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回:满园春色关不住 一枝红杏出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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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地有一间独立、低矮、狭小、用旧席子拢围起的工棚,平时工棚里有一老汉日夜看护工地上的工具。门牙带着一身风雨进了工棚。在狂风大作、倾盆大雨中的简陋工棚像在蹦跳,四周的席子随风而扇,哗哗作响。在这样处境中的人,一定惴惴不安,担心被风随着棚子刮走。门牙有这种担心,但早产生了一种抵御的“抗体”,而内心没有恐惧,反而比在那人家时更趋于平静。她采取了防御措施,无非蹲下,任凭风吹雨狂。戡定了心里波澜,风雨又算什么?风雨总要停的。她甚至不知道怎样就迎来了风的停歇、雨的淅沥。连门板上的一只枕头都浥湿如浸,门牙身上肯定没有一块干爽的。她在门板(其实是备用的床榻)下拽出一个炉子,用手拨了拨,既然炉里有碳火。

那老汉平时就吃住在工地,见风势云团汹汹,就弃棚而去了。随弃随走的工棚,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要不是戗在一根深埋遗弃的电线杆上,要不准定被风给卷走了。门牙又把抛弃的拾掇了。擞了擞炉子,继了几块碳后,炉里的火就旺了起来,她窝着炉子烤衣着。雨要停的,这是自然现像,也是普遍真理。可雨停下时,天业已黑了。

门牙躺在块垒上的门板上,透过棚顶的缝隙能看见天上泛泛的星光。她更觉安慰了,甚至有一份惬意。有这样的心情,是因为想起女主人在包袱里有塞楦。果不其然,在包袱里摸出四个圆溜溜的鸡蛋。吃着美味,想着零乱庞杂的心事,抒发着杂感,就眯上了眼,在朦胧的意识中觉得老汉来过;一睁开眼,看见地上一掐蕹菜和半碗米,确信。望着天上的星光,想着这趟出山发生的事,可到此境地不是还有四个蛋、一掐蕹菜和半碗米的慰藉吗?甚至觉得受伤男人最初的搭讪也是善意的。虽然明天吉凶未卜,可她萌生出山感觉真好的念头。有此萌生,也许把山里当成封闭的罐子了。她想好绝不回山,就是有未完成的——她寻找的理由是没修完的河堤。

“哟!这可难得。”妇人接蛋磕蛋吃蛋,一气呵成,瞬息吃完,却把仍伸在面前的一只蛋搪回去。打量了她几眼,脸上笑了,道:“他快要回工地了,你啥也别瞎想,没事的。”

这是门牙最想知道的,也是最慰心的事;泪就不由自主地滑下来,多想亲切地叫她一声婶。妇人没有安慰她,放下蚊帐,吹灭了灯后,就自顾滚在板里躺下了。门牙也和衣躺在她的身边。河边吹来习习的凉风,她一点也不觉热,很快入睡了。这一夜是她离开山里后睡得最踏实的。

翌日,一醒来门牙就遗失了妇人,看着地上盛好的米和一块冬瓜,就开始做早饭。饭好的时候妇人果然来了。这次盛饭的却是门牙,把饭递给她后,就自顾吃了起来。她也大口地吃了起来,没几下,就从碗里挑出一只蛋,双眼亲切地望着门牙,道:“你这闺女,让做别人的儿媳我还真舍不得。”

那我就做你的儿媳吧!我啥都能干,伺候你一辈子……这些话布满门牙的脑际,在她目光下忙撇开绯红的脸庞,觉得正好悄然而来的她怕也是继前世缘的。

门牙刚把几件衣服洗了,看着筑河堤的人一簇簇走来。正心慌之际,她把铲子丢在门牙面前,道:“闲着也闲着,你去帮忙吧!”

门牙就拾起铲子,待那一簇簇人走过后,就木然地跟了上去。可让她料想不到的是不但有人招呼干活,而且周围的目光友善多了,甚至觉得过去整体气氛是自我作故的原因。于是她又在工地挥汗如雨地干着,觉得就是在干一项伟大的工程而千百年后仍奔腾的河水会记住曾有一位叫门牙的人出了力让永不断流的河水畅快地奔向远方。在她不把周围当成险恶境地时,却有人在提醒这种机律性了。

正在干活的门牙看着他让人恐惧的模样还不知出了啥事,可想起住院的就明白了。可他却咬牙切齿道:“你想让我家招惹上是不?你没看出来,那女的跟他们就是一伙的,带进棚就是怕你溜了。出了这么大的事还在这干得挺乐乎!猪脑子,你也不向棚那看看。”随着他眼角的余光望去,门牙果见那女人正盯着这里。他再次恐吓道:“赶紧走哇!看那男的找上门。在我家住几天还找不着话应附呢!”

