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少白旧事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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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山中四月,正是一片芳菲。

她在廊下除履而入,穿过游廊,就看见敞着门的内室。他背对着她,坐在案前,手里一卷书册。

身边香炉中的香已燃尽,不知是否是侍女忽略了,冷烬枯堆,竟有些寂寥的意思。

再半个时辰,她的手有些颤抖,“所视不清,呼吸艰涩,胸中不适,神识……”她手中的笔啪嗒一声落在桌上。

她依稀看见他走到自己的面前,翻看了她面前所录的几页纸,“你知道我让你试药,其实一开始,你可以拒绝的。”

他的声音恍恍惚惚,仿佛自很远的地方传来。

她用手臂强撑在桌上,“乌草可以少些,藜芦已是足够……明日……或可一试……”

她感觉到他的指尖搭上了自己的脉间,听见他若有若无的声音,“虽是药性更烈些,倒是不妨一试……”她再撑不住,被黑暗瞬时席卷。

就这样,她成了门主试药的随侍,整日伴在他的左右。

她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盏药,试了多少针,甚至被不同的匕首划破肌肤。

门中遇到她的人,皆远远避开,想是觉得她八成已是疯了……

她倒不觉得,能再次看到他,原是奢望,如今可以日夜长伴,她又岂会在乎她需要做些什么。

而每每自己因为药性过猛而无法动弹之时,他会对自己格外地留意。

虽说只是查看她的状况,探看她的脉搏,然而这么朦朦胧胧恍恍惚惚地看着他专注的样子,她觉得不能再好了。

又比如此刻,她喝了掺着酒汁的药,在他的书斋里跳起舞来。

她只觉浑身灼热,控制不住地想要笑想要舞蹈,她也不想控制。

她原先竟不知道自己跳舞跳得这么好,在层层落落的纱幔间旋转飞跃,她只想尽情舒展自己的手臂。长发早已散开,和她的裙衫混做一处,飞扬跳跃。

他坐在窗下,看着自己,有一些她不太看得懂的神情。

她舞到精疲力尽,却停不下来,她一跃而起之后就失去了最后的力气,她觉得自己必是会重重落在地上,她已准备好迎接疼痛。

她却落入了他的怀中,她如雪的双臂如灵蛇般绕在他的脖颈处,她看见自己衣衫凌乱狼狈异常。

接着他看见他渐渐凑近的面庞,令她几乎止住了呼吸。

他的面容停在他们气息相拂的距离,她听见他说,“错了一分,竟至如此,可惜了那瓶佳酿……”

她就止不住地笑起来,笑到眼泪纵横而落,绵软无力地倚在他的怀中,望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容。

之后,她应是起了幻觉,这是她第二日醒来才想过来的。彼时,他的唇似是落在了她的唇上……他将衣不蔽体的自己紧紧拥在怀中……

这样的幻觉,太奢侈了,她这么想。

此后的日子,她依然还是为他试药的随侍,他再没正眼看过自己,哪怕一次。

直到有一日,他带回了一个女子。那女子胸前断箭,奄奄一息。他花了很多日子照料她,亲手为她清理伤口,喂她进食。待她苏醒,澹台明对她更加呵护。

樚溪虽随侍一旁,却宛若透明。那女子样貌并非绝色,一双眼眸却是清澈莹透,总是怯怯而惶恐地躲在屋子的一角,如一只受惊的小兽。每每此时,澹台明会将她拥入怀中,耐心抚慰。

他对着那女子的一举一动,于樚溪,都是诸般奢望。

而偏偏这奢望,就在眼前,触手可及的地方。

眼见那女子身体渐渐好起来,却在那一日忽然晕倒几无气息。

这么些日子以来,他总算是重新望向了自己。

“你做了什么?”这也是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对着自己说话。

她却无法辩解,自己的确是除了他之外,唯一与那女子朝夕相处的那一个。

“救活她。”他似乎也不想听到她的辩解。

樚溪心中一跳,她已然明白他希望自己做什么。他需要她的血,炼出救那女子的药。

她喝了那么多的药,她的血早已成为最好的药。

樚溪明白,这恐怕是在他身边最后的一夜,她起身走到自己的案前,娴熟地取了匕首,没有任何犹豫地划开了自己的手臂。

她听着点点滴滴汇入药坛中的声音,转头发现,窗外何时也落起了雨。

深秋的雨,裹挟着海棠的气息和泥土的芬芳,她一向喜欢这个味道。

意识渐渐模糊,樚溪听见他走到身后。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很冷……可不可以抱着我……”

她不知道最终他有没有抱着自己,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在京城的某个院落里。

她手臂上的伤痕犹在,她没有用任何的药膏也没有包扎。

她要留着这个痕迹,它是仅剩的念想。

半个时辰过去,她提笔,“神识清明,呼吸平顺,无它。”她写道。

又半个时辰,她提笔,“所视渐模糊,呼吸涩,神识仍清明。”

“坐下。”他的眼睛不曾离开他面前的书卷,“每隔半个时辰,将感觉到的,尽数写下。”

她转头看见离他不远处设好的案几,上面已备好了笔墨。

她走过去,坐在了案后。这里可以看见他的侧颜,于她,是个十分好的距离。

杖刑对樚溪来说,并不算什么,不过是皮肉之苦,比起心里的那一处,实在算不得什么。

受刑后半个月,她才勉强可以起身,换上奴婢的衣衫,住在谷中最荒僻的地方。

就在她以为,自己的后半辈子,就在这谷中悄然而过的时候,他却来了。

他的声音忽而响起,“喝了。”

她看到他手边一盏黝黑的药汁,上前一饮而尽。很苦很苦的药,她费了些力气才没有皱起眉。

有那么一瞬间,樚溪觉得他是不是想起了自己。

谷里的书斋临溪而建,正对着一片桃林。樚溪没有来过,谷里的普通教习,非宣并无资格踏入这里。

她和一众奴仆跪在石砾的地面,膝盖磨得生痛。

他的脚步在她们的面前徘徊片刻,竟是停在了自己的面前。

“门主……”她喃喃道。

来人躬身,“正是遵新门主令。”那人顿了顿,“你胆子倒是不小,竟私自闯入围选,里面刀剑无眼,你能活着出来,也真是命大……”

他的声音与往日并无不同,“抬起头。”

她抬起头,阳光自叶隙间投下,很刺眼。她看不清他的样子,眯了眯眼睛。

再次睁开时,他已转身离去,他身后的侍者上前道:“门主令你今日起去书斋伺候,换身衣服这就过去吧。”

醒来的时候,樚溪只觉得浑身乏力,她试着坐起来,心口的剧痛令她顿时一身冷汗。

她看着窗外的六重樱,知道自己竟是侥幸活了下来。然而若是如那人所说,他该是不记得自己了。

有人推门而入,“门主令,擅闯围选禁地,杖刑四十,充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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