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酒十二盅

扬万广想了想，好似费了全身力气才说出口来。

“每次我一闭眼，我就立刻站在破烂的停尸间的走廊里，手中拿着一只鞋，不停的朝里面走进去。”

“里面漆黑一片，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着往里面走去，走着走着就到了最里面的小间里。”

“我每次做梦的时候都知道是梦，也感到很害怕，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要走上前去，把手里的这只鞋给他穿上。”

“但是每次到这里时，我都会突然从梦中惊醒，然后就再也不敢睡了，所以你看我如今眼眶周围都是黑的。”

烈酒努力平稳了一下情绪，虽然知道自己也很害怕此类事情，问道：“总有什么原因才会如此吧？”

扬万广扭过头去，脸在烛火中忽明忽暗，似乎不太愿意提起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是不是你家里有人出事了？或者是你想家了？还是最近遇到了什么事情？”烈酒试着给扬万广找一个合理的解释，可是扬万广还是开始说起来：

“记得有一次我跟你说要去刑场抬死尸吗？”

“我记得，那一次雨下得特别大。兄弟几个都劝你别去了，你那次却是十分执拗。”烈酒应道。

“那天其实是我头一回抬尸体，心里也很害怕。但为了搞到传说中的灵丹培育灵体，是我硬着头皮抬的。抬第二具尸体的时候，我心里有点慌，炸雷声一响，我上坡的时候手一抖，把尸体给弄掉了。”

“尸体从山坡上滚下去，我们七手八脚去追，好歹是追上了，但那家伙穿的新鞋却丢了一只。”

烈酒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发凉，从心底升出一种诡异的感觉一直麻到头顶。

扬万广还是那样盯着她，一动也不动，继续说道：“我们找了一下没有找到，心想也就算了，马上就火化了，谁还管那一只鞋？”

“你怎么不早说？”烈酒问道：“派一些人去帮你找。我怀疑你是被缠上了。”

“没用，我找过了。”扬万广摇了摇头，长叹一声：“我四处找遍了都没有找到。知道我今日为何要告诉你吗？”

“不知道。”烈酒感到一股子凉气直往后脖里窜。

“因为我刚刚梦到，我把这只鞋给他穿上了。”扬万广说完这话直直的看着烈酒，双眼空洞而绝望。

烈酒也被这故事吓着了，想要安慰扬万广，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半晌才道：“我认识一个道士，也许他能帮你。”

扬万广的表情依旧是绝望的，双眼空洞无神。并未听过烈酒的话而有所改变。

烈酒一直陪着他，直到燕旧过来找她时，她还在安慰着扬万广。毕竟她这一路见到过的怪物早已经让她习以为常。于是她以为世间没有不能解决的事情，就连鬼神之事也有解决之道。

待第二日时，扬万广情绪稳定了一些，并且隐隐有好转的迹象。

一夜未睡的烈酒就回屋去了。

虽然燕旧也一夜未眠，但大清早离开扬万广的屋子就去了情报部，他十分细致的查阅了当时扬万广所抬尸体的来龙去脉与道路行踪。又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追溯到当时与扬万广同行抬尸的人问出当时的情况。这事蹊跷之处有二点，一是抬的尸体身份，无从查证。按道理来说所有尸体都会记录在案，名字性别年龄与死亡日期都不会缺失，唯独这具尸体燕旧动用全部关系都查不出来。第二点蹊跷之处是，这具尸体听闻最后未经火化，而是当日失踪，因为无人认领，负责这一处的人们便都将事情压下来，不了了之。

待烈酒睡醒以后，简单吃了一些糕点，又急匆匆的向扬万广厢房而去。

扬万广门口坐了一排嗑瓜子的杀手团们，吐瓜子的频率无异于现代子弹，将一片绿葱葱的叶子扎得千疮百孔。

“你们见到扬万广了吗？”烈酒推门进去发现里面空荡一片，不由得担心起来。

“他啊，今天精神甚好，听说是去后厨找吃的去了。”一个杀手抬起头来抽了烈酒一眼，无精打采道：“这苦日子何时是头啊？我们一天不杀人手痒。”

