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疯狂的海上斗殴事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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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那就再来一次。”赵继海思考了一下,“为了安全起见,这次不要从前方穿插了,直接高速驶过,然后在不远的地方掉头回来。”在黑漆漆的晚上,编队做这样的动作,的确还是要慎重考虑安全因素。

“通知2号,按刚才的方案,做好准备。”赵继海说道。

“大队长,能不能再发个防暴弹,警示他们一下?”在一旁的单大雄突然开口向赵继海建议道。他以前是机动中队,后来上过指挥学校,针对陆地上类似的案件,他们学过一些处置方法和流程。

一般而言,在海上,根据可见度公式计算,肉眼能看见的东西也就在10海里范围内,除非能见度特别好,视力特别好,能达到10海里以上。在夜晚的能见度,5海里的能见度,已经算很好了。

“报告,在7海里、8.2海里分别有四条船。”

“嗯,还行,船舶密度不高。”赵继海深深吸了一口烟,烟雾在肺里逗留了一会,让尼古丁激发每一个神经细胞,这才恋恋不舍地把烟徐徐地从嘴里、鼻子里吐了出来。“那就这样子定了,把刚才的方案通知到2号执行。”

“明白。”王小米灵活地用食指和无名指夹住烟头,中指微勾,轻轻一用力,还未熄灭的红色烟头,便在夜空中优美地划了一道弧线,消失在不远处的海中。

过了不一会儿,86艇和83艇一前一后,顶着不停闪烁的XX和凌厉的警笛声,呼啸着从2203船一侧疾驰而过。两条海警艇因高速航行而掀起的涌浪,一波接着一波地冲向2203船和2204船。

“又来一次。”杨静成嘴角微微地上扬,轻蔑地笑着。原来海警艇就这两下能耐,我还以为他们有多厉害呢,不过如此。

杨静成见两条艇海警快速驶过后,在他们不远处,像泄了气、跑不动的跑步运动员,慢慢地把航速降了下来。他抓起身边的车载台话筒,按下通话键,正准备与2204船的林达调侃一番,见一道耀眼的绿色信号弹从最后一条海警艇的尾部徐徐升起,不紧不慢地冲向苍穹,划破漆黑的夜空,然后慢慢地落了下来。杨静成借着信号弹的光,似乎看到了83艇站在后甲板发射信号弹的那个年青小伙子,右手正举着信号枪,凝视着冉冉升起的信号弹,脸上写满了果敢、刚强、忠诚、责任。

杨静成微微一怔,XX、浓密的髭毛下的那两片厚厚的嘴唇上下动了动,按下通话键的手不由得慢慢地松开。海警艇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是他们动武开枪之前的警告?难道他们还真的有胆子向他们开枪?还是威胁意思一下?他可从来没有遇到过,也没听说过海警处置纠纷开枪打人的事情。在他们自己的那片海域上,那边的海警也就吓唬吓唬他们,顶多也就把他们赶跑,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但现在这情形,海警这处置方式,似乎与以前大为不同。

杨静成还是不相信,海警会真的开枪。

车载台传来了忽高忽低的滋滋电流声。这是有通话讯号的前奏。

“静成,静成——刚才你看到绿光没有?”车载台话筒里传来2204船船老大林达焦急的声音。

“看到了。”杨静成沉声应道。林达和他是一个村的人,素来胆小怕事。这次南下捕鱼作业,就是在他的鼓动组织之下才跟着来的。在他们自己的那片海域,现在这时间点,鱼群还没长大,数量也不多,根本没什么钱好赚。

“那怎么办?”

“你先跟着我,不要轻举妄动。”

“真的没事吗?万一他们开枪打我们,怎么办?”

“不会有事的,他们没这个胆。相信我。”

“那好吧。”话筒那边不再传来林达的声音。

杨静成慢慢地把送话筒挂在旁边的钩子上,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拿出了一个精致的皮盒。

“这是什么?”在驾驶舱帮忙的水手好奇地问道。

杨静成狠狠地瞪了水手一眼。水手见杨静成眼神不善,连忙闭上嘴。

杨静成把盒子放在简陋的驾控台上,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一部小巧的手持卫星电话,再把盒子里的天线拿了出来,一头伸到驾驶舱外,一头接在卫星电话上。他得把这个事情跟他的朋友说一下,看能不能寻求朋友的帮助。

十一

两条海警艇和涉事的渔船在海上干巴巴地耗着时间。谁也不轻易地服输。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天开始慢慢地放亮,东方的海平线上,已然泛起一大片如同婴儿皮肤似的粉嫩般的红。

今天天气真好。

王小米心里想着。

现在海上态势一目了然。

2501船还是在最前方,2203船、2204船在它后面不远的地方,2502船、2503船已经朝着自己的作业海域驶去,只远远地看到它们的船尾。86艇、83艇在2203船的不远的一侧。

经过当地政府的努力,2502船、2503船的情绪终于平静下来,同意驶离该海域,只留下当事船2501船,前提是让海警保证2501船的安全。

看到那两条船的远去,赵继海心里的压力减轻了一些,毕竟船多、人多,一旦闹起来,场面更加不好收拾。现在重点在于2203船、2204船的态度。2501船已经同意接受海警的协调,在合理的范围之内,愿意赔偿损失。

经过一夜的折腾,五条船似乎都累着了,原地漂泊着,随着涌浪的起伏,一上一下,摇摇晃晃。

“叮叮叮”,86艇驾驶舱,放置在驾控台边上的内通电话铃声响起。

一直在电话边的苏迪波,抓起了话筒。

王小米双眼布满了血丝,眼袋又黑又大,细细的几条鱼尾纹已经悄悄爬上眼角。脸上写满了疲惫,又黑又硬又粗的胡子如雨后春笋般,一根根地破土而出,更是增添几分的沧桑感。

“什么事情?”王小米喉节上下滚动了一下,努力咽了下口水,湿润一下干涸的嗓子,侧着头问苏迪波。过度操劳,再加上抽烟过猛,导致他的声音略带嘶哑。

“是报务兵打来的电话。支队给了我们一个短波电台,是2203船的,让我们跟他们联系,协调赔偿事宜。”