我的事我扛着,关你家啥事呀?……可门牙还是没把话冲出来,不知道是否就是出山几年了也学不会跟人、特别是恐吓的人说话?眼见着他收工回家吃午饭了,门牙才放下活,大步向那工棚走去。

进入工棚,就看见了两碗饭上泼了一层鲜红的辣椒。正要转头之际,妇人一头扎进来,和颜悦色道:“那后生对你说了啥?说啥都不打紧,真没事!说不定他明个就出现在工地呢?”

门牙也甄别她的笑是伪是善,可心里说没事呈祥,有事也不怕,我正候着!

她为啥频对自己有体贴之举?为啥又不问自己出身、出处?……门牙带着这些问题又上工了,觉得她就是来继前世缘份的也该问这些了。她不涉,更觉不便回涉。于是以后的日子门牙除了上工,回工棚很少跟她搭话。她也对门牙很少说话,这更让门牙疑惑不解。可门牙觉得以后这些迷团总会解开的,因为坚信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情份!

这天晚上门牙就着明亮的月光,在棚外拆库腿,就是知道她从里面出来了也没藏起来。这事果然让妇人有所触动,因为裤腿是她缝上的,因见她的裤筒太长蹭地,磨损又不便清洗。门牙不是担心别人偷窥腿肚子,而是担心晒黑了。让她撞上就撞上了,免得她又给缝上,同时一试她有啥反应。可门牙以后看出她对自己照顾得更加周到了,有时甚至委屈她自己;最显而易见的是每餐她递上的那碗饭比她的更满了。为此,门牙就热泪盈眶地叫了她一声婶。也看出她期盼已久,颇有感动似的,甜甜地应了声:“好闺女。”就为跟她朝夕相处,门牙也乐盼河堤晚些筑起来,可事实是这几天工程进展的速度很快。

门牙知道老汉是茕茕孑立的单身汉,想必她的到来怕是和老汉说合好的,怕也是为了自己,对自己是一个良好、积极的因素;这样一安慰,决定敞开心扉接纳她,决定敞开心扉迎接山外的一切。可她很坦然,什么也没打探,好像对门牙的一切业已稔熟了。就捻出两碗,把饭平均分成两份,把一搛蕹菜分分拨拨、撕撕扯扯于两碗饭上。把一碗递给了门牙,就自顾吃了起来。门牙肚里只有一些咕咕响的黏液了,可斯文的近乎搛饭粒吃,看着她张开大口几下就扒拉完了,忙起身要接过她的那只碗时她却回身而走了。门牙不明白她是不知道自己要分拨还是拒绝?可在碗里挑出一只洁白的蛋时,就大口地吃着。

做了些琐事,洗漱了,那女人就坐在板上。趁着这空当,门牙就双手捧上了两鸡蛋。

天比昨个酷热难熬,可更难的是手里的蛋一直狠不下心吃,在艰难抉择中既然攥着剥好的蛋睡着了。后来觉得身边没有焦烤般热的时候,可觉得挣揣不起了,直到察觉有人夺手中的蛋了,绽眼和身体跃起几乎就发生在不差毫厘之间,果见前面一妇人已抢过了蛋。在她要跃身奋抢时,妇人道:“闺女,跟我走。”说着,自顾而迈。

那女人转即踅回来拽门牙,她霸道的对门牙来说就像抓住了一肇事者、甚至是一凶犯。门牙刚开始还欲摆脱,可被她抓住如钳的手生痛,不全面反抗是挣不开的,转而就任凭她了,因为看出她的去向仍是工棚。门牙就自顾往前走了,一头扎进了工棚,觉得里面昏暗极了,向外面望去,才知道工地早收工了,天又要拉下黑幕了。

那女人一进工棚就添煤、淘米……不停地忙乎了。门牙就帮择蕹菜;就是因妇人一直不开腔,在沉闷的工棚里的她手足无措,就只有择菜以抑了。而妇人沿着河道走了,门牙眼巴巴地望着她下河道而消失了。饭焖好了,她就炒菜。一掐娇嫩的蕹菜,一经高温,就只一搛了。一切就绪,她就守候着。眼见着炉上的水开时,那妇人也上河道了。妇人显然是回家捎带去了,当点上一盏小油灯后,门牙看清她捎带的是些简单的生活用品,看来她要在工棚里呆下去了。

