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破障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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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故渊背对他整理衣冠,闻言心里一动,手里的动作就停了。谢离从背后蹒跚着走来,满身浓烈酒气,伸手要搂他肩头,笑道:“怎么不说话,被我说中了心事,无言以对?”

林故渊不动声色往旁边一躲,谢离没了依靠,一个没站稳,歪倒在地上,哎呦一声,哀怨的望着林故渊:“好个欺师灭祖的小畜生,谋害亲夫的小毒妇。”林故渊憋着一肚子的话,不知该好言相劝,还是先骂他几句,看谢离痛苦难受,把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拉他起来,抬手抚他后背,轻轻道:“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话,你气死我算了。”

又道:“红莲心术不正,害你师父害你手足,我不是他,我视你为知己莫逆,就算往后你我正邪难两立,我也绝不同你动手,‘有些人,认识一天与认识一辈子,没什么分别。’你自己说的,你要信我。”说罢噗嗤一笑,“那什么天下第一的口诀你自己留着吧,一听就不是正经东西,我不学。”

谢离拉住他的手,用力往回一拽,林故渊没防备,被他拽的失去平衡,跌进他怀里,笼在那股子酒香之中,只觉心中柔软,转过脸不敢看他,低声道:“别闹。”

谢离在他耳畔低低喘气:“故渊,你真是好看,比我见过的女人都好看,人又这样好,我从未在清醒时亲近过你,你让我亲一下,让我亲下,好不好。”

说罢扳着他的下巴,凑过来寻他的嘴唇,林故渊被他弄得不自在,明知这要求实在古怪荒诞,心里想着要推开他,可全身却都叫嚣着不甘心,只得将侧脸迎上去应付一二,感觉他微凉的嘴唇轻轻擦过脸颊,一颗心砰砰跳的快要挣出胸腔,慌张道:“好了,好了,那孟焦不是玩的。”

谢离将他紧紧箍在怀里:“不是玩的,又怎样?”

林故渊知道他又要说荤话,故意道:“醉成这副德行,我怕你那玩意不中用,要丢人。”

谢离一脸促狭,争也不争:“不中用就换你上,那有什么。”

林故渊真是说不过他,一张脸烧得通红,被他撩拨的小腹沉重,心里一慌,倒是恢复了理智,匆匆忙忙从他怀里起来,拍打衣上尘土,将朔风挂回腰间,道:“越来越不像话,那孟焦折腾也就算了,自己还赶着往上撞,拉拉扯扯成什么体统。”

说罢去架谢离的肩膀:“真醉了?我背你。”

谢离挡着他不让他碰,自己扶着树干慢慢站起,晃落了一地浅白梅花,又是一阵天旋地转,脚下如踩棉花,口中也反酸作呕,知道确实支持不住,将一条胳膊搭在林故渊肩头,摇头道:“才喝了多点就醉了,忒不中用。”林故渊道:“喝酒就是喝酒,不能想心事,酒入愁肠,最是伤人。”谢离乜他一眼;“你又知道。”

林故渊顶着一肩落花,笑而不答,风轻云淡,轻轻道:“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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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故渊把谢离送回语冰阁,吩咐下人好好照料便走了,谢离睡了一下午,他躲在在瀚海居处看了一下午书,翻翻这本,翻翻那本,只是心神不宁,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上午被谢离亲过的那处皮肤烧得滚烫,眼前晃动全是他的影子,闭上眼不看,耳畔又全是他的声音。

傍晚时分下起小雨,他撑着一柄油纸伞去园子散步,几次有意无意经过语冰阁门口,两个容貌清俊的白衣年轻仆役守在月亮门外,朝他低头行礼,道:“谢公子睡着未醒,林公子可要进去探望?”

