打杀杀的,已许久不曾有过乐趣了,养她在身边闹腾,也挺有意思。”

方无镜哈哈大笑,“厂督这是独孤求败,求到美人怀里去了!”

沈玹凉凉一瞥。

方无镜瞬间收敛笑意:“属下该死,属下不该取笑厂督!”

屋檐上的玳瑁猫下不来了,急得在屋顶抓挠,发出‘喵喵’地叫声,引得沈玹豢养的那只大黑犬不停地狂吠。

“她的猫。”沈玹眉头轻蹙,又很快松开,“你们几个,将猫送还给她。”

“好嘞!抓捕之事,咱们东厂最擅长了!”方无镜说着,撸起袖子,几个腾跃间便攀上梁上椽木,翻身跃上屋脊,抓猫去了。

沈玹又对吴有福道,“以后毒物莫要随处乱扔,当心不懂事的小姑娘捡了,白白丧命。”

“慢着。”吴有福劈掌拦住方无镜,温声笑道,“你且莫急,听厂督大人吩咐。”

沈玹思索片刻,转身跨下刑台,走出审讯堂。

“你擅长用刀,绣春刀。”斜飞入鬓的长眉下,沈玹目光如霜,一锤定音,“你是锦衣卫的人。”

闻言,刺客的身躯微不可察地一颤,微弱的呼吸亦变得凌乱起来。

“如此反应,看来真的是锦衣卫的走狗!”方无镜大怒,瞋目横刀道,“待我杀了他!”

“不错。若说现在还能帮本宫一分的, 除了她还有谁?”萧长宁起身, 熟料牵扯到酸痛的肌肉,又闷哼一声倒回长椅中,有气无力地哼哼, “谨慎些,别让东厂的番子察觉。”

冬穗正色道:“奴婢晓得。”

东厂校场以西有座重兵把守的监宫殿,过殿中三重铁门, 便可见一延伸至地底的入口。从入口往下行几十级台阶,阴森潮湿之气扑面而来, 乃是一座庞大的东厂地底监狱。

沈玹阴沉的目光落在刺客掌心的厚茧上,随即了然一笑,“那日,你在宫门外埋伏刺杀,用的是箭。据本督所知,常年苦练射术之人,厚茧当在左手虎口及右手的食中二指之间,可你茧却长在右手掌心,这说明,你从小练习的并非射术,之所以选择用羽箭射杀本督,一来是距离所致,二来么,应该是为了掩饰你的真实身份。”

刺客聋拉着脑袋,呛咳出一口血沫。

吴有福擦了擦额间的汗,微胖的身躯艰难地抱了抱拳,“已给他用了毒,再用就要死了。”

“有趣,本督已许久不曾见过这样的硬骨头了。”沈玹大半张脸隐在黑暗中,眼中倒映着微微的火光,有着与平日截然不同的狠戾。

火光明灭, 狭长牢道黑皴皴的, 一眼望不到尽头, 如同一张巨兽的嘴,吞噬着一切。

而此时,沈玹一身杏白绣金的提督蟒袍,头戴网巾官帽,按着腰间的细刀一步一步稳稳踏过地砖,走向最里边的审讯堂。

满心的疑惑得不到纾解,萧长宁越想越觉得不太对劲, 眼眸一转,对冬穗道:“你去打听一下,看越瑶回来了不曾?”

冬穗微微讶然, “殿下是说,北镇抚司的越抚使?”

黑色的披风划过一道如墨的弧度,他旋身坐在堂中蛟龙盘旋的虎皮铜椅上,双手搭着铜椅的扶手,朝十字形铁架上钉着的一个血糊糊的身影抬抬下颌,问道:“张嘴了么?”

方无镜将十来根沾着粘稠液体和碎肉的钢针丢在地上,掏出熏香的绸帕慢悠悠地拭净手上的鲜血,嗤道:“被碾碎了十一根骨头,愣是没招供,嘴硬得很。”

沈玹不悦地拧起眉头,看了一旁静立的胖子太监一眼,“有福,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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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殿下?”身后的宫婢轻轻唤了唤她, 疑惑道, “您在想什么呢?殿下不是一向讨厌阉人吗, 怎么今日对这事感兴趣啦?”

萧长宁回神,敷衍道:“没什么,随口一问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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