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有话请明说,不要这么旁敲侧击遮遮掩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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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候,东门老妇低沉的声音从楼上传了下来。

“带他上来见我!”

魏静与常静同时向雪苌珪投来阴冷的目光,却又不得不将他带进了木楼中。

雪苌珪再一拱手,颜色郑重,稍稍抬高了些许声调说道:“我家门主确实有话对您老要说,但在说话之前,在下要先做件事,失礼了!”

他在说话间打开桌上那只礼盒,盒子很大,但其中放着的东西却少得可怜,只有一个鸭蛋大小的歪嘴儿葫芦,以及一柄雪亮的短刀。雪苌珪卷起左手衣袖,露出白藕一般的小臂,然后他抓起那柄短刀,毫不犹豫的插进了自己那只手臂中,刀身尽没至柄贯穿皮骨,血水瞬间沿着小臂下方穿凿而出的雪亮刀尖流淌到地板上。

“你这算什么,血债血偿?你也不看看我家门主多大年纪,你又才多大年纪,这可绝不是一刀换一刀就能了结的事情,而且为什么是你挨刀?怎么不是你家那个仁义无双的门主亲自来!”魏静高声的呵斥道。

雪苌珪专注的看着自己的伤,似乎是觉得这一刀所带来的伤害并没有预期的那般效果,所以他右手发力,猛的转动了一下刀柄,那道上下贯通的伤口一霎之间便被撕扯得血肉模糊,更多的血液汩汩流泄而下,在地板上汇集成了盆口那么大的一滩。

常静与魏静看着眼前的一幕有些无言以对,狗场中人早就见惯了血腥与生死,比这再如何惨烈的景象她们也见过,只是雪苌珪娇弱惹怜的外表与他狠厉作风之间的反差实在太大。这个弱质纤纤的男人如何坐上了西门接引使,狗场里每个人的心底都有个心照不宣的答案,何曾有人想过他还有这样的血性,可以为了西门那个胖子做到这步田地。

魏静的双手攥得发紧,她在犹豫是否要走过去帮雪苌珪处理一下伤势。老妇则眯细双眸打望着那个男人的脸色,思忖着西门真正的打算。

雪苌珪唰的一下拔出短刀,然后将满是血渍的刀子摆放进盒子里原来的位置,接着,他用手将左臂上那通透的血色窟窿捏合在一起,血仍在流,不过两片肉就像泥一样黏连起来。再然后,他拿起礼盒中那只歪嘴儿小葫芦,拔开塞子之后,从葫芦中倒出了几颗指甲盖大小的干枯种子,他挑了其中最小的一颗放进嘴里咀嚼,然后珍而重之的将其余种子收回歪嘴儿葫芦里。

就在他做完了这些举动之后,他的身体开始不自主的颤抖起来,额头上冒出大颗大颗的汗滴,刚刚刀刃加身他都漠然以对,现在却痛苦难耐的皱紧了眉眼。只不过现在也没人在乎他的表情如何转变,常静魏静姐妹与床上的老妇都认真的看着雪苌珪左臂上的那处刀伤,伤口正在以骇人的速度自我愈合着,先是刀伤两侧的皮肉喷溅出藕丝蚕线一样的汁液,拉合着翻卷的血肉,然后那些透明汁液飞快聚合在一起,形成嫩如新笋的肉芽,也就是几次眨眼的时间里,那一道狰狞伤口就那样神乎其技的两厢融合结缔密封起来。

常静魏静被这一幕惊讶得说不出话,皆是瞪大双眼直勾勾盯着雪苌珪片刻间愈合如初的手臂。其实不仅仅是那只手臂,就连先前他头上被魏静打出的那道伤口也在悄然间恢复成了原样。

老妇搓搓指头,面色淡然的说道:“这怕是炼制过的连城蕨吧,你家门主真有本事,破伤峰的医道世家也能攀上交情。”

“丑家人何等高傲,我们哪里高攀得起。这些种子只是门主他的私藏,您也知道,我家门主生性谨慎,平素里囤积些祛毒疗伤的灵药也不足为奇。”雪苌珪低着头回应道。

老妇嘴角稍稍上翘,觉得眼前这男人说话倒也有趣,于西门门主而言,生性谨慎这样的评价可并不算多么好听。

“噢?那你来说说看,他在背后刺我一刀,今天就遣你来送上这等奇效的灵药,想必不是他一早就有了什么计较,便是刚刚才想到了什么托词。”