“是吗?”王小米听得有些窝火。这为什么让我们跟他们协调?为什么不让他们自己协调,或者支队跟他们协调呢?为什么我们非得插一手呢?协调不成,再报给海警,依法处理,这样不成吗?唉,这年头,什么事情都得刷存在感。

“还要让我们来协调,真是见了鬼了。”赵继海气呼呼地说道,他对支队这样的处理也表示相当不满,这无疑又增加了他们的工作量。可是这是支队的指示,不满归不满,牢骚归牢骚,命令还是得坚决执行。

“这样吧。2501船的意思已经表明,我们先联系2203船,看一下他们的意思。你们觉得呢?”赵继海问王小米和单大雄。

因为大家都停车漂泊着,单大雄那边的摄像也弄着无聊,索性就把摄像机固定在三脚架上,让一个战士在旁边照应一下,自己到驾驶舱里,和王小米、赵继海聊聊天,解解乏。

“嗯,既然这样,还不如我们把他们两条船的老大都请到一条船上,大家坐下来协调,这样效率是不是更高一些?”单大雄提议道。看着驾驶舱的那些艇员,通霄达旦,个个神情疲惫不堪,他不忍心自己的手下这么辛苦,越快处理越早回家,让他们都好好休息一下。

“我还是同意大队长的建议呢,先摸摸他们的底,知已知彼嘛。”王小米摸着下巴,对赵继海和单大雄说。指甲刮过生硬的胡子茬,沙沙作响。不知怎的,一旦胡子冒出尖来,他喜欢边用指甲刮着胡子,边思考问题,喜欢听那种沙沙的声音,喜欢胡子尖磨着指腹的感觉。

王小米平常办案子,所接触的渔船民较多,对他们也较为了解。这些人大都文化程度较低,民风彪悍,一言不合便会大打出手。所以他觉得还是稳妥一点,循序渐进,可能会好一些。按单大雄所说的,一下子把两家人请到一起,说不定当场打起架来,那也不是闹着玩的。

“行,那就先摸摸底。小米,你办案子经验丰富一些,还是你亲自到跟他们联系吧。”赵继海交待着王小米,眼神中充满了期望。

最好通通话,联系一下,就把这个事情解决了,简单省事。赵继海心里这样想着。

“好的,我马上去办。”王小米干脆地应允,转过头,对着苏迪波说:“航海长,这里你先看一下,有什么事情及时跟大队长请示汇报。”

“好的,艇长,你放心吧。”

“你去忙吧,这里还有我呢。”赵继海催促着。

十二

王小米跑到报务房。

报务兵坐在电台前面的一张椅子上,戴着电台的耳机,输入2203船的电台频率,调整着灵敏度,正准备呼叫2203船。

“怎么样,能联系上2203船吗?”王小米走进报务房,拍了一下报务兵的肩膀。

“艇长,你来了?”报务兵抬头,见是王小米,赶紧准备起身。

“没事,你坐着吧。我过来看看情况。”

“哦,艇长。我刚把电台频率调整好,现在我呼了下试试看。”

“好的。”

报务兵拿起送话筒,按下送话键,大声呼叫着2203船。

“2203船听到,海警请讲。”报务兵呼了一阵,电台里终于传来了浓浓的北方口音,夹带滋滋的电流声。

报务兵回头看了看王小米。

王小米点了点头,把话筒从报务兵手中接了过来。

“我是海警,2203船请你们立即停船,配合我们接受检查。”

“我们没犯什么错,检查什么啊。”

“2203船,我们是海警,根据《公安机关海上执法规定》,我们有权对海上航行的船舶进行例行检查,请你们配合。”

“我知道你们的意思。是2501船先把我的网具拉坏的,你们是跟他们一伙的,凭什么相信你们?”杨静成对海警能否公正依法执法存在很大的疑问。

“我们是依据法律和规章处理案件和纠纷,如果对我们的执法有疑问,可以拨打举报电话。”王小米耐住性子,仔细地向话筒那头的杨静成讲解法律条款和他们的权利义务。

杨静成在话筒边上沉默了一会。其实刚才他通过卫星电话,就相关的法律问题,咨询了熟悉这方面工作的朋友,大致了解了相关流程和产生的后果。他的朋友最后还告诉他,海警海上执法,对产生纠纷的渔船民并没有开枪的先例。这似乎又给了他产生一种错觉,认为海警也是纸老虎,只会威胁、恫吓,如果不给他们靠泊、不给他们上船,拿他们根本没有办法。杨静成始终认为,在海上谁强横,谁称王。他也觉得很庆幸,这次出海特意多招聘了几个身强力壮的船员,一来可以帮忙多干点活,二来到外地捕渔生产作业,万一遇上纠纷,还可以自保自卫,最起码不能吃亏。

在海上作业,大海茫茫,天高地远,不靠自己靠谁?在海上会产生纠纷,他预测到了,在纠纷中他们占了绝对上风,他也预测到了,对方会报警给当地执法部门,他也预测到了。原本他计划逼2501船就范、捞取赔偿金后,或换个地方作业,或回老家休息,另做打算。可没想到的是,当地的海警还真把这次纠纷当做一回事,不辞辛苦、大晚上跑到他们发生纠纷的海域,而且速度还这么快?