“都说了可以去远古丛林试试。”烈酒一巴掌呼在杀手后脑勺上，马不停蹄的又跑向后厨。

被打了的杀手敢怒不敢言，吐瓜子的频率更快起来。

冬天的风吹在身上刺骨的冷，烈酒裹紧身上披风冲进后厨。里面一阵暖气扑面而来，她赶忙回身捂住被风吹开的门压紧。

扬万广正蹲在褐泥瓷锅边扇着火，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隐约可见几块肉露出方方正正的头来，香味浓郁扑鼻。看到烈酒进来，笑呵呵的抬起头来道：“你这馋猫来的倒巧。”

烈酒顺手带了门口的碗来也蹲在扬万广旁边，垂涎欲滴的盯着锅里的美味，狠狠吞咽了一口口水。

扬万广接过来烈酒的小碗，挑了两块最为肥瘦合适的肉给她，再舀了一大勺子汤。

烈酒美滋滋的喝起来，边喝边嘟囔道：“你今日怎么自己开起了小灶？”

“那梦我再没做过了。”扬万广垂下头释然一笑，也给自己盛了一些肉汤喝了起来。

烈酒喝了两口汤，忽然想起来脖子上戴着的符来，摘下来套在扬万广脖子上道：“我天人自由福相，用不着。你戴着，保平安。”

这符是咸清道长送于她救命之用，如今她毫不犹豫便送给了扬万广。其实也是因为扬万广于她而言是兄长一般的人。

扬万广并未拒绝，而是眯着眼睛笑起来揉了揉烈酒的头发，道：“好，听你的。保平安。”

烈酒用手抓着肉啃起来，边啃边看扬万广，发觉他精神的确好了一些，心中沉甸甸的石头也放了下来。

吃饱喝足以后她从怀中摸出来阴兽丹，递给扬万广道：“这是招魂幡里面出来的阴魂送于我的，但我不知如何培育出阴兽来。”

扬万广这时眼中才有了感兴趣的模样，他拈起来阴兽丹仔细看了半晌才道：“这阴兽丹品质极佳，若是用于阴修之人服下可延年益寿，功力大增。”

“那我也不吃，更不会送人。”烈酒眼巴巴瞅着这颗珠子又道：“我对于它能长成一个兽类十分感兴趣。”

“那你需要替它抓来阴魂灌入，否则等它自然生长可能等你老死它也没变成兽。”扬万广饭饱以后有些困了起来，多日来强打精神不眠不休，这一刻放松下来，睡意便是无论如何都抵抗不住了。

“我送你回房。”烈酒看他困到快要倒地的模样，扶起来他就往外走。此刻捏着他的手腕，只觉得他如同瘦竹一般风吹即倒。

路上寒风中，扬万广却忽的对烈酒说道：“追随你，一生不悔。”

“我们这一群人，是并肩天下。”烈酒眼眶一红，险些流出泪来。

扬万广跟随她五年，一路征战沙场，毫无怨言。只因为她当时一念善心救了他妹妹，从此便一路追随至今。

扬万广摘下腰间玉佩来，放入烈酒手心道：“我妹妹她如今也该是豆蔻年华了，近些日子来我日益想念不知家中如何，过几日抽出空来，我便回去一趟。你先替我保管好这玉佩，近期我心神不宁，总是怕留不下什么东西。”

“莫要再多想，你情况已有好转。待你修养几日，我便亲自带你回家探望。这几日我就吩咐下去，让他们把一切东西备好，再多带些吃穿用品和银两回去。”烈酒接过玉佩收入怀中，贴身放好，生怕摔碎磕碰。

扬万广脸上莹润出温柔笑意，点点头算是应允。

等烈酒将他送回房中之后，燕旧忧心忡忡从宅子外面推门而入，看到烈酒后直接向她走来，拉她到僻静处，道：“扬万广那日所抬的尸体，你可知是何人？”

“不知。”烈酒看着燕旧的神色，也跟着紧张起来。

“我翻遍古籍，才得知这尸体竟是与方家人有关。”燕旧眉头紧蹙接着道：“方家人是出了名的阴毒，一般无人敢招惹。精通各种阴修法子与蛊毒剧毒，有大神通者还可以“夺舍”之术长生不老不死不灭，颠倒阴阳。方家人最显著的特征是每人腕骨都会刺刻专属纹身，我又问遍接触过这尸体或是任何跟着尸体有牵连的人，才得知这么一条微不足道的信息。”

