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一解颜

“虽然，这种事情在心里永远都不会过去，但至少，表面上看……小乐现在能继续正常的生活，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明琦缓缓地说。

班长王卓和其他几个班干部组团到每桌敬酒，走到明琦一桌时打断了女生们这不合时宜的话题。

桌边的同学们和班干部们一起干了一杯酒，又寒暄了几句。再次入席后，餐桌上又恢复了一片欢笑。

“能单独谈谈吗？”

“和我谈？”

明琦静静地跟在霍然身后，穿过如同迷宫般的走廊，任由各个包厢里欢笑奢靡的声音从耳边经过。她这才发现，曾经那个无忧自信、坚毅刚劲的背影，在此刻透尽了悲凉……

走廊的尽头有一扇玻璃门，门外是半圆形的露天阳台。这一扇门，隔却了里面的热闹与辉煌，沉静在夏季的微风中。

霍然腰倚在雕琢精美的大理石护栏上，点了一支烟，猛吸了一口。烟云从鼻尖散开，伴着丝丝烦绪。他修长的手指轻轻解开衬衣领间的扣子，卸下一切的顾及，方缓缓张口。

“明琦，甄小乐她……”霍然略有迟疑，却又没有停止，“她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明琦有些被霍然的这个问题惊到——她本是恨他的。恨他在甄小乐最无助的时候提出分手，恨他在甄小乐最孤独的时候抛弃她，更狠他在甄小乐将一切苦楚埋藏心底好不容易重新开始的时候对她百般刁难，甚至讽刺她每一天的努力——她这几年过得怎么样？这样听来，霍然似乎并不清楚甄小乐外婆的事，也所以他才从那样的深情变成如今的冷漠吗？

“你具体想要问什么？”明琦希望再一次确认自己的猜测。

“她的外婆。”

“前年冬天，因为肺癌……去世了！”

前年的冬天……那是自己刚刚提出分手后不久！

霍然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抽的有些猛，胸膛跟着疼了一下，他分不清是肺还是心。

“那后来呢？”

“后来？什么后来。”明琦望着霍然：“你是想问外婆的后世是如何处理的，还是想问小乐失去一手将她带大的至亲是什么感觉？”

霍然沉默着，手里的烟只抽了三口却已剩下烟嘴，可又不知道要将烟嘴放在手边的垃圾桶里。

是啊。后来，我想要知道什么后来，现在的我又有什么资格去深究那段后来？

“后来……”

看着眼前已被懊悔折磨得脸色苍白的霍然，明琦所有的疑问都有了答案，她心想，无论未来如何，至少要给过去有个交代。

“刚毕业的那年9月，小乐的外婆被查出肺癌，这件事你应该知道。叔叔阿姨为了方便外婆看病，就从乡下把外婆接到了城里。叔叔阿姨的月工资加起来虽然有一万多，但是医药费和住院费还是超出了他们的经济能力。为了能够确保治疗顺利进行，叔叔阿姨不敢辞职。所以，叔叔阿姨白天上班的时候，小乐就在医院跑前跑后打理一切。叔叔阿姨晚上在医院轮流照顾外婆的时候，小乐就在家里做家务。刚开始的时候，外婆生活还能自理，晚上一家人还能抽空休息一下。后来外婆生活渐渐不能自理，而且每到晚上的时候就疼的睡不着，他们一家就只能彻夜轮换着照顾外婆。”

霍然指尖夹着那只已经没了温度的烟嘴，目光恍惚的望着地板。

“前年秋天的时候，我们几个去医院看望外婆，本来还想去帮帮忙什么的，但是一进病房……”

明琦感觉有些鼻酸，稍微停滞了一下，然后接着说，“小乐就跟被抽干了血一样，脸色发白，头发随便一扎，虽然脸上带着些笑，可两眼无神的迎接了我们。她给我们倒了茶，和我们聊了几句。大概是外婆觉得身上疼吧，老是翻来翻去的，小乐怕外婆脚上插着的吊瓶滚针，就一边抱着外婆的脚一边和我们说话。她还要时不时和躺在床上咿咿呀呀说不清楚话的外婆互动，一遍一遍的猜测外婆要什么，是想尿尿还是肚子饿或是哪里疼，然后赶紧弄好。我们几个当时看得……”

讲述已经无法再继续，明琦默默地哽咽着。

霍然闭上了眼睛，以便能用剩下的体力支撑着他听完明琦的话。

“尽管他们家竭尽全力做了一切能做的，可最终外婆还是没能熬过去。前年冬天……外婆去世了。”