他也并不相信当地的海警会公正执法,蛇鼠一窝、沆瀣一气、狼狈为奸的事情见多了。话虽如此,既然海警已经强势介入,总不能太过嚣张。再说,他也想摸摸他们的底牌。

“那你们说怎么处理吧。”杨静成闷声问道。

“按照《治安管理处罚法》,你在海上恶意冲撞他船的行为已经构成故意损毁公私财物罪,情节严重的,可以判处有期徒刑。”王小米办过不少纠纷的案件,知道杨静成现在心里想什么,他想先打击了下他的气焰,为下步谈判铺点路。

果不其然,话筒那边沉默了良久。

“如果你不配合海警执法,又涉嫌构成妨碍公务罪,这样两罪合并执行,作为船老大的你,恐怕得担主要责任。”王小米乘胜追击,进一步扩大战果。

“这个你也别吓唬我,我已经向朋友打听过了,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杨静成终于开腔说了话。虽然朋友已经给他分析过,但毕竟在纠纷现场,处在“风暴”中心,面对强势的当地海警,杨静成多少还是有点心虚,显得底气不足。

嗬,还向朋友打听了啊。王小米暗自吃惊,说明这个船老大并不是一点法律常识都没有,而且处事相当老到,在海上在手机没有信号的情况下,居然能通过自己的渠道向相关人士寻求法律帮助。他不得不重新评估一下,这个看不见的对手,寻找合适的方法,构建他对海警的信任。

“老大,你那朋友有没有跟你说过,你这是在违法犯罪?”

这倒不假。杨静成不作声,心里想着。

“老大,你有没有听说过犯罪中止?犯罪未遂?有没有自由裁量权?”王小米故意抛出一系列法律名词,让船老大摸不着头脑。

杨静成哪里听说这些法律专用名词,一下子就被王小米绕得头有点晕,一时间竟答不上话来。

“老大,你还是听我一句劝,你得相信我们海警一定会公正执法、依规执法。最起码你得配合我们,先看看我们处理过程和结果怎么样。如果不满意,你可以随时向我们的总队机关举报我们执法过程中的不足或者错误。”

“这个矛盾本来是因2501船而起,损坏了我的渔具。那你们看,准备怎么处置?”杨静成终于被王小米说得心动,向王小米打探处理结果。

“这个矛盾因财产纠纷引起,最好的结果还是财产赔偿结束,你觉得呢?”王小米顿了顿,严正地补充说道:“至于进不进入立案程序,完全取决你们的态度,如果你们不配合我们执法办案,那么我们势必进入法律程序,你们恐怕是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赔偿多少?”杨静成才不想进入司法程序呢,他无非是想让2501船多赔一点而已。

“你渔具价值多少?”

“2万多。”其实只有1万多一点,杨静成故意多报了些。

“好,这样吧,我把2501船的海上甚高频率告诉你,你们自己先协商一下。”

“等一下,我还有误工费还没算呢。”杨静成在电台那边大声叫了起来。

“嗯,这个你可以跟2501船的老大提出来。至于多少钱,我觉得你心里得有个谱,不要狮子大开口。”王小米严肃地对杨静成说。这个问题他必须提醒杨静成,在以往的财产纠纷中,他已经遇到过好多次了,损害一方往往漫天要价,恨不得扑到过错方身上咬下一大块肉来,但结果往往是差强人意,到最后谈得不欢而散。

“这个——,我自然心里有数。”杨静成听得王小米这么一说,心头有点发虚。海警该不会揭穿他的底细了吧。

“那行,你把超短波频率,转到14频道。”

“哪个超短波?”杨静成有点糊涂。

“哦,就是那个国际上通用16频道的那个设备。你们应该安装的吧。”王小米在本地的渔船上见过装有这种短超波设备。这应该是海事部门强制安装的设备,主要是为了在海上每艘船都有一个共有的可以随时相互交流的平台,航行交汇或者进入港口、锚地时相互通报情况。

“哦,是这个啊,有的。那我们先试着联系一下。”

“好的。”

王小米放下话筒,一脸轻松的表情。让他们自己去协商,是最好的选择。这个就如同商业上的谈判,如果一次成功,那大家都轻松一些。但这种协商,往往都得经过两次、三次以上的谈判,才有可能谈得成,尤其像这种金额比较大的情况。

至少有了一个好的开端。王小米心里这样想。

王小米紧接着又吩咐报务兵叫通2501船,把联系的方式告诉了2501船的船老大文建国,又以执法者的身份,告知了他们行为所产生的法律后果,同时严正地告诫他们,压价不能压得太离谱,以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文建成早已被2203船野蛮粗鲁的行径吓破了胆。刚开始冲上去损坏2203船的渔具,只不过是当时一时头脑发热,回过头见2203船的人连谈都不跟他们谈,不由分说向他们冲撞过来,企图跳到他们船上,直接把他们扣留,准备押到北方去。如果让他们的企图得逞,赔钱倒不必说了,自己身心还得遭受不知什么样的折磨呢。文建成想想就不寒而栗。

他通过电台,向一起出海捕渔作业的船只发出了求救信号。2502船、2503船来是来了,奈何2203船、2204船太过强势,一直追着他2501船不放,一点作用也没发挥。

幸好向海上110及时报了警,幸好海警船及时赶到,不然自己可真的是偷鸡不成,反蚀了把米,弄得灰头土脸的。

年约五六十岁的文建成,两鬓发白,满脸皱纹,在驾驶舱里回过神来,苦笑不已,亦为自己的胆小、懦弱而自嘲。当王小米提出来以赔偿解决纠纷时,他满口答应,巴不得早点解决这担惊受怕的事情。

退一步海阔天空。只要不要太过份,我都会答应。文建成心里这样想。

王小米把具体的联系方式,告诉了文建成。当然,他也不可能把刚才杨静成吐露的具体赔偿数额告诉他,一切还得靠他们自己。

王小米走出了报务房,回到了驾驶舱。

十三

天色越来越明亮,东边的太阳像一个调皮的小孩子,半遮半掩的,怎么也不肯一下子跳将出来。在旭日的光芒照射下,远处的天边像涂抹上了一层薄薄的黄色奶油,令人垂涎欲滴。墨蓝色的海水,微微拱起,涌起一个又一个的小浪花,波光粼粼,像是一颗颗眩目光彩、晶莹剔透的珍珠在一块桌布上,从这边滚到那边。