林故渊连道不用,慌慌张张快步走了,边走边从伞下往小院深处瞧,透过花墙,只见暮色四合,一色黛瓦白墙反射着淡蓝的水光,青磨地砖被雨打湿,青油油一片,檐下窗格透出烛光,窗上却不见人影。也不知他睡得怎样,做没做梦,是否又四仰八叉的摊在床上,衣裳不肯好好穿,连被子都不盖一条。

酒后体虚,又赶上下雨,最易招惹风邪。

雨声沙沙,格外寂寥。

走出去老远,才发觉手心被汗濡湿,连带浸湿了手里的湘妃竹伞柄,涩的拿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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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离其实睡得不好。

春雨如酥,暖热潮湿,像极了那里。

南疆多瘴气毒虫,树林广袤,天像是漏了个窟窿,成日没完没了的下着雨,滴滴答答,一时小,一时大,床铺被衾都发了霉,一抖抖出好几个硕大的虫,盘在地上乱扭乱爬。

那是一间清寂的小院,到处种着翠竹,开着绚烂小花,竹搭宅楼架在半空,向外探出一片露台,淅淅沥沥的雨沿着屋檐落成了帘子。

每日许多奇形怪状的人来来往往,有的斗笠遮面,有的脸蒙青布,一应神色匆匆,带来外面潮湿的水汽,摘下蓑衣,恭恭敬敬站在厅里,依次说着什么,有时师父赏他们一盏茶喝,有时什么都不做,师父脸戴铁面具,高高在上,威严神秘,不可揣测,偶尔吐露一言半语,下面的人就震上三震。

他们总在议事,神情慌张诡谲,他已经习惯了,躲在墙后静静擦他的刀。

每逢频繁的议事结束,不久便生变故,有时是所谓“正道”大举来袭,有时是自己人里出了叛逆,有一次一直杀到院里,屋顶、院外、药圃、遮天的榕树树冠全是人,暗器如雨一般落下,地上尸体越来越多,越堆越高,后面的人踩着前人的尸体跳进院子,永无止息,血流成了河,瓢泼大雨里,每个人的眼里都闪着杀戮的疯狂血光,暗沉沉的,一双又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有些熟悉的面孔倒在了尸体堆里,有一个美丽的女人,他记得她,他们叫她金丹甘,她穿苗疆的衣裳,一身叮当作响的银饰,常常带油茶和香竹饭给他,弯下腰,笑着喊他:“小离儿。”现在她拖着一大把发团躺在那里,胸口插着一支银枪,大雨洗去了她脸上的污浊和汗渍,她睁着眼睛,那双眼睛曾经灵动的像猫,现在成了死鱼眼,蒙着厚硬的灰雾。

背后插满羽箭的人爬向檐下台阶,满脸血污,目眦尽裂,用最后一丝力气朝黑洞洞的屋子呼喊:“快走,教主,带曼娘走,带两位小少主走。”

曼娘牵着他站在檐下,胆识惊人,容色不改,静看院中杀业四起,血雨腥风。

他见惯了生死,从不恐惧,只觉得厌倦。

他们又在议事了,连梦里都不得安宁。

客人走了,师父摘了面具,却是最慈爱宽厚的一张面孔,师父背后站着个影子似的紫衣女人,大家都喊她曼娘,生的端庄丰腴,面容薄而苍白,头发是无底的黑,乍一看还是二八少女,走近了才发现眼角有细密皱纹,鼻翅扑着厚厚的粉。

曼娘不会武功,也不是师父的发妻,大家不知道她从何处而来,只一个学着一个叫她曼娘。

曼娘摆出三两小菜,端上两碗粳米粥:“小少主,吃饭了。”回眸温柔一笑:“我的离儿最好,回回按时到家,说了酉时三刻就是酉时三刻,一分不错,从来不用人催。”

师父慢悠悠回头:“来,来,你们俩出来,多吃饭,长得高。”

手掌擦过他的额头,是老人的手,干燥,温凉,柔和,散发浅淡药香。

那粥香且白润,沉甸甸的一大碗捧在手里,冒着热气,笃定安和,像是一生。

林故渊也不生气,笑道:“所以你好好教我,我好好的学,谁知道有没有一天就乌鸦反哺、羔羊跪乳了呢。”

谢离被他说得笑了,摆摆手要起来,一动却是天旋地转,这才发觉酒劲上了头,缓缓贴着那梅树坐下,拖过酒坛子,刚倒了两口,那酒就见了底,扫一眼旁边的几只酒坛——都空空的再倒不出一滴,顿时失落,林故渊朝他伸手:“走,要喝回去喝去。”

谢离道:“若有朝一日,你们所谓武林正道,包括你们昆仑一派,全要来杀我呢?”