说起方家人，烈酒首先想到的是洛尘修身边那个诡异的黑袍人，被永华剖开肚子而死，这一路没少给她下绊子，虽然不知道是洛尘修的意思还是其它，但已经被烈酒挂上头号敌人的头衔。他死以后，方家人从来没找过烈酒的麻烦，如今再次出现，又是能牵扯出什么事件？

“这尸体最终不知所踪，这是另一个蹊跷之处。”燕旧担忧的神色望向大门紧闭的扬万广住处说道。

“尸体不知所踪！？诈尸吗？”烈酒觉得她今年是出了奇的招惹鬼怪，不仅她招惹，她身边的人也会经常遇到这种诡异的事情。她都十分怀疑二十一世纪的科学解释出来的鬼神之事有几件是真的。

“不是诈尸，当日并未有人见过尸体擅自出门行动。”燕旧似有若无的长叹道：“扬兄睡了吗？”

“睡了，今日精神好了一些。刚才还在后厨开小灶。”烈酒也看向紧闭的房门，她又开始怀疑洛尘修动了手脚。

此时烈酒怀中幽蓝的珠子散发出淡淡的光辉，旋转着从她怀里跑了出来，烈酒探手抓了两下，竟是没抓到。珠子绕着烈酒转了数十圈，烈酒抓它抓得头晕眼花。

燕旧闷笑一声道：“你这崽子不会是饿了吧？”

烈酒把茶盏端在手里，手有点抖。

“那两只脚有一只穿着鞋，另一只却是光着的。”

“里面只点着一盏通红的灯笼，我推开门，走进去。房间里空空荡荡的，只有一个木头桌子。桌子上用白布罩着一具尸体，只露出两只脚对着我。”

扬万广用古怪的眼神看着烈酒，烈酒心里有些发毛，道：“你不会是在吓唬我吧？”

“我何必如此吓唬你，这是真的！你听我继续说下去！”

“就在宅子中，已经有数月未出门。让我们莫要叨扰他。”燕旧对烈酒甚是了解，于是抬腿就带着她去往扬万广住的厢房而去。

烈酒敲开扬万广的房门，扬万广站在门口面色憔悴，一见烈酒眼眶便红了。

烈酒走进去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坐在桌子旁边。扬万广也坐了下来，在一旁直勾勾的望着烈酒。

烈酒听着扬万广的叙述，只觉着身上不停的冒着冷汗。

扬万广似乎很痛苦的样子，可是依然继续讲了下去。

“唉，你肯定不信！我已经连续十多天做这个梦，只要一闭眼就是梦中的场景。”

“那是什么梦？”

“你怎么了？”烈酒十分疑惑的看着扬万广，不解的问道。

“小酒，我想我就要死了。”扬万广抬起头来，颤抖着身子无助的看着烈酒，眼睛里竟然闪出了泪光。

既得阴兽丹，烈酒想起来她的好朋友扬万广来，此人极其擅长培育一些奇怪东西，不管是有生命还是无灵魂的东西，总能在他手中培育出新品种来，但自从她回凤凰宫以来，还从未见到扬万广露面。

“燕旧，扬万广在不在这儿？”烈酒捏着珠子饶有兴趣仔细观察着。

“为什么！？”烈酒大吃一惊。扬万广可不是个想不开的人，他说这话让烈酒感到事情没那么简单：“你得了什么病吗？”

“我做了个奇怪的梦。”扬万广说。

烈酒此时也顾不上让扬万广告诉她培育阴兽的办法，而扬万广看见她手中的阴兽丹也没露出感兴趣的样子来，这与他对爱好的痴狂大相径庭。而他竟然又说于梦有关，看着扬万广认真的表情，烈酒不知怎么的也跟着严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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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颗幽蓝色珠子在化为乌有的阴魂身体内飞出，稳稳落入烈酒掌心。流光溢彩之间，光华夺目。

想必这就是阴魂所说的阴兽丹，可以由烈酒培育幻化为阴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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