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酒十二盅

他眼角斜斜一瞥女鬼，毫不客气一挥长袍，内力翻涌如劲风撞飞扑来的女鬼，然后吹响竹制翠笛，这笛小巧别致，声音却似鹰啸九天，直贯长空。

一老道从天而降，正落到刚要出门的烈酒头上，烈酒身子一侧，老道险些没有站稳。他落到地上扶着门框站好以后，扬手一撒。

一片黑暗之中，忽然多了点点星光，漫天晶莹。“星光”一落在女鬼枯黑的身上，立刻“轰”的燃烧起来。

黄符不偏不倚，正好贴在地藏王菩萨的头顶上。只是这么一停，女鬼的森森利爪就已经扑到眼前。老道一舞剑花，口中高声念出九个字：“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烈酒追来只见让她三观碎裂一地的奇观。

黄铜塑造的地藏王菩萨忽然睁开一只眼，眼中射出一道耀眼金光，一下子把飞在空中的女鬼笼罩进去。女鬼像似被火烫了一样，立刻高声嘶叫起来。只见女鬼在一大团金黄色光芒中漫天激舞，但就是冲不开去。

老道见她落入陷阱，抄起桃木剑，直刺女鬼心脏。谁知剑刺去，女鬼竟险险一侧身，避了开去。老道一剑刺空，整个人收势不住，直向女鬼怀里冲去，他心里暗叫一声不好。但是，女鬼那支冰冷的手爪，已经捏上他的咽喉。

“孽障！还不束手就擒！”老道百忙之中抛下桃木剑，双手一合，紧紧握住女鬼的手，不让她再有寸近。一时间，两人都僵在半空中，谁也奈何不了谁。

“道长，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为何如此苦苦相逼？”过了好一会儿，女鬼终于开口问道。

老道耸起两道灰白的眉毛，大喝道：“你们这些鬼东西，一天到晚杀害无辜！我自是替天行道！”女鬼闻言，忽然把手松了一松，低声道：“其实我杀人，也是被逼无奈。道长请容我细说。”

老道感觉咽喉一松，仍然警戒问道：“你们杀人，还有何道理！？”

女鬼幽幽长叹一声，开始叙述起来曾经埋藏在深宫不为人知的事来。

“所有的噩梦都是从采澜廷杖而死的那一刻开始的，在那之前，一切都是平常的样子，平常的亘古不变，似乎一万年前就是这样平常，一万年以后也会如此。

斑驳高耸的宫墙隔开一切，偶尔墙头冒芽的野草在夕阳下摇摆，在自己的枯荣中，见证别人的枯荣。宫外是沉浮不定的红尘，而宫内，则是被凝固的一切，凝固的衣着，凝固的礼仪，凝固的时间，今天是昨天的重复，而明天又将重复今天。在这里默默老去，死亡，最终被人遗忘。不，其实连遗忘都是奢侈，因为根本不曾有人能记住你。

采澜就是杂役房一名普通的宫女，她和我们每一个人一样，不够美貌，不够聪明，不够好运，也没有足够的身世背景。似乎什么都差那么一点点，于是只好无奈地待在杂役房，望着满园华丽的衣服，叹着别人的奢华。就这样叹着叹着，也就习惯了，麻木了，认命了。

可惜那时我入了太后眼中，被扶上位，在尔虞我诈中存活下来，将采澜带于身边，一荣俱荣。最后竟也入了皇帝龙眼，逐渐成为万人之上掌握生杀大权的贵妃。

采澜受罚那日，为了以儆效尤，后宫众人皆被叫去观看，也包括我。我只记得太阳很大，似乎覆盖了整个天空，豆大的汗珠从每个人脸上滴下来，空气里充满了汗臭和腥甜。

不知为什么，采澜明明已经死了，我身边的人却没有少，反而多了一个。以前是十八个，现在却是十九个。我仔细数过，确认过，每张面孔都是熟悉的，既没有新进的宫女，也没有别的园子的宫女被调配前来，到底是谁滥竽充数混在我身边呢？是谁在捣鬼？