林故渊道,“我在,谁也杀不了你。”

谢离眸子里泛起嘲讽之色:“就凭你,自不量力。”

谢离拎起酒坛,泼泼将将连灌了几大口,目光更是沉郁,冷笑道:“除魔卫道?你怎知你除的是魔,卫的是道?就凭你手里有剑?”

林故渊道:“是非善恶自在人心。”

“人心?人心还不如狗。”谢离放声大笑,索性躺倒在草地里,摊开手脚,扳过酒坛子一顿猛灌,斜眼望着林故渊:“你说,你上山学武功为的什么?”

谢离怔怔望着他:“你怎么知道我师父他……”

林故渊淡淡一笑,不作回答。

林故渊见他满眼血丝,言语无状,状态极差,不像是正经样子,懒得与他辩驳,自去收拾东西,准备回梅斋休息。谢离猛一个翻身,捡起身边树枝指着他:“练,再练,学不好功夫,往后除魔卫道,怎么杀得了我这魔教妖人,怎么除暴安良,怎么保一方平安。”

他一上午已喝完了梅斋送来的三坛子酒,心思郁结,酒劲发散更快,脚步踉跄不稳,扶住一棵梅树,回头望着林故渊:“你附耳过来,我教你几句口诀,为这几句,全天下人抢破了头,我谁都不给,只传你一人,你照着练,不出三年五载便是天下第一,别说什么红莲、魔尊、祝无心、欧阳啸日,就连我,连你师尊,什么玉这玉那的一群蠢货师叔,还有你们那多年不露面的昆仑掌门,你要杀便杀、要取便取,再无人阻你。”

林故渊道:“为的什么?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谢离眼里精光灿然:“太平也都是狗屁,你手里的剑是杀人用的,说得再好听,也都是杀人,杀至亲之人,杀无辜之人,为了一己私利,借口除暴安良,鼓动别人一起杀更多至亲之人,更多无辜之人,有何脸面说是行侠仗义、杀富济贫?”

林故渊听他情绪低落,挂了一脸水珠子,听他说什么连累别人,以为是暗讽自己,心里更是不快,甩了甩两手水珠,冷冷道:“行侠仗义,除魔卫道,保一方平安,怎么叫打打杀杀,怎么叫害人东西?”

回头看见谢离样子,不由皱眉:“少喝些吧,这还不到中午。”

林故渊看不上谢离那副放浪样子,提剑朝他走来,往他身上轻轻踢了两脚:“喂,起来。”谢离笑嘻嘻朝他递过酒坛:“来来,一起,一醉方休。”

林故渊一动不动,眉眼清明:“你再喝下去,今日还练不练了?”

谢离打个酒嗝,摆摆手:“不练,不练了,往后也不练了,反正时日无多,眼前大好春光,不如喝酒去。”

林故渊哭笑不得,心说这人固执古板起来比自己还厉害百倍,严厉起来不输玉虚师尊,真叫刚出狼窝又入虎口。

前夜孟焦已将他折腾的精疲力竭,又与谢离不停歇的切磋一上午,他全身肌肉酸痛至极,全凭性子里一股不服输的傲气吊着,翻身捧起溪水洗脸,一张清俊面孔被冷风吹得发疼。

只听谢离在他背后不远处轻叹道:“这些打打杀杀的东西最是害人,连碰都不要碰,当个平常老百姓有什么不好?不得已学了一身武功,无知轻狂,功夫又差,惹祸上身都不自知,祸害自己也就算了,还要连累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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