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回:臆金瓯无缺美好 客玉壶有漏酸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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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没有闭上眼,就扯着鼻息,闻着蒜薹味调整心态。一天都没挪过窝,好在老头端来了晚饭。房里漆黑,她没有看见碗里有蒜薹肉,也没有吃出鲜美的味道。放下碗后,就昏天暗地地睡着了。

翌日又传来了呛蒜薹味,但比昨个淡多了。她不知是呛醒的,还是一直在梦里就没间断这味儿。原本鸡打鸣时,她就醒来一次,那时就头脑发热发烧般地想过要不要早起下厨(她虽不下厨了,昨个发狂就是为下厨做那碗蒜薹肉,这是前一天想好的佳肴)。想来思去,最后的结果是俟会儿再说,还早着呢!等鸡啼第二遍起床。讵料,睡着了,醒来后就闻着了呛味,原以为第一次醒来后咋也没睡意了。听厨房里的动静,觉得不是老头,要不是二儿媳,那肯定是大儿媳了。唉!想这么冗杂琐碎干嘛!反正他仨轮流做饭,一人一天。估摸着那粗重锅铲声再也不会响了,估摸着菜都端上了桌,忙一翻而起。洗漱完后就坐在了厨房,知道那路口有无数双焦急的眼睛在盯着,再估摸着那些焦躁变成了失望就向堂厅走去。

堂厅正好济济一堂子,见她来了,也没人招呼,都有条不紊地走向饭甑。她也随大流,盛满饭,原想坐于桌,可想起当年李无香叉开双腿坐在桌上而一副凶煞恶极的样子后,就打消了此念。俟众人盛满饭拢上桌夹菜时,郑重地把筷子伸向那碗蒜薹肉。心不颤,手不抖,嘁哩喀喳伸出的大筷口却偏偏只夹住了一小截蒜薹。可不,用力太猛,筷交叉而过,怎夹得住?正要伸出第二筷的时候,恰恰让二儿媳伸手给挡住了筷子。二儿媳忙收回了手,甜甜道:“娘,你先来。”四房的就没有再伸筷子了,径直走向厨房,看着一碗满饭中的一截蒜薹,心里很悲戚。之后扒了些狗子碗里的菜下了饭。

可翌日早饭时,那碗又端上了桌,那蒜薹没有固定的形状了,那肉估计吃起来骨头都嚼得动了,可它仍然端端正正放在桌子中间。可四房里的人仍没有向它伸出筷子。

吃晚饭时,狗子对大儿媳小声道:“是不是吃了?”对她说的,却瞥着四房的。

她没有作答,他又去问老头。没容老头开口,四房的一手扯过那碗,叫道:“狗子,过来,全扣在你碗里。”

狗子双眼贪婪的望着那碗,却害怕似的直退缩,转而眼光扫射着每一个人,嚷嚷道:“我才不吃呢!都烂得像猪潲了。我就知道这吃不完的剩菜、馊饭全扣我碗里,就把我当一条狗养乎了,我还不如去给库尾当儿子呢!”

看着狗子跑出去,看出老头痛苦地要哭出来了,更看出所有人黯然神色、沉重的心情,四房的泪就要掉下来了。她再次想把那碗打碎在脚下,可倾尽了所有忍耐力,最后决定把那碗放在龛几里,把它当菩萨给供起来。

几年后,四房的去监狱探望狗子时,问起了那碗蒜薹肉来。狗子说,我知道那碗是要留给李无香吃的,想偷吃又怕你打我。多好的一个孩子呀!可四房的怎不后悔怎么也挡不住他从自己口中说出的“轩子在台湾”在潘家作祟十年而戗辙走,最终以身试法、锒铛入狱?

她无限酸楚涌上心头,脸上露出难看的笑容,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仍眼巴巴望着自己听取肯首的可怜老头。

吃晚饭时,那碗蒜薹肉就没有端上桌来,四房的十信没人把它吃了,也没人把它倒了;还知道又有人把它回锅了,因为闻着回锅时微弱的呛味。没有那碗蒜薹肉,这顿晚餐一家人吃得无拘无束,狼呑虎咽,好像那碗是一忌神恶鬼似的。

他把碗往她面前一推,回敬道:“你也吃呀!”在她厉过双眼时,他忙端起饭碗灰溜溜地走了,自言自语道:“思量(体贴)我能不知道?一辈子就指望我身上长几两肉,我这几天不正闹肚子吗?”