今天又是一个好天气。

赵继海伸了个大懒腰,打了个大哈欠,揉了揉发涩发胀的眼睛。刚才他坐在驾驶舱的椅子上,实在忍不住,粗粗地打了个盹。年纪大了,熬不了夜了,是时候走人了。赵继海有些悲怆,一转眼,在部队里呆了二十多年。在部队这么多年,自己从列兵开始奋斗,终于熬到现在挂着二杠二星的团职干部,其中的辛酸和泪水,谁人能晓、谁人能知?成家之前,一天二十四小时,白天陪伴他的是高强度的学习和训练,晚上伴随他的是无休止的孤单和寂寞。成家以后最初几年,由于妻子在老家,一年之中,难得几天休假,本想好好陪伴妻子和孩子,结果却经常性被电话召回部队执行任务。再后来,随着部队政策越来越人性化,他把妻子、孩子接到了部队驻地生活。可就算离家这么近,由于工作性质原因,一年到头忙着出海、训练、值班、执行重大任务,一个月也难得回家几次,他觉得亏欠妻子、孩子更多了。

我的前半生,把自己最美好的青春奉献给了部队,奉献给了祖国,亏欠了父母,亏欠了家庭,到底值不值?赵继海心头忽然之间冒出了这样一个奇怪的问题。

可是,自己从一个农村出来的泥腿子,终究是组织给了他蜕变成蝶的机会,成了一个人人眼中羡慕的共和国警官,工作不愁、衣食无忧。比起他那些还在农村黄土地里辛苦扒拉着或者背井离乡在外打工的同龄人,不知好了多少倍。没有部队,没有组织,他也不可能在大城市里住上宽敞明亮的房子,小孩也不可能在城市里上着学,享受着优质的教育资源,乡下的父母也不可能到城市里颐养天年,最重要的是,自己在部队也实现了一个人生价值目标。赵继海想到这,又有了一丝丝的欣慰,为祖国、为海警奉献青春,充实、有意义,到底还是值了。

赵继海看着驾驶舱里,这些富有朝气、浑身散发着青春气息的年轻人,虽然经过一个晚上的辛勤工作,脸上略有一丝丝的疲惫和倦怠,但依然不失干净、明亮,又充满活力。他默默地祝福着,祖国的海疆靠你们来守护,海警的未来靠你们来创造,希望你们能拥有更加美丽、更多机会、更加灿烂的明天。

“大队长,我回来了。”王小米的一声招呼,把赵继海从刚才的思绪中惊醒。

“情况如何?他们愿意谈吗?”赵继海挪了挪略微发麻的屁股,坐直了腰板,双手用力地按了按腰眼。

“我给了他们一个通话频道,让他们自己先谈着呗。”王小米边说,边走到驾控台边上,那里有一台超短波甚高频。他把频道从16转到14,声音旋钮转到最大位置。

“应该马上就会开始谈了。”王小米设置好超短波后,对赵继海说。

话音刚落,便从超短波里传来了杨静成和文建国的声音。

“是2203船吧,我是2501船的老大。”带着一口本地话的声音。

“是的,我是2203船。”浓浓的北方普通话。

王小米转过头来,右边的眉毛挑了挑,带着有些得意的表情向赵继海看了看。

赵继海点了点头,对王小米表示赞许。

单大雄也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站在赵继海边上,也对王小米竖起了大拇指。他刚才见赵继海在打盹,不忍心打扰他,一个人偷偷溜到外面,去拍了一组海上日出的照片。

他们几个人就在驾驶舱里静静地听着,谁也不说话,仿佛他们在现场一样,听着北方口音和本地口音在协商赔偿事宜。

起初,两边还是客客气气,相互客套地几句。可一谈到实际的赔偿项目和赔偿数额,双方就开始你来我往,互不相让,争锋相对,连赵继海他们似乎都闻得到浓浓的*味道。

“那好,不说了,你不按这个数赔偿,我就不让你好过。”北方口音恶狠狠地说。

“随便你,爱怎么过就怎么过。”本地口音依仗着自己是本地人,认为当地的海警会为他打气撑腰,增添了极大的勇气,也壮起胆来。再加上2203船要的数大大出乎他的心理价位,于是横下一条心,准备寸步不让。

安静了一会,只剩下超短波里时不时地传出“滋滋”的电流声。

王小米等几人相互对望了一下,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苦笑了几声。

“看来我们太乐观了。”赵继海站了起来,双手叉在腰上,顺着时针,活动了一下有些酸痛的腰。

“2203船狮子大开口。”王小米深感不满,气愤地说道,“刚才问他赔偿数额的时候,2万多,我都觉得有点过。可现在一协商,居然要5万多。哪有这么蛮横不讲理的,这明摆着的是讹人家嘛。”

“那把他们聚一起谈,会不会好一点?”单大雄说。他觉得这么简单的事情,怎么会变得如此的棘手,事情发展远不是他想象的那样子。

“这正常的。”王小米毕竟比单大雄多了几分办案的经验,见多了协商谈判时你争我斗的画面,“像这样涉及到切身利益的事情,大家不较真才怪呢。”

自然界的动物都有相互残杀、相互杀害的本性。雄狮为争夺狮群的统治权,会残忍杀死对方的幼崽;沙虎鲨幼鱼为获得更理想的生存条件,在*里便对“弟弟妹妹”下手;咸水鳄为了生存下去,直接捕食幼小的鳄鱼以充饥。人作为动物的一种,天性使然。如果不涉及到利益的事情,大家可能都是你侬我侬,你好我好。可一旦涉及到自身利益,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的利益,就算是兄弟姐妹,亲朋好友也会争得你死我活,大打出手,何况是这种萍水相逢、本身就存在利益纠纷的情况?

