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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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水面上的碎金点点,变得丰富了,金红橙黄炫紫混了一片,由亮转暗,最后归于一片不算浓厚的蓝。

日落了。

黑绍起身走到院中,抬头看了看天色,又望了望白溏所在的方向,心中难免记挂,担心,却还是没有去寻找。

五百年了,他还未曾回去过再看一看。

“或许,已经被其他的妖精占了吧。”黑绍黯然。

千年的思念,五百年的追寻,本该变得如同水一样的感情却因为再次出现的飘渺线索而翻腾,又变得浓重了起来。

此时他,作为一只妖,此时的白溏,作为一个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若一直都是个懵懂蠢物,只知道在大河大江深潭浅涧中摇头摆尾,吞吃鱼虾的普通凡物,是不是就没了这许多的烦恼,也用不着受亲情羁绊。

饿了吃,困了睡,随着四季变化,跟着月落星沉,苟活十几年也算是一种自在吧。

可是命无选择。

灵智天生,注定走非凡妖道。

命太长了,好也不好。

走的路多了,遇到的事情也杂了,对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态度就淡了,或许是看得乏了。

若非机缘巧合碰上白溏的话,黑绍想,他也只会是个在西湖里作威作福的野路子大王,哪里会重走人间,与情爱纠缠不清呢。

暗香浮动,唇边嘴角鼻息之间是浓重的水汽。

不知何时,天已昏黑,乌云盖顶了。

落雨了。

黑绍伸出手掌接下第一滴落下的雨水,轻轻一攥,手掌再次张开,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雨势骤然变大,惊雷炸响,闪电条条,竟狂风大作了起来。

黑绍不慌不忙起身,遥望天空,任凭大雨砸在身上,湿漉漉一片。

降妖雷。

不知是哪个倒霉蛋被天庭盯上了。

黑绍收敛了一身妖气,急匆匆奔向厨房,前去接应白溏。

不同于屋外的电闪雷鸣,大雨倾盆,厨房里颇为安静,烛火跳动,照亮了半周,白溏正抱着酒坛,脸色却是正常,仅仅有一丝薄红,应该是没多喝,更没喝醉。

此时,他正慢慢悠悠洗虾挑线,准备做醉虾。

白溏不吃生食,所以他做的醉虾只是借用酒的香气而已,最后还是要下锅炒制的。

“白溏,开门”

敲门声传来。

“来了”白溏抓起旁边的布巾擦擦手,赶紧去开门,“黑绍,快进来,这么大的雨怎么还乱跑。”

“我怕你堵在这儿。”黑绍道,甩着滴水的长发,有些狼狈,英俊的笑脸也变的滑稽了,不过目中的温柔在烛火的映衬下更侵入人心。

白溏被看得心跳漏了一拍,为了掩饰,赶紧把黑绍拽到灶火前,“你先在这儿烤烤,按这个样子一时半会儿咱们也出不去,正好,我要做醉虾,等会儿再做些汤面暖暖身子,咱们顺便把晚饭吃了。”

白溏边说,边用袖子给黑绍擦了擦脸,然后闪到案板前专心处理河虾。

黑绍没错过白溏的一丝羞赧,不过,他也不会不识趣直接说出来调侃。

外面狂风横雨,室内一片温馨,他可没那么傻让两人尴尬。

“白溏,你那酒挺香的,哪来的,给我喝两口行不行。”黑绍道,装作没认出来的样子。

“你等等,我把做菜用的倒出来,剩下的都归你。”白溏道,神色无恙,留出一碗来,将酒坛递给了黑绍。

黑绍先是嗅了一口,大赞一声,“好酒。”而后表示疑惑,“白溏,这酒味道怎么这么熟悉,咱们是不是喝过?”

“这是我白家的杏花酒,你我刚认识的时候喝过的。”白溏道。

“你不是说都喝光了吗,这个从哪来的?”黑绍问道。

看白溏的脸色,神态,他好像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多愁善感。

“我也以为没了的,今天突然想去我爹屋里翻翻菜谱,无意中找到的,一共两坛,都在书架后面藏着呢。”白溏解释,“我爹平常也不看书,那个书架就是个摆设,我也没注意过,要不然也不会到现在才发现。”

“原来如此”黑绍点头,果然是自己想多了,“那我就不客气喝了。”

“放心喝吧,另一坛我也给你留着”白溏道,将处理好的鲜虾入锅,快速翻炒,最后将碗中淡粉色的酒倒入,大火急煮。

拍拍手,白溏开始调水和面。

“好香”黑绍凑了过来,问,“能吃了吗?”

“应该能了”白溏拍拍手上的面粉,夹出一个虾来,“尝尝看味道怎么样,可以的话,我就不放盐了。”

虾肉饱满,酒香四溢,弹性十足。

黑绍连连点头,“好吃,就这样吧,味道够的。”

“行,那就出锅。”白溏道,指使着黑绍装盆,自己忙着擀面条。

“来,你也吃一个。”黑绍贴心,将剥了壳的虾送到白溏嘴边。

白溏也没多想,张口就接了,“是不错。”

黑绍捏了捏手指头,再接再厉,自己吃一个,喂给白溏一个,等到面条煮好的时候,盆中的虾已经所剩无几。

“咱们算是吃独食了。”白溏笑道。

“谁叫他们没口福呢。”黑绍端着碗,呼噜呼噜吃面条,给足了白溏面子。

白溏将他吃得开心,自己也开心,觉得这人真好,不过一碗清汤寡水的青菜面,愣是让黑绍吃出了山珍海味的感觉。

酒足饭饱,两人也懒得洗碗刷锅,就在屋里坐着,听着外面雷声轰隆,雨声不断。

“这雨真大,雷真响,跟我爹当年淹死的时候的天气差不多,也是这样,骇人的厉害。”白溏道,想起了八年前的湖畔惊魂。

狂风乍起,黑云蔽日,明明是白天却伸手不见五指,站都站不稳。

“那时候我也差点儿淹死,幸亏有恩人相救,才保住了一条命。”白溏道。

“恩人?”黑绍明知故问,“怎么没听你提过,姓甚名谁,可是城里人?”