四房的气愤地欲砸了那碗,可却只叨道:“我好心好意要打打牙祭,却一个个不伸筷子,济济一大堂子就消化不了这一碗?我不知道你们这段日子咋了?是人心隔了,人情淡了?不管谁有啥错,你们都不该记恨在那碗里。有啥藏着噎着的,都通通给我说出来,我眼里可不容沙子。别的不说,就那碗的问题,用筷子捅也给我捅下去!”眼见二儿媳溜了,叫道:“老二家的……”她回身对刚进来的老头道:“人呢?就知道藏猫躲狗的,见不得日头。”她指着老头,道:“你过来,说说理,这碗肉是咋回事?臭了还是盐搁多了?”

老头哭丧着般道:“不吃就不吃呗!你以前管着吃现在又管着不吃了?真搞不懂你。没人吃我吃,等我肚子好了,稍带把碗也消化了。”

二儿媳走上来,尖声尖气道:“娘,掏出罐子里那块肉吃了?腌了那么久可别坏了。”

四房的借口一碗菜帮子责怪房里的,用以各房有个想像的空间,可房里的张口就唱对头戏。她再没嚷嚷了,这不房里不睦吗?该干啥干啥!端了一碗,拽了一把椅子出来,坐在阶面上饔给。还没扒几口,就看见李无香拄着杖逃也似的出来了。就这点功夫,李无香在大房准口不沾、肠不润。各房的看见的都隐屋里去了,没看见遇见的都诈着没出来,只有四房的稳端在那,空对着各房庭院。李无香也不咳嗽了,拄着杖挪动的步子也不夸张,可就是缓慢如蠕。各房的探出头来,一眼能瞧见的几十米(出了院,往库尾踅返的路程),看出她像跋涉一座高山一样艰难。四房的目不斜视,碗里扒不上饭时就一副枯坐沉思之状,其实思绪真紊乱如麻。当各房院里阒静了,眼光逮不到人的时候,她自我告诫:人不贪,心不乱,任凭什么不测也摧垮不倒四房,即使以后轩子回潘家了恪守这一点也至关重要的。

可人心原本就是这么复杂而难以理喻,下午她就把戒言抛到爪哇岛上去了。事情的原因是狗子和几个孩子玩耍,说出了轩子没死、在台湾的事实。四房的把他拽到阴暗遮人的地方,声色俱厉地责问:“你为啥把这事倒出来了?”他反唇道:“沈老师让你保密,又没让我不说?”他以小震上的,四房的气急败坏地对他甩出了手。

过了不多久,她等房里的都放下了碗,就起身又盛了满满一碗饭,掀开罩子一看,除了那碗蒜薹肉仍不见动筷以外,剩下的几个碗里的菜还有很多。不明白今天屋里的为啥吃得这么斯文了,连狗子也懂规矩了,知道手下留情了。想这么复杂又无聊的问题干嘛?她就张开了口,犟着性子一阵猛吃,把甑里的饭和桌上的菜一扫而光。可没有对那碗蒜薹肉伸筷子,想必要看看这碗在四房里到底能保存多久,以至于犟着、身先士卒吃(别的)吧?吃了饭就体力充沛,原本要出去该干啥干啥,可觉得心力不齐,又在家里无聊地呆下了。

午饭是四房的侍弄的。在大家围在一起要开饭时,老头发现那碗蒜薹肉没有回锅,自作主张端着碗去厨房了。她吃饱要放碗筷了,老头才把那碗端上了桌。她一度觉得老头在厨房没弄出响声是否回锅了,一探那碗也没余温,可看出蒜薹比端走时颜色浑浊多了,就认定回锅了。她对总盯着那碗的老头子叫道:“你吃呀!”

一觉醒来,起床后头重脚轻随时要栽倒了,可觉得比睡之前好多了。睁开眼的第一意识是要补给,站直了就向认定的桌那挪跩。一掀开桌上的罩子,别的菜荡然无存了,可她觉得一碗蒜薹肉完整无缺,也许一截蒜薹也没少。

此时狗子走了进来,她道:“今早吃了吗?”他冲道:“吃了。”她知道他仍在生那一耳光的气,因为看真他没向桌上打一眼就走了,由此想不明白平时见着荤不要命的他,今个怎么能克制住不夹一块。掀开饭甑,里面只剩大半碗饭了,也许还是手上留情的。不由百感交集。把饭盛进碗里后,望着那碗蒜薹肉沉默着(像在祷告),还是眼睁睁望着一碗能引诱心灵犯罪的肉吃完了碗里的白米饭,也连一小截蒜薹也没夹,以似继续保持着金瓯无缺。她心里多想侵犯,可觉得有许多眼睛盯着自己别犯罪一样。原本放下碗筷就要去该干啥就去干啥,向小枝看齐,可觉得体力不支、力不从心,于是又进房躺下了。