“那要怎么办?”单大雄无奈地说。

王小米并没有回答他,皱了皱眉头,想了一会,径直走到驾控台,拿起话筒,呼叫250船和2203船。

2501船的文建国倒是很快就回话过来。

王小米又大声呼叫了几次2203船。那边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并不搭理海警的呼叫。王小米正想着如何再让他们两家好好坐下来重新谈,忽听得在一直在驾驶舱外了望的信号兵呼喊:“艇长,快看,那条2203船烟囱冒了黑烟。”

王小米赶紧放下手中的话筒,往驾驶舱外跑去。只见2203船那矗立在渔船中部的烟囱笼罩着一团黑烟,像是《西游记》里有妖怪要现身前的剧景,船尾的海水开始翻滚,慢慢掀起了白色浪花。

2203船动了——

王小米不解其意,2203船赔偿款不要,准备走了?然而它的航向却不是宽阔海域,而是直接将船头对准着2501船。

“不好!它准备强行扣押2501船!”王小米一声惊呼。

赵继海和单大雄听闻王小米的呼声,赶紧冲到驾驶舱外,确认2203船的企图。

2203船的人陆陆续续走出舱室,来到堆满渔网的甲板上,有的拿着木棍,有的拿着啤酒瓶,有的甚至拿着菜刀。

“准备水炮攻击!”赵继海一见形势危急,马上反应过来,大声命令王小米做好准备工作。

王小米急忙跑到驾驶舱,拉响“水炮攻击部署”的铃音。

不一会儿,机舱里“突突”地想起了另一部发电机的声音。水炮的功率太大,86艇必须启动两部发电机合并运转,才能支持水炮正常工作。

一个枪帆兵迅速跑到水炮战位,打开水炮上的阀门开关,把住水炮把手,转动水炮枪头,对准2203船,水炮起先“咳、咳”吐了几口黄色的锈水,突然之间,一股巨大的水流急速地从尖而小的水枪头喷射而出,形成一道长长的白色水柱,海水与空气急速摩擦而产生的水雾,裹挟着水柱,一同落在远处的海面。

紧接着,赵继海考虑到83艇没有水炮装备,马上命令他们准备防爆弹,迂回到2204船的一侧,随时应对2204船暴力行为。

2501船的文建国刚放下话筒,准备抽根烟提提神,站在他身边的船员神色惊慌地告诉他,2203船似乎朝他们冲过来,他赶紧跑到舷窗,一眼看见2203船气势汹汹地朝他冲将过来,脸色煞白,愣在原地,夹在手中的烟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快,快,启动机器,跑!”文建国愣了一会,终于缓过神,大声叫道。

十四

“四进二。”王小米沉着地对操车兵下达命令,眼睛紧紧盯着右前方的2203船。

“与2203船保持平行。”王小米对操舵兵命令道。

2203船是典型的渔船,虽然起步早,但起步速度、加速性能远远不及海警的高速艇。不一会儿,86艇在王小米的指挥下,便慢慢缩短了与2203船的距离,逐渐把2203船纳入到了86艇水炮攻击范围。

“水炮对准86艇驾驶舱!”王小米把指令下达水炮操作战位上的枪帆兵。

2203船聚在甲板上的船员,见海警艇快速冲了过来,还喷射着冲击力巨大的水柱,哪里见这种场面,胆小的,老早跑着躲到船舱里,胆大的,在船舷边抢占了个位置,遮遮掩掩,准备避开水柱,还有一些特别嚣张,居然还挥舞着手中的钢管,嘴里狂喊着,频频向海警艇挑衅。

果然是民风彪悍!

王小米一见2203船的船员如此的嚣张,气不打一处来。

“对准甲板,水炮攻击!”王小米心想着,一定要灭灭这帮人的威风,不然都以为海警是纸老虎。

“不要,不要,对着驾驶舱!”赵继海听见王小米的命令,赶紧制止。“水炮水柱力量太大,万一把人冲到海里,可不好收拾。”

“靠!便宜这帮人了。”王小米双眼冒火,双手紧握着。

枪帆兵转动着水炮,调整好角度,对准2203船喷射过去。白色的水柱先喷射在2203船后部,随着86艇慢慢从后部接近,水柱也慢慢地从后往前移动。

2203船的杨静成在驾驶舱里,见自己招募来的船员一个个都听从他的指挥,聚在前甲板呐喊示威,本来还有些洋洋得意。

刚刚几分钟前,他一边跟2501船的船老大协商着赔偿事宜,一边又用卫星电话联系着他的朋友。他朋友告诉他,已经跟事发海域的海警联系上了。他认为凭他朋友的能耐,定能保证他在当地顺利过关,于是乎,不顾王小米对他的警告,向2501船漫天要价。与2501船谈崩之后,发动了2203船的所有船员,准备强行靠泊2501船,逼迫对方同意他们的要求。如果不同意,就计划把2501船带回老家。

过不了一会儿,杨静成看到自己的船员惊呼着四散而逃,只剩下几个自己的亲信还站在前甲板卖力地吆喝着,然气势大不如前。一个船员慌慌张张地跑到驾驶舱来,喘着粗气告诉杨静成,海警艇喷射着巨大的水柱,朝他们急速而来。