“也算是城里人,无名无姓。”白溏卖关子,想把当年的事情跟黑绍说一说。

经历这么多事情,他早将黑绍当成了至亲一般的存在,很多事情不想瞒着了。

“我见过吗?”黑绍顺着白溏的意思,一点点猜测。

“这我说不好,好像我每次带你去看他,他都不在家。”白溏道。

确实,每次他想把黑鱼介绍给黑绍认识,那鱼就跟长了耳朵一样,死活躲在水里不出来,偏偏黑绍一走,转眼就冒出来,不知道是不是他们两个八字不合。

不过细想想,那鱼儿的性情与黑绍还真有几分相似,都是一样霸道的主儿。

或许那鱼若有变成人的机会,幻化出来的样子八成跟黑绍差不多,白溏不禁想,而且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想法合理又合情,不由自主地将黑绍和那黑花蟒纹的鱼儿拼合在一起。

人首鱼身好呢,还是鱼首人身好呢。

白溏不禁笑出声来。

“先别笑了,赶紧告诉我是谁啊,神神秘秘的。”黑绍追问,配合白溏的小把戏。

“告诉你也可以,不过,我怕你不信。”白溏继续挑起黑绍的好奇。

“只要你说,我就信。”黑绍断言。

“真的?”白溏欣喜。

“当然是真的,我何曾骗过你。”黑绍道,颇为得意。

“好吧,那我就告诉你,不过你不能告诉其他人,要招来麻烦的。”白溏压低了声音,凑到黑绍的耳侧,“救我的恩人就在我家池塘里住着,就是那条我想让你认识的鱼,黑黑。”

黑绍嘴角一抽,为什么要说那个破坏气氛的名字。

“我就知道你不信。”白溏误解。

“不是,不是,我信,我真信。”黑绍连忙解释,“不过,我听你说那是条大黑鱼啊,这黑黑这个名字也太,太可爱了,一时之间没对上号。”

“你真信?”白溏还是怀疑。

他这个故事太过猎奇,没准儿把那条鱼说成是个妖精还能让人多信几分。

“信啊,要不我发个誓言证明我信。”黑绍说着,就要举掌盟誓。

“别,外面正打雷呢。”白溏阻止,接着道,“这事要不是真的发生在我身上,我都不信,今天我头一回跟除了我还有黑黑以外的人说这个,连我姐姐我都没告诉,怕被当成疯子。”

“其实,这事也不算太过奇特。”黑绍道,“万物有灵,天道轮回,只在一个缘分,那鱼儿救了你,现下你养了它,免了它被捕食的危险,互有助益,自有因果。”

黑绍为白溏胡扯了一通因果缘由,决定以后再将他主动送上门的事实告知,毕竟有些丢脸。

“恩,有道理。”白溏盲目相信,再三感慨黑绍的见多识广,连这种事情都能有理有据解释一番。

“对了,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跟你有关的,要不要猜猜看?”黑绍道。

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样子了?

自从父母离去,黑绍独自修炼五百载,借着祖宗血脉,化形为人,而后,为寻父母踪迹,入世历练,多番无果之后,于五百年前霸占西湖,成为此方水族之主,定居至今。

起风了。

树叶摇晃作响,有几片打着旋儿落下来,飞过眼前,飞到池中,随波逐流。

黑绍望着半亩方塘,思绪飞转,回到千年之前,忆起了出生之地,曾经的家。

现已夏日,早没了杏花的踪影,连杏子都得等明年了,哪来的造酒原料?

想到这儿,黑绍有一丝犹豫,嘬了嘬牙花,换了个方向,走进了白溏的小院。

杏花酒于白溏而言,不仅仅是一种难以研制的酒,更是对他父亲的一种思念。见酒如见人,不管那酒从何而来,此时的白溏心情应该不怎么快活,他还是不要去打扰了。

再等等吧。

黑绍想,静静坐在树下的石凳上。

水面平静,偶有微波随风而动,粼粼泛着光,承接着一抹墨色。

光影变幻,有形可现,无声可闻。

两人相处应该互相为对方留出空间,不能完全的霸道独占。

白溏内敛,喜怒哀乐皆在内里少形于色,更需要独自发泄的空间。他为人虽然随和,却也是有傲气的,只是白溏的傲气不同于黑绍的霸气侧漏,而是如空谷幽兰一般,藏匿山涧之中,孤傲而不愿人知。

难道白溏无师自通研究出来了?

黑绍推测,不过很快推翻自己的想法。

孤芳难自赏,并非赏不得自己的好,而是需要一份孤独的自尊,自重,自矜,自持。

黑绍坐于屋中,面对门口。

屋外,孤零零的杏树投下的影掠过旁边的石桌石凳,逐渐拉长,绕到了小池塘里,不算宽大的树冠映在了白墙上,慢慢抽高,留下树干。

黑绍还未走进厨房,就闻到了一股有些熟悉的酒香。

好像是杏花酒,黑绍回味。

白溏曾经说过,杏花酒是白三山的独门秘方,自从他去世后,杏花酒的制作方法也就失传了,最重要的是,黑绍记得清楚,在他与白溏初识之时,他二人已经把世上仅剩的三坛喝完了,半滴没留下的,白溏更说过,他自己也是弄不出来的,那这酒是从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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