“您老人家说笑了。”雪苌珪扯动嘴角,表情颇为尴尬的笑笑,然后有些刻意的看了看老妇人左右两侧的常静与魏静。

老妇自然领会他的意思,这是想要自己屏退左右之后,他再说想要说的话。不过老妇对常静魏静是绝对信任的,如果真有什么重要的机密需要对这两姐妹设防,恐怕也只是为了防范她们在与外人的言谈举止间无意泄露出一些东西去。只不过倘若事态果真严重到那个程度,对常静魏静设防这件事情本身就会成为一个明确的信号。

所以老妇人对于雪苌珪的暗示并未做任何回应,但这态度似乎也在雪苌珪的意料之中。

“东门主!首先您要确信一点,北门非我族类,所以我家门主就算再如何懦弱,也绝不会以为向其卖好便能留下生机。”雪苌珪姿态恭谨的对着老妇说道,“早先南门与你我两门商定的守望互助,我家门主也深以为然,觉得集三门之力无论如何也该压制得住那厮。但亲历了那一天的贸然交手,我家门主便明白了北门的可怕,即使我们的战力再翻一倍也未必压得住他,这事,相信您也看得出来。”

“所以你家主子才背后偷袭了我家门主,以此向北门那恶人摇尾乞怜,只可惜媚眼抛给瞎子看,人家半点也瞧不上他这条送上门的走狗。”魏静撇撇嘴说道。其实她也不傻,雪苌珪的话里明显存着转机,或许容他再说两句,自己就再没有骂人泄愤的机会了。

雪苌珪宽和的微笑着,稍稍翻弄了下染满污水的衣袖继续说道:“其实在下倒是很佩服我家门主那一刻的急智,南门颓势已现,我家门主他一刀将您伤得无力再战,他此举之后得了个怎样的结果呢?南门陨落,身首异处;东门被刺,重伤难愈;西门则更为不堪,临阵倒戈都未能搏来敌手半分好感,让北门怒骂一声吓破了胆。”

老妇沉着脸,她回想着当时西门那胖子的神色和目光,真的有些区分不清那副集合了狡诈与谄媚的嘴脸,到底是演技精深还是本性流露。即使是现在,老妇也仍旧相信西门当时是真的存着投靠北门的想法,但这猜测注定是得不到答案了。

“整个狗场都在向北门那厮示弱,现在应该是他气焰最盛的时刻。可却不曾有人想过,我西门的战力半点未损,你东门的损伤也能够在顷刻间修复。”雪苌珪平淡说道,但话语的声调却明显提高了少许。

“即便如此又当如何?当初有南门门主全力出手都不曾撼动那人分毫,如今只有东西两门就能成事?况且我们还要时时小心你们西门再搞出一个什么‘急智’来,这等形式下还能有多少胜算?”常静不失时机的冷哼着插口说道。

这句话就有些过于刻薄了,连老妇听了都觉得好笑。

老妇揉搓着自己粗大的指节,似笑非笑的看着那张染了血的白嫩脸庞,不由得在心中暗叹一声,这男人长得真好。

“今日你来见我,想必是西门有话想说!我倒也真想听听,他伤我究竟有何深意。”老妇带着玩味的笑容说道,言语间也不无促狭之意。

魏静搀扶着老妇的手臂,丝毫没有想动的意思。

雪苌珪将手中礼盒放在身旁的桌上,然后恭敬的对着老妇拱手,淡淡说道:“在雪某的预想中,这次厚颜无耻前来探望,怎么着也该断只胳膊折条腿,魏静妹子只将我伤到这种程度,已经算是很克制了!”

任谁听来,他这番话也算是有些刻薄的抢白了,常静与魏静对他本就抱持敌意,现在她们望着这男人的眼神则变得更加憎恶。

魏静再次抡起手里的铜盆,砍得仍是男人头上同一个地方,“哐当”一声,那只铜盆被砸得变了形,男人额角上皮肉翻卷,骇人的伤口里能够依稀看到骨质,更多的鲜红血液流淌而下,在他白皙面孔的映衬下愈发刺眼。

“滚!”