杨静成大惊,赶忙跑到驾驶舱左舷一侧的窗户,探出头去,察看海警动静,确认情况。

海警的水炮已然舔XX2203船的船尾。水炮巨大的冲击力,把船尾放着水桶、渔具,还有本来码好叠得整整齐齐的渔筐冲得七零八落。

“快,快,快把窗户都关上。”杨静成大声喊叫着,抹了一把溅在脸上的海水,手忙脚乱地推着窗框,关紧驾驶舱的窗户,然后慌忙退到另一侧,惊恐地等待水柱的到来。

水炮慢慢砸在舱壁上,发出了“轰轰”的敲击声,一瞬间就把渔船主机的声音掩盖了下去。水炮喷射出来的水流,就像好几层厚厚的纸浆,包裹着窗户的玻璃,全然看不清舱外。水流不断地从窗户的缝隙边上,大量地渗透进来,沿着舱壁,顺流而下。有些不是特别紧密、严实的地方,居然已经像关不紧的水龙头一样,喷洒着细细的小水花。

沿着舱壁流下来的海水,像是一条条反应灵敏、动作灵活的小蛇,蠕动着灵巧的身体,在涂着厚重油漆的驾驶舱地板上,时而左转,时而右弯,从密密麻麻的小水流,逐渐积聚成一大片,扑向杨静成的脚面。

杨静成惊慌失措地看着地上的水流,再看看窗户,一时呆若木鸡,竟忘记调转船头,规避海警艇的水炮攻击。

慢慢地,水柱的正中心,慢慢地移到玻璃上。

渔船上驾驶舱两侧的窗户,为了节省成本,通常都是木质的框架,再安装上普通的单层透明玻璃。

普通的玻璃哪能承受得了水炮的攻击力呢?

刹那间,窗户的玻璃在海警艇水炮攻击之下,一块块分崩离析、四分五裂,汹涌的海水,卷着咸咸的味道,从窗户中灌了进来。

驾驶舱里原先还如水溪流水,一瞬间,就如滔滔大海,灌进舱室的海水翻卷着,泛着白色的泡沫,裹挟着蟑螂的尸体、脏乎乎的烟头、破碎的木头屑,还有各式各样的垃圾,一下子淹没了杨静成的脚面。

杨静成全身被海水打湿,打了一个激灵,终于醒转过来,“快,操舵,调转船头。”杨静成大声喊着,让身边的一个水手去转动舵轮,改变航向,规避水炮攻击。

幸好渔船上的舵轮是机械式的操作系统,没有电源,照样可以转动。

2203船缓缓转动着笨重的船头,向右改变着航向。海警艇一时没跟上2203船转动的速度,水柱又落到了2203船的尾部。

王小米紧紧盯着2203船的动向,见2203船改变了航向,正想指挥着86艇跟上它的节奏。

“速度再放慢一些吧,不要这么急跟上。”赵继海在一旁,阻止王小米着说。

王小米不解,疑惑地看着赵继海。

“迫使2203船改变航向的意图已经达到。你看,2501船现在已经基本安全。”赵继海向王小米解释着说,“如果你想让它停下来,你得把水炮往它烟囱里灌,把它主机进水熄火,不然它还是会有动力航行的。”

“原来是这样啊。”王小米恍然大悟。对轮机这一块的知识,他仅仅停留在课本上的那一点内容,虽然在军校上学时,轮机工程也是必修课,但由于专业限制原因,他们与轮机专业所学的轮机工程,相差万里。因此,他对轮机并不是很精通。

“那要逼停他们吗?”王小米问道。

“先缓缓,看看他们接下来的情况。”赵继海毕竟海上经验比较丰富,接着解释道,“如果把他们真的逼停了,渔船失去动力,到时还不是我们把渔船拖回单位?这样一来,不仅在外执勤时间更长,而且更费心费力,得不偿失。”

“哦,有道理。”王小米不住地点头,同意赵继海的观点。

就在这时,刚才一直在外面负责摄像的单大雄跑进了驾驶舱,问王小米:“咦,我们怎么停下来了?”

“瞧你这教导员,猴急的。”王小米笑了笑,把刚才赵继海跟他解释的,又跟单大雄说了一遍。

“真厉害。”单大雄由衷地佩服,对着赵继海竖起了大拇指。以前他在训练基地的时候,跟赵继海接触并不多。这次出海,对赵继海临机处置、海上指挥,包括领导素养都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难怪,王小米对他这么尊重,看来还是有几把刷子的呢。

“那我到外面把机器先暂停一下,不然储存卡不够用了。”单大雄说着,一溜烟地跑开了。

“小米,你叫航海长用喇叭喊一喊,发动一下心理攻势。”

“明白。”王小米向在站在一边的苏迪波使了个眼色。苏迪波二话不说,领会赵继海和王小米的意图,拿起扩音器的话筒,大声喊着政策规定,威慑着2203船。

2203船的驾驶舱里,大部分的积水已被排出,四周全是湿答答的水渍,弥漫着一股酸臭的味道。地上一片狼籍,玻璃碎片、破碎的窗户木头框架,到处都是。几只绿色的拖鞋,这一只,那一只,横着、竖着,七零八落地扔着。平时他们就坐的椅子,或无力倚靠着舱壁,或仰天躺在脏兮兮的地板上,全都湿乎乎的,时不时还滴下几滴水来。刚才的雷达、导航仪器因为没来得及关,被海水一洗涮,里头的电路板似乎短路了,散发着一股烧焦的味道。

杨静成本来就是不多的头发,贴着头皮,有几辔还不停地滴着水。全身湿渌渌的,穿着的背心紧贴着身体,衬着肥大的下垂的XX,腆着油腻的肚子。光着脚,粗糙的脚掌已被海水泡得有些发白,上面还有几道细细的被玻璃或者是其它垃圾划伤的小伤口,渗着几丝殷红的鲜血。

他呆呆在站在着,脸上的肥肉不时抖动,嘴唇有些发紫。怎么这样呢,结果怎么变成这样了呢,这可不是他所预想的结果。他喃喃地说道,似乎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说给在一边同样是狼狈不堪的船员听。

