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后会有期
易胭手搭方向盘上,许久没动。
人,是冲着她来的。
易胭方向盘上手指蜷缩了一下,半晌闭上眼睛,缓吐出一口气。
紧接着崔老太太声音也传来:“怎么还没到啊,这都多久了,快到了吗?依依菜做好啦。”
崔老太太一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她想让易胭过来就会打电话,崔依依则是怕打扰到易胭,打断崔老太太的话:“奶奶,易胭姐说不定突然有事,你就别催她啦。”
电流夹带人声,恍惚间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听到这声音,易胭才有被重新拉回这个世界的真实感。
就像方才只是做了场噩梦一般。
易胭沉默几秒,声音如常:“快到了。”
这地方离崔家所在的竹德巷已经不远,易胭估摸两分钟后能到。
“那我和奶奶不打扰你开车了。”崔依依跟易胭说了再见后才挂电话。
易胭收了手机,车还横在公路上,她早已跟个没事人一般,换档打转方向盘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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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岸回了父母家。
苏母正在房间里忙活,看苏岸回来,手里拎两套裙出来,在自己身上比划一下。
“过来帮妈看看,哪套好?晚上要去辛言家见她父母,要穿好看点。”
虽然苏岸平时寡言少语,但别人一向问他问题他都会答,而且不会敷衍。
他指了苏母左手那套。
苏母挽唇,苏岸一向目光好,她进屋把右边那套挂进衣柜里,又拎了两个袋子出来。
客厅苏岸正坐沙发上,双腿敞着,熨烫整洁的西裤拉出一丝褶皱,上身前倾手肘搭在膝上,修长指节交叉着。
似乎在想什么。
前段时间在医院意外碰见易胭,其实苏母一直都心有不适,虽后来回来没与苏岸提起过,但实际都心里难安。
她很清楚,这个女孩对自己儿子的摧灭力多大。
也格外清楚苏岸对她的抵抗力多微不足道。
当年见过苏岸鬼迷心窍、阴暗可怖那一面,苏母此生再也不想看见了。
她也决不允许这种事再发生。
最近只要一看到苏岸状态稍微不对劲,苏母就难以自控想多。
她害怕苏岸在想易胭。
想到这,苏母脸上笑色淡下,但她仍旧牵强笑着走过去:“我给辛言买了些衣服,你来帮我过目是不是辛言喜欢的类型,上次看她裙子落家里,那风格挺适合她的,这次多买了那种类型。”
苏岸被打扰,抬眼看去,苏母拎着袋子坐在他旁边。
苏母养尊处优,从小家庭背景好,嫁给苏教授后丈夫也是百般疼爱她,闲暇时逛街,约上两三朋友喝茶,日子也算惬意。
衣服这方面苏母一向品味好,眼光也高,给陈辛言买的这些衣服都不错。
苏岸随意扫了眼,给出中肯回应:“嗯。”
“裙装好看点还是单件好看点?”
“都行。”
苏岸惯常话少,平时苏母并不介意,也理解他,但今天不知为何,也许只是因为想到易胭,苏母莫名烦躁起来。
她稍有不悦,但声音却仍保持得体:“都行是什么意思?辛言是你女朋友,你要多上心一点。”
苏岸掀眸看去,眸光竟是又寒又漠。
竟是看得苏母一咯噔,她脸色稍变。
苏岸发现苏母情绪又开始不稳定,到了嘴边的话没再说出口。
他只是收回目光。
苏母继续道:“辛言是个好女孩,长得好看,性格开朗善良,也很孝顺,跟你很搭的类型。”
苏岸不为所动。
这才是苏岸的正常状态,苏母见没有不对劲,心里稍稍松懈了。
她还是不敢也不想提到易胭两个字,她多希望易胭这两个字此生不会出现在他们母子之间。
苏母见好就收,也不再唠叨,把给陈辛言买的衣服收好放进纸袋里,最后叮嘱苏岸一句。
“晚上要去辛言家见她父母,你也换身新衣服过去,衣服我给你放你房间床上了。”
说完苏母不知道想起什么,忽然有点感伤,声音落寞:“要是你哥哥还在就好了,他要是还在的话,现在也娶妻生子了。”
这时苏教授刚好从书房出来,今日苏教授没课,出来听到这话,眉心稍蹙。
但他还是没有表现不悦,走了过来,在沙发上坐下,揽住苏母肩膀,语重心长道:“过去的事就看宽点,别拘泥在这些不好的事上,苏泊在天之灵也不想看你这样。”
苏泊,苏岸的哥哥,苏泊性格与苏岸截然不同,暴躁不服教,一意孤行当了消防员,年纪轻轻便在一场火灾中丧生,为了救人,命都搭进去了。
这导致后来苏母对苏岸的病态控制,自从苏泊去世后,她一直认为是自己管束不当,才导致儿子丧生。
如果,如果一开始不让他当消防员就好了。
苏母一提起逝世的儿子便心情压抑,没再说什么,从沙发上起身回屋去了。
客厅只剩苏父和苏岸。
半晌,苏父叹了口气:“你妈妈……自从你哥去世后她身体不好。”
身体不好,他们都很清楚,苏母不仅仅生理上不健康,有时情绪激动心理也会不健康。
所以这个家里,大家都试图不激怒到她。
苏父说话一直不疾不徐,声音稳重,他对苏岸道:“我知道你很辛苦,但你妈妈也不容易。我们都是男人,比你妈能吃苦,多让让你妈妈,好吗?”