世界忽然安得连一辆车路过的声音都没有，只剩下簌簌的风声。

……

霍然深吸了一口气，站直身子，终于扔掉手里的烟嘴继续问，“那之后的这几年……她……”

“外婆去世之后的半年里，她几乎和所有人失去了联系。我其实也没有她太多的消息。等我再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在去年夏天的事业单位考试上，我俩竟然在同一个学校考试。后来就渐渐又开始了联络。这几年，她参加过各种公务员和事业单位考试，也向不少公司递过简历。但因为刚毕业的那年耽误了太多，所以公务员和事业单位能报考的岗位越来越少，公司面试通过的几率也比其他年轻人低，都不是很顺利。不过她一直没放弃，一有机会还是会去尝试，所以才能应聘到你们公司，可却偏偏又遇上了你!”

明琦的语气有些激动，这几年的气愤在此刻近乎快要爆发。

“我就想不通了，她那么努力，好不容易找了个像样的正式工作，你为什么就不能把你那些陈年破事先放放。她把这份工作当做自己希望的开始，可你却……”

一阵凉爽的微风吹来，舒缓了明琦的激动。她整理了自己的情绪，看看在一旁一脸狰狞的霍然，没有再说什么。她想或许他需要静一静，便离开阳台，回到飞云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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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回归安静，只有霍然的思绪在夜风中凌乱。

一年半前电话那头她渐渐消弭的声音和信心，一年前电话这头自己那些凿凿而绝决的分手理由，以及重逢这半年间自己那些讽刺的言语……此刻，在霍然脑中一一重播。

这些年，我都干了些什么？！

一拳重重地砸在大理石护栏上，刺骨的疼痛却没有让霍然收回已经破皮的拳头。他没有办法仅仅以一条“无知者无罪”的理由为自己开脱。

我是有多么浮躁和自私，才使她没能有勇气告诉我一切，才使她没有向我哭诉和求助，才使她放弃了最后的争辩……我竟然就这样任她一个人，背负了一切，而自己竟然还在这里顾影自怜！

一声冷笑，霍然笑尽了这些年自以为是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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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然好不容易借着栏杆的力量，站直了身子。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夏夜的微凉入肺，稍稍换回他的一些理智。

先回去吧！回到能见到她的地方。

至少要先见到她，然后才能……

然后才能如何呢？

霍然一次次告诉自己要做些什么，却又一次次质问自己能做些什么。一向自信的霍然，现在就像一个从未踏入人世的孩子，脑中一片空白。

凭借着模糊的记忆，霍然绕过迷宫般的走廊，回到飞云厅。

纵然彩灯闪烁、人头腾跃，他还是在推开门的一瞬间，看到了那个身影，那个无论过去和现在都让他无法避开的身影，那个他本以为可以任意瞧不起的人——甄小乐。

她刚从洗手间出来，正要往飞云厅走，只听身后一个焦急而悲凉的男声叫了自己的名字。

“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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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务员调试期间，明琦去了一趟洗手间。

“明琦！”

“表面上看……算是好些了吧。”明琦思索片刻后说，

“那就好，上次去看她，感觉她精神状态很不好，还怕她走不出来。”翁昕昕有些欣慰地说。

走不出来！什么意思？

……

同学们用餐基本结束后，王卓请服务员撤下餐盘，调节灯光、调试设备、布置好KTV场景，同学们开始欢唱尽舞。

恐惧的想法瞬间闪过霍然的脑海。

“好在，一切都已经过去了。”魏诗轩沉静片刻后说。

霍然情不自禁地被女生们这不太明确的谈话吸引。

“是啊，那时候去他们家，看到她外婆病成那样……”魏诗轩有些哽咽地说，“我都不敢多待，怕控制不住自己哭起来，反而让她担心。”

“快了快了！刚才她发信息说这会正在地铁上呢。”明琦回答。

“那她现在好些了吗？”翁昕昕问道。

聊到此处，三个姑娘都静寂起来，面色凝重，似乎想起了往昔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与女生们同时安静的还有霍然宿舍的四个男生。

听魏诗轩提起甄小乐的外婆，霍然想起刚毕业的那年秋天，当大家都开始适应自己的第一份工作时，甄小乐却因为要照顾刚刚查出病情的外婆而留在了家里。由于她的父母一直没有告诉她外婆具体得的是什么病，所以霍然也一直不太清楚她家里的具体情况，只知道她的外婆生病了，而照顾外婆的她也暂时无暇顾及职业发展问题。

难道……

鲜美的菜肴一盘盘摆上桌。同学们边吃边喝边聊，无比欢畅。

……

“琦姐，小乐什么时候能来啊，再不来可能连饭都没得吃了。”魏诗轩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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