“叮叮叮”,一阵铃响,把杨静成吓了一大跳。

原来是他怀中的卫星电话响了。刚才海警艇水炮攻击的时候,卫星电话的天线架设在另一边,一边的船员眼疾手快,抓起了移动的卫星电话塞到了他的怀里,才使得这部珍贵的电话免受海水的洗礼。

杨静成手忙脚乱地拿起卫星电话,一下子没拿住,差点把电话摔在了地上。他仔细瞧了瞧电话机显示屏上的号码,原来是他朋友的电话,赶紧按下接通键。

他朋友就对他说了几句话,借口电话费太贵,就把电话挂断了。

真是一个“好”消息。杨静成接完电话,脸色苍白,手中的电话任由它摔落在地上,天线与电话一分为二,电话机在地上蹦了两下,无奈地躲在了一个角落里。而挂在窗户上的一头天线,也因为电话摔落的原因,掉了下来,孤零零地拖着弯弯曲曲的线,无声地躺在了一边。

朋友在电话那头,支支吾吾地告诉了他,他联系上了当海警部门,他们说会按照法律法规办事,不会出现徇私舞弊的行为。这也就相当于把走关系、开后门的路堵死了,把杨静成最后的一点希望硬生生地浇了个透心凉。

杨静成浑身发抖,全身发冷,像是打了摆子一样,头重脚轻,两眼冒星,靠着舱壁,慢慢地蹲了下来,无力地瘫坐地上。

“老大,你看,2204船停车了。”旁边的水手指着不远处的2204船,颤抖着声音,对杨静成说。

十五

2204船的船老大林达见海警艇闪着刺眼的XX、鸣着尖锐的警笛声,老早吓得胆战心惊。这次跟着杨静成出来,南下捕鱼,本来还想趁着这个机地狠赚一笔。却没想到,引发了与当地渔船的矛盾,造成了激烈的冲突,导致当地海警部门强势介入。如果不是杨静成威逼利诱,让他开着船,继续跟着他,他早就脚底抹油开溜了。

海警来了以后,海上形势慢慢趋于平稳。他们这几条船都停了下来,准备接受海警的协调。他还暗自庆幸,折腾了这么久,转眼间就可以和平解决,然后大家该干嘛就干嘛。可没想到杨静成突然之间又变了卦,准备趁着海警不注意,强行扣留2501船,然后扬长一路北上,回自己老家解决这个事情。

看上去,计划很完美,结局很诱人。可他娘的杨静成怎么就不考虑考虑他们海警的决心、海警的态度、海警的战斗力?

接下来,一条海警艇冲着他的船,疾速驶来。

他趴在窗户边上,看着那条海警艇,猜测他们的意图。他看见海警艇上一个战士拿出了一把枪来,以为要朝他开枪扫射,暗自叫了声“糟糕”。

只听得“嘣嘣”两声沉闷的响声,就好像是人肚子不舒服,拉了两声响屁。天空中划过两道灰色的弧线,一道落在了他们船的前甲板,还有一道不偏不倚,从驾驶舱的窗户落了进来,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在地上“当当”滚了两下,停在他的脚底下。他还没来得及细看,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只听得“嘣”一声地炸开,一股浓烟腾空而起。

“*!”他吓了一大跳,大喊一声,心头一紧,膀胱一缩,差点吓出尿来,以为这辈子就要交待了。

杨静成,这王八犊子,今天真是害死我了。他在心里恨不得把杨静成祖宗十八代都诅咒一遍,抖抖索索地闭上眼睛,眼前闪过在家中劳碌着的妻子、学习中的女儿。

一股刺鼻的浓烟钻进了他的鼻孔。

*没炸?他疑惑中带着窃喜,睁开眼睛想瞧一瞧到底是怎么回事,却没想到烟雾强烈地刺激着他泪腺。他双眼生疼,泪水就像突然拧到底的自来水龙头,喷涌而出。钻进他鼻孔的那股浓烟,犹如一把锋利的尖刀,切开他的喉咙,劈开他的气管,刺进他的肺部,疼得他直打哆嗦。紧接着,这浓烟开始像是一台大功率的搅拌机,搅得他五脏六腑颠倒错乱、上下翻滚,真叫是生不如死。

他脸色惨白,浑身冒着冷汗,一只手紧紧捂住鼻子,另一只手指着地上的防暴弹,喉咙里发出“唔唔”的声音,向旁边年轻的水手示意,赶紧把这发烟的东西从窗户边扔出去。

水手捂着鼻子,把防暴弹从窗户里扔了出去,手脚麻利地打开了驾驶舱的所有窗户。

一阵咸咸的带着浓郁腥味的海风从窗户外灌了进来。他狂奔着,跑到窗户边上,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恍如来生。

谁也别想叫我再尝这种生不如死的滋味。过了一会,他终于缓过劲来,心有余悸,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恐惧。

83艇尖利的警笛声不断刺激着他的耳膜。他脸色发白,浑身不停颤抖着,早已吓破了胆,喉咙因为刚才烟雾的刺激,像是撕裂般的疼痛,话也说不出来。他嘴里“唔唔”地叫着,比划着手势,赶紧让水手停船,乖乖配合海警的指令,接受海警的检查。

十六

“他们已经靠上2204船了。”2203船的水手惊叫道。

杨静成眼神呆滞,眼珠也不曾转动一下,呆呆地瘫在地上,双手无力地放在膝盖上,动不也动,似乎根本没听见水手的惊叫。

“怎么办?怎么办?”水手见杨静成半天没什么反应,急得抓头挠腮,俯下身子,在杨静成耳边大声喊着,“我们要不要停船,接受海警的检查?”