苏岸沉默。
许是知道说出这样的要求太不合理了,苏父断了话头,也说不下去了。
就在苏父以为苏岸不会开口的时候,客厅响起苏岸镇静低寒的声音。
“那我呢。”
苏父心里一惊,看向了苏岸。
苏岸敛着眼眸,视线淡漠落在光滑瓷砖上。
“我怎么办。”
他声线又低又冷,听着无欲无求,苏父却整颗心脏被攥紧。
人不是本身无欲无求,而是在绝望过后才无心欲望。
仅仅七个字,苏父听出了苏岸的绝望。
还没等苏父缓过这瞬惊讶,苏岸紧接着的话让苏父彻底怔在了原地。
“她要怎么办?”
苏父当然知道苏岸说的她是谁,张张唇,却一句话都没说出来。最终只拍拍他的肩膀。
苏岸也不需要他回答什么,从沙发上起身离开客厅。
苏父看着苏岸背影,胸口积压着一口气久久舒缓不了。
不知为何,苏父突然想起多年前那个绝望又阴郁的苏岸。
他满世界找不到那个女孩。
他第一次反抗苏父苏母,仇视苏母。
在那个黑暗小楼阁,苏岸蜷成一团躺在地板上。当时发着高烧,已经连着被关着饿了很多天,神智稍稍不清醒。
那晚去接他出来的苏父第一次感到锥心刺骨,他不小心窥见了苏岸的秘密,他永远不会视人的秘密。
他永远记得那晚的苏岸说了什么。
仅仅八个字,却足以毁灭苏岸整个人。
那时的苏岸不过十七岁,脸色苍白,双眼紧闭,却仍在无意识呢喃。
他唇瓣虚弱张合,就那样一遍一遍、似永不瞑目般呢喃。
“没有她,我会死掉的。”
没有易胭,苏岸不再是活的。
易胭盘腿坐地板上,凉意盘上腿根。
黑暗里只有屏幕幽幽发光。
每响一声,易胭的心跳便慢下一分。
寒凉冬夜,湿冷火柴棒好不容易点燃,却快要熄灭。
就在易胭以为电话快挂断的时候,那边竟然接了电话。
“你好。”
易胭心跳静止一拍,随即心脏疯狂跳动。
像狂长的野草,给一阵风,长满整片草原。
他没有换号码,也没有不接电话。
苏岸上高中没用手机,不是他家境不好,只是单纯因为他不需要。
他没手机,易胭自然拿不到他的联系方式,后来还是易胭给他买的号码,强迫他用他才用上的。
而这个号码,他还用着。
易胭没说话。
那边的人也没再说话。
无从开口,却又不舍分断。
接到陌生人不出声的电话,寻常人一定是直接挂了电话。易胭清楚苏岸也是平常人,可能再过两秒,抑或三秒,电话就会被挂断。
可是她不想。
“苏岸……”易胭唤了一声,很轻,虚无缥缈的梦一般,却又像被整个黑夜压着,足有千斤重。
他会应声吗?还是会说打错了。
那边似乎更安静了。
没有言语,没有呼吸。
几秒后,电话挂断了。
忙音传来,在这夜里格外突兀,急促又冰冷。
易胭心里那根岌岌可危的线被忙音一斩切断,心跳骤止。
她没猜到苏岸会直接挂断,半晌易胭无奈勾了勾唇,他总是用最严厉最残忍的方式让她面对。
可是,她还是依旧鬼迷心窍。
易胭随手将手机放一旁,身子后仰双手撑在身后地板上。
拿过烟盒抽出一根烟,易胭将烟放到嘴边,用金属打火机点燃。金属打火机咔哒一声一丛蓝火,稍纵即逝。
易胭将打火机扔一旁,纤细指尖夹着烟,慢条斯理抽着。
从始至终易胭都很平静,像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一根烟抽完,易胭将它碾灭在旁边烟灰缸里,然后从地上爬起来,回到床上被子一盖继续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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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局禁毒大队。
办公室灯火通明,一群眼底挂着黑眼圈的年轻人围成一圈捧着泡面吃。
“我觉得我以后退休了能跟人骄傲的不是我抓了多少毒贩,而是我吃了多少泡面。”
崔童是队里最年轻的小孩,呼噜着牛肉味的泡面含糊不清地说。
寸头许骋坐他旁边,拍他一脑勺:“这他妈还好几十年呢,想什么退休。”
崔童被拍得呛了一下:“怎么又打我头?!我脑子都要被打残了。”
许骋抱手笑:“这不正好让你先退休?”