可接下来的日子她不得不分心于他那个外貌平常的人。那天太阳欲西坠时,门牙在一截堤面下干活,奄忽有人把她推出去,随之崩堤而下。她跌了个仰八叉,失魂之余知道幸庆有人搭了一把手,要不准得活埋了。她从沙土中未抽出腿时,看见救命恩人被沙土埋了,只露出一只战栗的手。接着眼见一群人把他——就是凑乎上来的人从沙土里刨出来了,又匆匆送往了医院。

她惊惧之余就开始打听那人,知道自己至少一辈子得记着他。可几乎问遍了工地,仍一无所获。后来打听到他活了下来,可断了两根肋骨。这让她高兴之余,又徒增担心和烦恼,也因而沉默如喑了。工地上的人见她死气沉沉的,而她家人迄未露面;就开始对她风言风语了,有的甚至背后戳骂她了。门牙没有充耳不闻,只是拼命干活,真有要把那段截堤面一个人挑了、一个人把河堤筑起来的犟气。可后来她想明白了,也肯定了,就是那人出院后要去山里潘家,六房的脸色也不该有下那道“死命令”时难看,因为他做的事于六房的来说不是不三不四的事。于是在那不同寻常的目光下,就盼望住院的回来,告诉他自己是打哪来的、姓啥、今年多大了;只要他问,就毫无隐瞒地奉上,因为他用生命、也许是血缘解开了她心里的密码。

以后门牙想干活都干不成了,每当要上手时总有人抢先一步。在烈日炎炎之下,她在松散、凹凸不平、刚筑成的河坝上徘徊。太阳没山后,她就回到了那户人家,未进院门,畏葸不前,目光落在了见天挑的一担单箕正晾在了墙垛上。可还是进去了,径向别舍(她的住处,毗正屋而建,相当于杂屋)。她没有抬起头来看人的脸色,但感到了空气的滞涩。以前每次回来她受待见极了,好像她是氧分子,使这家沁脾活氛,就是说有人迎迓何逾?可今个她望着一双熟悉的脚欲招呼一声也怕今非昔比了,于是未进屋就退了出来,倚在院外一段土坯上。

天一亮,醒来的她却离开了工棚,怕上工的一来让她背负。虽想好与友善的人沟通,多做事能在工地留下来,可还是打退堂鼓了。走在松散的路上,她想自己怕是没做好永远离开山里的准备。

她哪也没去,就湾在工地不远的坡下,太阳照在坡这面她就到那一面避阴,照在那面就在这面来。好在地球是圆的,好在地球围绕太阳转。捂着圆鸡蛋,悟出转转转的道理。

门牙只有往外走,决定走向修河堤的那条机耕路(便于农机进出而特意修的路,一般农机指托拉机)时,回过头来才念着这户人家的好、恩惠。要是这家应了那档子事(那男人救她而住院的事),没准会决定做这家的儿媳呢!尽管这家的儿子比山里各房里的还显得榔槺。可知道这家担心不已,把人一推欲了之。想到这,步子又顿,远望着工地上如火如荼的劳作场面,眼光越来越茫然?想过去医院探望受伤的男人,在知道他的伤情就有此念,可清楚在这个世界上自己迄今仍软弱的没有说话的余地、任何支配能。在这种情况下,她只有在工地受白眼、听冷语。被褫夺挑土、筑堤的“权力”后,她巴望着被锁在没人注目的地方,直到干练的六房的蹜蹜而来。在这样的情形下,又现在站在烈日下的她不是不知何去何从,而是觉得落单了。在她短浅、狭仄、甚至是愚昧的思维模式里落单了,亦就是自我封闭。建立在出身上的小性、自卑,而表像上显得无主见、懦弱。

目送路上一个又一个身影把自己抛下后,她虽然直往下淌汗,可觉得头顶上没那么炙热了。一抬头,满天乌云,快要下雨了。眼见前面一群修河道的向这边奔来,她慌不择地钻进了一片藤类菜地里。雨泼下了,那一群人跑走后,抛下一段迷蒙的路。门牙拾掇起没有眷顾的路,在雨泼雷鸣中亲近着,延宕于雨中清冷的工地。

天地黑的一笼统、不辨方向的时候,墩实的女主人打着一盏微弱的电光把她拽了进去,直接把她带到了住处。她在这一过程中极提防什么,蹑手蹑足,左顾右盼,怕躲闪不及。她的举动感染着门牙,让她也偷偷摸摸的。门牙有这种意识,在山里对这种意识就很熟悉,被六房的趁夜遣送到这里后,这种意识都深入庞杂腺体了。并且经腺体吸收后,转化成一种抗体了,专抗这种生存环境下的不利因素,而提高自身适用能力、抵抗能力。因此她没有拒绝,而是积极地配合着,像担心被人当窃贼给逮起来。看着她仍处惊恐不安的样子,进屋的门牙启开的口又闭上了,默默地接过她递上来的一碗冷饭,在她用力一眨眼的指使下,就开始往嘴里扒饭了。门牙此时不感染于她的状态,明白无误,心里比进此家时平静多了,像处于六房。