听到“海警”两个字,杨静成似乎有了那么一点点的反应,眼皮终于动了动。他木然地看了看水手,嘴巴动了动。

“停了吧。”杨静成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了嘶哑的声音。

天已大亮,一缕金黄色的阳光从破碎的窗户外,洒落在一片狼籍的驾驶舱里,经过地板上一汪水渍的反射,又斜斜地投射在一块黄褐色的舱壁上,犹如早已失去皮肤光泽弹性的人脸上,长着的那一块块白癫风,那么的苍白,那么的刺眼。

今天又是一个好天气。杨静成暗自一声叹息。

十七

听到信号兵83艇顺利跳帮渔船的消息,赵继海黑沉疲惫的脸上,终于现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烟。”赵继海主动向王小米要支烟,解解乏。

“大队长,辛苦了一晚上,终于是‘守得云开见日出’啊。”在一旁的王小米也听到了信号兵的报告。他笑呵呵地从口袋里摸出两支烟,一支递给赵继海,另一支自己叼在嘴里,点了火机,用手护着火苗,给赵继海点上。

86艇驾驶舱里,听到这一消息的所有人精神都为之一振,胜利的喜悦洋溢在年青稚嫩的脸上。

“一条已经搞定,另一条也应该快了吧。”王小米深吸了一口烟,徐徐地把烟从鼻孔里喷出来,憧憬着回到码头,打算好好休息一下。等83艇那边人员全部搞定之后,腾出手,与86艇一起,共同对付一条小小的渔船,应该是绰绰有余。

在海警船艇战术手册里,两条海警艇对付一条船的行之有效的办法可选择的余地多的是。毕竟海警部队一直履行打击海上走私、维护海上秩序、保护渔船民生命财产安全等职责,积累了大量丰富的工作经验,形成了高效、安全的一整套工作方案,再加上日常经常性地进行针对性的训练,并且携带着一些武器和装备,因此海警海上遂行任务的能力可不是其它海上管理部门所能望其项背的。

“艇长,那条2203船也停下来了。”眼尖的信号兵把头从驾驶舱的窗户里探了进来,向王小米兴奋地报告。

“是吗?”王小米大喜,快步跑到驾驶舱外。果然,2203船船头朝东,船尾的浪花扑腾了两下,终于归于平静,不再翻腾。整个船体,因为没有了螺旋桨的推进力,开始慢慢地向前滑行,然后停了下来,随着涌浪上下起伏,左右摇晃,像一个商场里常见的不倒翁,形态憨厚可爱之极。

“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王小米喜笑颜开,用手刮着XX的胡子,对着还在坐驾驶舱椅子上的赵继海说。

赵继海神情淡定,如同当年“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周公瑾一般,怡然自得。

信号兵的报告,一个字都没拉下,悉数从耳朵吸进来,字字清晰,句句入心。虽然他也心潮澎湃,但并没有像王小米那样的激动。他只是从椅子上站起来,向外瞄了一眼,然后又重新坐回了椅子上,开始闭目养神。大局已定,剩下的事情自然不用他再操心了。

“5海里周围海域没有其它船只。”王小米重复着雷达兵的报告。刚才新雷达的表现,总体上让他还是满意的,灵敏度较高,回波成像也清晰,功能也比较齐全。

“再看一下10海里有没有船只。”为了慎重起见,赵继海还是想再次确认附近海域情况。

“附近船只多吗?”赵继海问王小米,他考虑的问题是,信号弹在海上发射,通常意味着出现事故或海难,附近船只如果看见信号弹,势必过来搜索营救,这是海上最基本的规则。

“我问一下。”王小米应道,向驾驶舱里的雷达兵高声叫道:“雷达兵,我艇周围5海里,除了这几条船,还有其它船吗?”

“报告,没有。”雷达兵按王小米指示调了量程,仔细观察了一番,确认了周围海域情况。

“强行靠,有点风险,不好弄。”赵继海抬起头,看了看天空,挂在夜空中点点闪闪的小星星,调皮地冲他眨了眨眼晴。虽说能见度还可以,但毕竟是在晚上,还是少冒点风险为好。

王小米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赵继海的意见。这样直愣愣地强行靠帮,他把握并不大。

“支队联系过没?当地政府和派出所沟通得怎么样了?”

“可行。”赵继海思考了一会,说:“等我们高速行进至前方降速后,由2号来执行。”赵继海边说边看着王小米,征询他的意见。

“应该没问题。”王小米仔细考虑了一下赵继海的方案,“但防暴弹在晚上不是太明显,能不能用信号弹?”

“娘的,地方保护主义!”赵继海忿忿地骂了一声娘。他老家也是在那边的,大致了解当地政府的一些做法。

“要不我们把2号带上,再来一个这样的动作,威慑是不是强一些。”王小米抽一口烟,向赵继海建议道。

“航海长,让报务兵跟支队联系,问下两边当地政府的情况怎么样了?”王小米在驾驶舱门口,大声对苏迪波说。

“好的,我马上办。”苏迪波抓起旁边的内通电话,布置刚才的指令。

以前在海上处置过类似的案件,但都是本省本地的渔船之间的纠纷,经过海上现场威慑和当地政府的劝说宣传,一般都比较配合他们,回到陆地再自行解决,有的甚至是在海上直接协调解决。

“看来这次碰上几只死猪了。”王小米喃喃地说,死猪不怕开水烫啊。

“烟呢。”赵继海掏了掏口袋,发现自已带的一包烟,早就抽完了。

王小米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包烟,从中抽出一支来,先给赵继海点上,然后又抽两支来,把其中的一支递给了一直在驾驶甲板拍摄的单大雄。

不一会儿,苏迪波快步走了过来,向倚在驾驶舱舱壁抽烟的王小米报告:“艇长,支队回复,2501船当地的政府和派出所都已联系上了,他们正在积极和2203船那边协调。但那边好像不是很积极。”

“靠,当我们不存在。”赵继海观察了半天,见2203船和2204船根本没有停船的迹象,心中的无名火一下子窜了上来。显然这并没有达到他想要的目的,“娘的,这真的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怎么弄?”王小米把航速航向调整好,悄悄走到赵继海身边,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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