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梦蝶(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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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问渠呆坐片刻,便除下外衣,靠近火堆,没想到这衣服已经如铁板一样立了起来,俨然可以当作盾牌使了。少顷,徐清如拎着一只兔子回来,想来耳朵攥在他人手里的滋味不好受,那兔子兀自挣扎不休。

“交给你了。”徐清如将那兔子抛给方问渠,后者慌忙抱住,险些给踹一鼻子灰。

看方问渠一阵手忙脚乱,双手合拢之下,作势向兔子的脖颈使力。单看兔子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尽是悲哀,大约知道是死期将至。然而过了半刻,却看那兔子还在胡乱踢蹬,想不到这方问渠宫廷御厨一般的手艺竟然不会杀兔子?

“《游颍川怀晁御史记》,在皇城的书院里传颂一时,书匠也大多不信这文章竟是一个十五岁少年的手笔。”汉代晁错官拜御史大夫,是颍川人士,一生为国为民,他施行的政策损害了藩镇的利益,有诸侯起兵造反打出“诛晁错,清君侧”的口号。景帝无法,只得诛杀晁错以稳定局势。方问渠这篇游记,自是游今怀古之作了。

“年少轻狂时的游戏之作,贻笑方家。”

“我记得文章里好像有说道‘奈何豫州气短,颍流不古,诸夏神器往复,难得始终。昔者晁错受戮,世皆薄汉帝寡恩少义,盖不知其舍人君之道以全臣节也。’”

“大人记性真好,一字不差。”

“非常有意思的观点,在先生看来,君王若是成全臣下流芳百世的美名,纵然施以腰斩,作臣下的也该感恩戴德。”

“书生愚见,妄议朝政,还请大人莫怪。”

“只是不知晁错本人会不会这么想。”

方问渠沉吟片刻:“古人之意,不好胡乱猜测,这个问题恐怕得等我有朝一日与晁错同样的处境才会知晓吧。”

兔子烤熟,方问渠的手艺自然不会差,二人分食兔肉后便合衣睡去……

竹林幽闭,古树参天,涧过木桥,鸟鸣虫噪,桥边有三间草庐,三面相合。他从庐中醒来,但见屋内柜具齐整,竹简陈列,其中有经传史籍,天文地理。自十五岁起,这些书就一直伴随着他,未有一日闲过。

想起来今日是个重要的日子——前些时候有位长者与他说媒,要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说自己的女儿长得不大对付,但颇有才学见识。自己想了想便答应了,毕竟把个人问题解决了以后才方便治国平天下,他也知道,村里早有闲言碎语:说他相貌堂堂竟愿意娶个丑女为妻,不是眼瞎了便是有所图谋。然而这些闲话也并没有说错,他确实有所图谋,这未来岳父在荆州的地界上还是有些人面,有朝一日也许能找到机会施展自己的才能。不过对他来说,才华确实比容貌更加重要。

他听见敲锣打鼓的喜乐,童子拉开门帘,他便看见新娘子的竹轿已来到草庐前,但那新娘子竟以一块红布罩着自己的脸庞。也难怪,长得丑自然要藏拙,他迎到门口,谢过轿夫,将新娘子接回草庐。想来自己一文不名,有女孩愿意下嫁已是极好,又何必在意什么美丑呢?他揭开盖头,看到的却是一张绝世容颜!

那女孩吐了吐舌头:“我散出谣言,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和别人一样,喜欢以貌取人。还有,我刚才看到,你门口的水车似乎做得有些问题。”

“姑娘,不,夫人有意指教那是再好不过。”他暗暗发誓,此生必定出人头地,以报这奇女子青眼之恩。

……

方问渠渐渐醒来,东方既白,他敲了敲脑袋,这般露宿荒野确是头一遭,眼前的徐清如睡得正香甜,他自省: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见自己成亲是不是意味着现实里也生出什么非分之想了呢?梦里的事情醒来后总是记不真切,仿佛有些人似乎唤自己作“孔”什么的,他笑笑,也许自己在梦里是位衍圣公也说不准。

徐清如听了这些频频点头,看来这方问渠倒也并非死读书之人,间或会有些自己的想法。她开口道:“说起来,以前在家里,也曾读过先生的高论。”

“哦?”