胆怯怕事的女主人,无力地摇了摇头,没出门就掐了电光,又给琐上了门。在六房,门牙没经过这样的情景,确定无疑后,就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着饭。因饭碜牙,囫囵而呑,可也很迅地全下肚。准备安寢,整理床铺时,摸索着一个包袱,想是女主人拾掇的,因此情绪有所下跌。

可门牙发现招呼自己干活的人少了,就是钻在那飔飔樾下躺会儿也没人管了。这一现像也许在他出现的那天起就有了,由此门牙就有些不过意了;那人再招惹时也回应,可关于自己的信息一句不奉。就是他真是六房的安插的眼线,她也觉得该回应了,毕竟自己是有承受、判断力的成年人。总对凑乎上来的人冷若冰霜,门牙怕别人笑自己山里来的。

他也好像机灵了,吃了这些天的闭门羹,也摸出规律来了,再不涉有关她的私隐了。他搭话也言简意深了,无非是问小姑娘累不累、渴不渴、热不热?有时干脆递勺传扇。可门牙对他的反感并没减弭,就是狃于他热忱之下怀揣不端不纯。一旦心上了锁,有秘码也不定打得开。可不,河坝上一簇簇小媳妇、大姑娘他不凑乎,单单凑乎少见寡识山里来的,这不是想打歪主意吗?看那一脸的褶子,门牙在他纠缠之下,懊恼地真想骂他老流氓。

太阳刚绽开热忱,这家人吃完早饭就扛着农具上工去了,那担单箕也被人挑走了,女主人也出了家门……这一切,都被站在窗前的门牙尽收眼里,之后守候别人家的寂静,这就是在六房里所有过的感受。天未晞,她就站在窗前,就是候到女主人走来心情亦没有改观。当她靠近别舍时,门牙速离窗前,又慌忙地抓起包袱,情不自禁地往门边走。

人呢?女主人进门一张望,一怔,当看见门牙在门边时,脸上忺然有色,道:“丫头,你真要走?走也好!河修好了留也留不住,我还打算把你留下来当儿媳呢!”看见她遽然抬起了头,忙把她推出了屋,道:“赶紧赶紧,十几里的山路,别耽误了。我怕还得对几头负责呢!”把她推出了院,又挤弄了一眼,忙踅了回去。

门牙收到了,依在门垛上,望着回山的路。须臾,女主人奔出来了,往门牙臂上挎的包袱里塞了些什么,用力对她一推,就骗坎进院,咣当一声,关了院门。

门牙让六房的遣送至山外一户人家了,这人家是她娘家嫂的娘家,算是葭莩之亲了;想必各房的踏破铁鞋也寻不来。门牙到这户人家就被派去顶劳力,挑土筑河坝,改弯浚直。筑河是义务劳动,不记工分,家人谁去都可以,只要完成了分派的定额任务。正好门牙来了,这户主人就跟她说了。她就爽快地答应了,一日三餐就着那人家。想必那人家真感谢门牙,吃饭时把她当上宾似的。虽然是粗茶淡饭,但她觉得比近段六房里的气氛更活泼,让人胃开神怡。

眼见着许多在一起干活的一批批回去了,又来了一批批,而她一直在招呼中忙碌着。她也觉出每户有定额,可怎么知道定额多寡?又没处查找,一听招呼,“闺女,别愣着呀!”她拔开腿就大踏步上去了。可觉得这样也好,省得瞎想;可就是这样疲累,晚上还有睡不着、望着窗外皎洁月亮出神的时候。

这天中午她在一树荫下休憩时,有一男人上来跟她搭讪。可门牙不但睬也没睬,还一连几天对他一个冷背头。可他不生气,不气馁,好像黏定了,这让门牙警觉起来了。因为出山那天,六房的给她下了死命令:“我要访着你在那跟不三不四的搭上一句话,我准剥了你的皮。”她赤眉白眼、龇牙裂嘴的样子,在门牙的意识里片刻都未抹煞过,也每每在梦中惊悸有余。可不,他一连几天都赔笑讨嫌,这还不是不三不四的?况且他还是一老帮子。门牙更憷他是六房的派来试探、监视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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