鬼吗？

我早就见惯了深宫里的沉浮，懂得该笑的时候笑，该哭的时候哭，懂得什么该问，什么该想，更懂得好奇心是我们灵魂深处最致命的利刃。可这一次，那深深埋在心底的好奇再也压不住，一点点冒出来，跳出蓝色的小火焰。

一向安分守己的采澜是为何而死？

还有，身边多出来那两个究竟是谁？

于是我开始偷偷查探，无意中听到了关于这个王朝天大的秘密。

皇帝不仅想要利用毒物控制人心，侵灭他国。还在宫内地下挖掘出一片地宫来，用来藏兵将。兵将不是普通的兵将，而是用蜡烛生生包裹封印，活活窒息而死。再炼成行尸走肉，杀人机器！

我想到我那素未谋面的哥哥也在这批兵将内，想要刺杀君天霁。

没想到那君天霁心狠手辣，是故意让我听完他的话，再把我千刀万剐。

他让我咬着布，用匕首一刀一刀削下我腿上的肉，还用宫内上好的补血良药灵芝人参给我服下续命，让我吊着一口气，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之后带着我来到他的别院，让一个黑衣人把我封印在此。还告诉我，我心爱的人就在这口井内，若是我以后将这秘密说出，我的爱人也会魂飞魄散。如果有人靠近，我将触摸到井的人杀死，可为爱人续魂孕养。于是我守着这口井，在这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活着，数年后，直到君止来了这里，把阵法覆盖于井周围，君天霁那厮再也未来找过我。

说到底，我是感激君止的。

若不是他，君天霁逼我夜夜承欢。就在井外小屋内，无数次。”

女鬼说到此处，已恨恨不平再难启齿，潸然泪下。

“你的腿……他是如何……而且你不是已经是鬼了吗……”烈酒听到此处，感叹君天霁真是狠毒非凡。

“没错……所以他用布将我的腿裹起来……我，我的下面还是完好无损的。但我不知道他如何能触碰到我的魂魄。”女鬼双手压在脸上捂着双眼，肩膀不住颤抖。

老道听后沉默不语，看向君止。

女鬼见老道沉默着，又道：“我这样做，着实身不由己。”

老道无语良久，忽然像下定决心似的说：“好吧，我豁出去了。今日我当未见过你，留你一条生路。”

君止点点头意为应允。

女鬼忙道：“道长，你这样我无以为报。”

老道笑着说：“不用报，只要你把手拿开便是。”

女鬼立刻一缩手，松开老道。老道落地，女鬼道：“道长，也请收了这道黄光吧。”

“好！”道士忽然抄起地上的桃木剑，趁女鬼不备，一下子刺进她的心脏。

剑刺处，黑血迸溅。

女鬼吃惊地握着剑身，目眦欲裂瞪着老道：“你为何还要杀我？”

老道手腕一用力，桃木剑从女鬼背后透出来：“你别怨我，如果我不杀你，君天霁就不会放过我，他也根本不会听我讲道理。我其实和你一样，都是为了生存而生不由己。不管怎么说，你去死，总好过我去死！”

女鬼浑身开始收缩，她喃喃道：“你去死，总好过我去死！果真是一条好理由啊！”接着，她头一垂，全身燃烧，瞬间灰飞烟灭了。

老道接下桃木剑的同时，只听“哧”一声。长刀刀尖没过他胸口，他低头看着胸前多出来的一段刀尖，不可置信的回头问道：“你……你……你为什么要……杀我……”

“你别怨我，如果我不杀你，君天霁保不准会来杀我们，他更是不会听我们讲道理。我们其实和你一样，都是为了生存而身不由己。你去死总好过我们去死，你说对不对？”烈酒把老道杀女鬼的话又添油加醋重新组织语言以开玩笑的方式重复说了一遍，眼中却闪烁着难得的认真。

烈酒拔出刀的同时，老道坠落在地上，他跪趴着，咳出来一口血。双眼中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君止以旁观者的姿态闲闲站着，丝毫不理会老道恳切的眼神。

烈酒擦干净刀身之后收回刀鞘，神情从容淡定，转身就要回屋。

老道忽然捏咒向烈酒攻来，一叶乌黑光线以不易察觉的速度冲向烈酒后背。

“叮。”