方问渠接过兔子和短刀,讷讷道:“‘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天性使然,纵然学了厨,但这庖我实在是学不来。况且我学厨除了供奉师长之外,却还有些自己的想法。”方问渠在中州楼做菜时,庖解之事都是请别的厨师代劳。

“愿闻其详。”

方问渠麻利地用短刀将兔子的细骨一一剔出,将肉串在树枝上,烤了起来,他指着兔肉道:“我们为了自己存活必须要食用其他生灵,这是天道使然,我等无能为力。但我惯常见到,许多人杀了生,却又不珍惜这些生灵的牺牲,自己胡乱打理一番,便端上桌,名之曰‘菜’。食客难以下咽之际,免不了浪费许多,这些人却又怪罪食客暴殄天物,浪费食材,殊不知,这最初浪费之人,正是他们自己。试想,这只兔子奉献自己的性命为的是我们能活下去,虎狼食兔,每每风卷残云,不留剩骨。而作为打理之人,却不尊重它的付出,随意施为,岂非既无人性,亦无兽性?我学厨,也是为了能对这些死去的禽兽有所交代,以精雕细琢和食者夸赞,成其厚葬之礼。夫子云‘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当是此意。”

“正是。”

二人的行囊本放在舟上,刚才情急之下盘缠细软自然是随那艄公一起沉入江底。此刻不走官道,避人耳目又无行囊,少不得要吃些苦头了。

二人以太阳辨向,荒山野岭间行了一日。眼看夜色降临,穷山恶水没个尽头,温度却渐渐降了下来。身上的水一直没烤干,方问渠的外衣此刻已冻得硬了,麟剑内功并非纯阳一路,他此刻不免冻得瑟瑟发抖,倒还不忘迈着大步前行,定是打算不眠不休,夤夜赶路,这正是对“死要面子活受罪”最好的诠释。

徐清如看在眼里,示意他把兔子给自己,随后,她转过身去,拾起块石头,对着兔子的脑袋砸了下去。她取出随身短刀,扒皮放血,开膛破肚,手法竟颇见娴熟,可见确是露宿山林的久了。

她将处理后的兔肉又还给方问渠,道:“孟夫子曾言说‘君子远庖厨。’我本以为先生厨艺高超,该是是个例外。”

“尝闻古有木燧之法,今日途穷,权且一试。”却见他搓了半响,这树干上连个烟都没有。

徐清如笑笑:“几千年前的老法子了,哪能这么好用?”她从袖子里掏出火石,一碰即燃“这傍晚时分多有野兔觅食,我去碰碰运气。先生且宽座,烤烤衣服。”

徐清如见他可怜,心下不忍,想来东海之行虽然紧急,但要是还未交战就先冻死个帮手那可是大为不妙。

“方先生,今日突遭变故,我有些乏了,此际天寒地冻,我二人不若在此休整一晚明日再作打算如何?”其实对于徐清如来说,千里逐行,不眠不休犹如家常便饭,她此刻这么说自是为方问渠着想了。

想起刚才的情境,方问渠尴尬难耐,他连忙摆手:“不必不必,小小挫折算不了什么。此次贼人图穷匕见,欲取我二人性命,凶恶异常。还是赶紧前往东海,以免生变。”言毕,稍整衣冠便行。

他这么说,徐清如自是不便多言,她追上方问渠的脚步道:“我本以为这回銮渡是官渡,该安全一些,没想到这些人居然在扬州卫的眼皮底下混了进来。往后不知还有多少天罗地网,我看,这官道最好别走了,不能总是让对方掌握我们的行踪。”

方问渠心想:徐清如的养父位列三公,从小定是极尽宠爱,纵然天赋异禀,但毕竟是官家小姐,这般昼夜兼程确实委屈她了。便在哆嗦间道了声好。

天冷的第一等要事便是生火,方问渠出剑砍些山林中的枯枝败叶自是不在话下。二人将材料拢作一堆,方问渠找出个小树枝抵在树干上在手心间来回搓动。

徐清如奇道:“你这是在干嘛?”

徐清如本在船尾,一个飞身来到船头,玉足一踩船沿,将沉未沉的舟子立刻竖了起来。她俊俏的下巴对着方问渠微微上努,后者立即会意,二人随即运使轻功跳了起来:二人水性虽然不佳,但轻功还是可以的。虽然这世上没有轻功水上漂的本事,也没有能够左脚踩着右脚飞起来的人,但有了这艘船,一切也都好办了。

方问渠凌空倒转身子拔出逝夜,自上而下剑花迭起,木舟立刻化作一片片木板飞入二人怀中,二人将怀中木板丢至水面,踏之而起,在空中再扔第二块,以此反复,不一会便临近岸边。徐清如身子轻巧,先上了岸,那厢方问渠却帽子一歪,将欲掉落,他伸手去扶却没注意脚下踏的木板一滑,立时掉进水里,好在此处离岸边不远,他赶忙游上岸来,但衣物湿透,颇见狼狈。

想起自己早上那番建议,但看方问渠这般模样,徐清如此刻却不便落井下石:“江水寒冷,先生最好还是烤干衣服,再行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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