之后顾不及他了,脑子快速地运转着,终于幡然醒悟自己是各房里第一个知道轩子在台湾的人,也许那天李无香就是有意让自己听到的,而各房是从狗子口中知道事实的。难怪大房的把李无香拽进大房里,可大房箪食瓢饮怎么留得住一尊大佛呀!她现在深深体会到李无香几天前说过“我给你机会你不表现”这句话的份量了。深入揣摩是不现实、难实现的,可从连孩童都能看出李无香拄着拐杖俟各房恭奉情况看,轩子在台湾混得不错。李无香对于她来深似海的话,至少看出她潦倒时不会向各房行乞。由此,她嗒然若丧,决定通权达变(矧只是徒自心里活动,矧之后对李无香进行了真正的援手,所以称不上变色)。由此按捺不住了,几乎急得如坐针毡,整一天,察看一下太阳就安慰一下自己: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翌日,天不亮四房的就侍弄好了早饭,把那块腌肉掏腾后,拌蒜薹炒了满满一碗。又弄了几样时令的家常菜。原本欲宰一只肥墩墩的鸡,又觉得太奢侈了。一切侍弄好后,天才蒙蒙亮。在炒蒜薹时,呛醒了各房的,都以为她出损招整李无香了,垫补点稀的后,各作鸟兽散了。几个门庭冷清清的,四房的也空荡荡的,连狗子也不见人影。她守着一桌菜由热变凉。

在这么多的叫唤中,李无香只对四房的出气出声地“嗯”了一声。各房的、看着这一幕的人都不知道啥意思。四房的也来不及细想,闪念之中决定还是不把李无香叫进四房来,就是知道她正冲着四房也不叫。她趁捡竹制水勺时,忙一转身,往屋里走。幸庆没再抬起头再瞧她一眼,若见她亟亟期待的样子,准招进四房来了。

进屋后,却看出屋里有人有脸色,于是回身往外,每走一步心里更坚定一次做出的决定。在门口,直愣愣的。不久看见大房的亲热有加、生拉硬拽地把李无香挟大房里去了。因此再次决定以后四房在李无香面前有不遂的事也对今个自己所为不后悔,一回身却对房里的骂道:“今早上济济一家就吃一碗菜帮子?我不发话就不能动脑子了吗?地里那么多菜不知去摘,就指望着我……”

两腿负重难承时,就坐在门边。外人看不见避光下的她,而她看得见一丛杉树旁的路口。不知过了多久,她觉得今个过得比昨个还煎熬,今个煎熬的最主要的表现是肚子糙得像有锥子锥。干活的回来了,一进门就盯着桌上诱人的菜。半晌后,焦躁地走来走去,再而发现她一次次向路口巴儿探脑时就沉静下了心情;半晌,又焦躁不安时,一次次一拨拨出屋踮足探向路口。

四房的仍然坐着,此时肚子隐隐痛,使得一次次弯下腰,伛偻如趴在两膝上。她已不巴望那路口了,倒望着性子毛躁的进进出出。如果有人向她建议开饭或仅叨一声肚子饿的话,她准定击掌应喝;可没有一个破题的,可恨的是今个都没看见狗子。当觉得再不起来就永远起不来时,就要站立,果然上身直了后,臀部和椅子紧紧黏住了一样。她没有向任何人求援,仿佛自己现在是李无香,宁犟性而不蠖屈求伸。她只是双腿麻痹了,想必他们也清楚自己没瘫痪。眼睁睁看着他们走光了,吃力地伸直了如棒的腿;好在后背与椅子之间有一定的空间,支着椅子往后仰,才伸直了腿。

之后,扶着椅子看狗子起床了没有。他没在房里,准不定一宿去库尾搪门去了。觉得再没力气挪进自己房里了,就要在床上躺下。在脚跷身倒之际,抓住了柜头一袋杨梅。杨梅个小泛黄。她知道这种梅子要是在以往老潘家时根本不兴丢进口里,肯定酸极了。现在她一粒粒丢进口里,用磨牙“咔嘣”响地嚼碎了,嘴里有足够的渣滓时就用力咽下。八九两梅子下了肚,她就曲肱而枕,闭上了双眼。

这章标题的意思是:主观上像维护领土完整一样美好,客观上因人性缺失(更因造成具体事例)而心里酸楚。

翌日早上,李无香拄着拐杖朝着樟树下走来。在各房的看,她就是趁着各房的齐齐来盼轩子来了。五大房都建在老宅子的地基上,为了就空间,三面建房,一面出行,紧密毗邻互傍就是一个大杂院。要是哪房油呛点、煸个啥各房都知道。李无香有几天没来盼轩子了,可今早饭口上来了,各房的心里没想法?

她的步子没那么颠了,却咳得更厉害了,咳得时候像一架吱咔作响、晃荡的破风车。上学的、收工的、去水库洗刷的各房后辈,一路不迭地向她打招呼。见她近前了,各房的忙叫着婶。四房的原本想退回屋里去,可见李无香投来深邃双眼,也只有叫了一声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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