烈酒身上包裹一圈淡淡金光罩子挡住老道一击。

烈酒早已经做好老道偷袭的准备，匕首握在手中，只要杀气一到，瞬间便能抵挡回去。没想到脖子上戴着的符咒忽的发光，一层金色瞬间包裹起来她的身体。

“冥顽不化！”烈酒回过头来，抄起匕首压近老道，刀刀致命。

老道左右翻滚，每次都是堪堪躲过烈酒致命攻击，身上很快又多了几道伤口。他粗喘如牛，脸色隐隐发青。

“忘了告诉你，你若是悔改，君止说不定会好心给你叫人来止血。我那一刀和你心脏有大概零点零一厘米距离，我抽出来时又十分小心。所以你不但不会死，还能活的十分健康。没想到你以为自己快不行了，想鱼死网破。死也拉着我垫背，可惜你也没料到你送给君止保命的东西，刚好在我身上。”烈酒拉出来脖颈上戴着的小小符纸来在老道面上晃着，又道：“所以，你将会因为自己的愚蠢失血而死。”

老道脸色瞬间更加惨白如灰，压着伤口涌出来的血，一步步向君止爬过去，伸出手来想要够住君止的衣角，不停说着：“救我…求你救救我……救救我…”

君止拂袖，让老道抓空，他笑意温润如玉，道：“你蠢，又与我何干？”

女鬼厉啸一声，双爪大张，凌空追扑而下。

谁知老道心里早有定策。他一逃到屋内，便打出一道黄符。

烈火在女鬼身上燃烧，引起惨嘶声不断响起，她猛的跃入水中，再次出来时，身上的火已经逐渐消散。

老道一见，知道这女鬼有三分道行，立即捏起剑诀，手中桃木剑犹如一条红色电龙追射过去。

府内风声大作，只见一道红光一道白光，追来逐去，不分胜负。老道见久战不下，遂灵机一动，往一个屋子里跑去。

“啪，啪，啪……”

敲门声一下接着一下发出沉闷响动，阴风随之侵入屋内，烈酒头皮发麻透过月光映在雕花木窗上的影子清晰看到，女鬼靠在门边，正用头一下又一下磕在门框上。

君止感受到烈酒的害怕，握紧她的手后退几步，将烈酒摁坐到床上。

原来这雪亮的星点，竟是老道施过法咒的糯米。

老道脚踏九宫八卦，悠忽来去，不断舞剑作法，桃木剑所到之处，女鬼皆避让开来。

“不必了。”君止赶在女鬼前一步拽住了月二的衣领，把他拉离女鬼攻击的范围，道：“本宫早已得知。”

君止微微上挑的深色凤眼浓艳如乌炎国富丽夜色，声势逼人，薄如刀锋的唇角自始至终拧着一抹刻薄的消息，仿佛随时随地准备冷哼出声来。

“啊——”只听屋外一声惨叫响起，磕门声戛然而止。

月二正端着一个盆子，十分惊恐的大叫一声，一个踉跄往后急退，盆子“砰”的落在地上溅了一地水，他脸色煞是惨白，嘴巴还张开着，好像有话想说却没说出来。

君止将一张用红绳穿过包成三角形的符纸绕着烈酒脖颈戴上，指尖不小心触过她柔嫩肌肤轻颤一下，双眼绽放欣喜耀眼光彩。

烈酒专心致志盯着门口，全身紧绷戒备。

月四和月八被这突如其来的尖叫惊住，纷纷向月二跑了过去，奇怪问道：“老二，你这大半夜是怎么了？”

月二哆嗦着用手指指向烈酒门前站着的女鬼，颤抖着磕磕巴巴说：“女…女鬼，她，她又出现了！。。”

月四和月八同时顺着月二指的方向看过去，立即搀扶起来浑身酸软的月二往外跑，边跑边满脸惊恐道：“我们得赶紧通知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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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酒嗅到君止身上似有若无的香味，忍不住深吸几口，在君止包裹范围内，竟是滋生出来一种叫做安全感的东西。烈酒十分受用，干脆一动不动站着。

女鬼在门口嚎叫半晌没人理，可能是口干舌燥了于是不再念叨，踌躇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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