魏静将变形的铜盆拎在手里,愤懑的朝着男人压抑的吼道。

二楼卧房,飘散着熏香与浓浓的药味。老妇侧仰在床上,腿上的刀伤包扎结实,可透过重重纱布还是有少许血水渗出来。在常静魏静的搀扶下老妇翻转身体坐了起来,然后眯起双眼冷审着站在门口的雪苌珪。

老妇苦笑着对魏静说道:“干嘛要这般刁难人家,伤了我的又不是他,快去拿些伤药将他的头包一下!”

“魏静!”常静皱起眉头对自家姐妹大喝了一声,东门老妇被西门胖子那一刀伤的太狠,疼得彻夜难眠,直到将近五更才微微兴起丁点睡意,现在应该睡得正熟,如果魏静被对方撩拨得大声吵嚷一通,难免就要将老妇吵醒,老妇醒了之后自然不会难为那个奉命而来的雪苌珪,如此一来她今天连觉都无法睡足,身上的伤还怎么养。

魏静瞬间也察觉到了雪苌珪的用心,不由暗骂一声西门养了一帮小人,可对方就这样赖着不走自己又能怎么办?她阴恻恻的凝望了面前那娇柔似水的男人一眼,然后便准备转身去厨房拿把菜刀。

男人的身型摇晃了一下,然后再次对魏静蜻蜓点水般的浅浅一礼。魏静被这木讷的反应再次激怒,既然对方这样把脸凑上来,她也没道理再留什么情面,不过正当她卷起衣袖的时候,常静不失时机的从木楼中走了出来。

“胡闹,他又不是他的主子,你就算将他打死,又能于咱们何益。”常静对魏静说道,然后她又转过头来,对着形容狼狈的男人说道,“雪苌珪,我家门主有伤在身,这段时间还需精心调养,不便会见外客。若是有什么话想对她老人家说,我可以代为转告,至于礼品,我们东门可消受不起,您还是兜着走吧。”

“你西门的人还有什么脸皮到这里来碍眼,还不滚,信不信我一刀劈了你!”魏静声色俱厉,却又极力克制着说话声音的大小。

男人并非像颗顽石般的岿然不动,那种姿态会给人一种“任凭你百般蛮横,老子不与你计较”的高傲感觉,在听到魏静的那句话之后,他便微微拢起双手对她低了下头,这潦草一礼的幅度并不很大,却透着一股谦和恭顺的味道。

名为雪苌珪的男人缓缓俯身,对着常静深鞠一礼。“说的极是,出了那种变故,我西门中人确实再无颜面来叨扰东门门主,我家门主行事欠妥,如何辩驳也难掩其过失,虽说那一刀也并非出自本意,但我家门主他无时无刻不在自责,今日特地令在下备了薄礼上门请罪,只要两位能稍解胸中怒气,雪某认打认罚绝无怨言。只是东门门主她伤情严重,在下若是不能亲身探望实在心下难安。”

他说话的声线饱满,吐字发音明快圆润,让人听了就禁不住的心生欢喜,只不过再好听的嗓音,东门此时也会觉得刺耳。

“你西门的人还要不要脸!”魏静怒气冲天的大声嚷道,“前脚阴损歹毒的伤了别人,后脚便想凭着几句假惺惺的嘘寒问暖来求个心安,天底下哪有这种混账道理!”

东门木楼,一个皮肤白皙宛若少女的男人站在门前,他神色淡漠,目光下垂,身上穿的粗布袍子宽宽大大,让这个身材本就娇小的男人更显得柔弱可欺。

楼门忽然打开了半扇,一盆污水自里面泼了出来,兜头盖脸的淋在那男人身上。男人不避不闪,连眼睛都不曾眨动一下,只是污水泼来的瞬间,他用宽大的袍袖遮了遮手中提着的礼盒。

魏静从楼里走了出来,抡起手中铜盆砍在那男人的头上,打磨浑圆的盆沿并不锋利,但被人使足力气抡上一下,也不是血肉之躯能够承受的,殷红的血水从男人白净的额角流下,浸润了睫毛,渗进眼眶,可即使这样他也仍未眨眼,依旧那样神色淡漠的站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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