“你大爷!”
许骋:“这泡面不好吃,下次别买这个味。”
旁边有人应和:“像人喝醉后的呕吐物。”
崔童:“…………两位大哥,我面还没吃完呢,你们能不能出去说,保护一下民众好吗?”
这时办公室门被推开,一位眼镜男捧着刚接好热水的泡面进来:“都吃快点,吃完赶紧干活。”
许骋:“这案子难搞。”
“可不,上面一直在催了,办不完我们奖金估计要吹西北风了,”眼镜男说,“刚我路过楼梯间,看苏队在外面接电话,脸色不太好,估计又是不好的消息。”
崔童吃面还不忘说话:“苏队不一直很严肃吗?高兴不高兴都那个样。”
眼镜男:“不一样,平时是不苟言笑,但他一心情不好,周身气场比平时冷百倍。”
“话说,”崔童大眼睛里满是八卦,“上次巷子里那个打架的女的……真的是队长前女友吗?”
话音刚落,办公室门被推开。
苏岸上身衬衫,下身藏蓝色西裤,衬得身材越发颀长。
原本是清秀的长相,眉眼间却总是冰雪未融,眼窝深,双眼皮浑然天成的好看。
一屋子的人没吃完的赶忙低头吃,吃完的假装玩手机。
只有许骋悠哉抱手靠着椅背,看向进来的苏岸。
“苏队,有接到什么坏消息吗?”
苏岸走到桌边,拉开椅子坐下:“没有。”
许骋看向眼镜男,眼神询问你他妈刚才不是说队长接电话脸色不好吗?
眼镜男耸了下肩。
忽然,苏岸开口。
“叫外卖,别吃泡面了。”
全办公室的人:“???”
所有人唰地看向眼镜男,你不是说苏队心情不好吗?
虽然苏队平时经常请吃饭,但正常人会在心情不好的时候请人吃饭吗??
眼镜男十分冤枉,再次耸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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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春节,交通事故发生率骤升,人多的地方容易出事,每天医院急诊的病人越来越多。
工作族最期待的假期往往是医生的噩梦,一到假期市民意外受伤率要高很多。
周末、法定节假日,从医者不会跟着放假。
护士小娜刚在外面忙完回诊室在旁边椅子坐下:“好累啊,我都几个小时没坐下了。”
诊室这会儿刚好没病人进来,另一个护士也埋怨:“而且有的病人脾气是真的差,刚才一位排队的大叔拉住我,说为什么医院办事效率差,等半天都没排到他,不分青红皂白把我骂了一顿。”
易胭早已调节好,脸色已恢复往日镇静,她伸手拿过手机,按下接听键。
“易胭姐,你到了吗?”崔依依声音从听筒那边传来。
不知过了多久,易胭才缓缓睁开眼睛,闭眼太久,睁眼一瞬眼前一片迷蒙。
她又维持这个动作许久不动。
直到旁边手机振动,嗡嗡声在闭塞的车厢里格外清晰。
年少的时候总喜欢天南地北跑,没有一天安分,现在却是拘泥在一个地方,一生活就是两年。
雨天路上人和行车不多,路面空旷。
在易胭分神之际, 耳边先是传来引擎加速声, 突兀地加速,越来越大声, 刺耳嚣张,带着毁灭欲望。
或许是因为想到什么,易胭眉心抖了下,脸上难得出现一瞬痛苦神色。
她这一生从来不配安稳。
易胭转头看向窗外, 黑色轿车没紧追不舍, 竟只是那么一撞后便收手,直行消失在易胭视线里。
虽然没出事,但也会有冲击力,更何况易胭还发着烧,现在警惕性一消,她才察觉脑袋一刺一刺地疼,耳边传来模糊的雨落声。
易胭被这声音刺得眉心反射性一皱,正回神, 前方一辆车早已冲出雨幕。
黑色轿车直直朝她冲来!
刮雨器节律地运动着,易胭有点分神。
回来两年, 其实这座城市也没有很多易胭去过的地方。
易胭瞳孔骤然一缩, 但也不至于慌乱, 猛打方向盘。
一阵刺耳的轮胎刮地声划破空气。
郊区都是平坦宽阔的公路, 易胭车在快撞下旁边作物区时猛地刹停, 整个人被安全带勒着狠狠撞在了椅背上。
订阅率不足人被爱才有底气, 人不被爱, 二人面对时不被爱一方早已输了一截。
对上苏岸,易胭知道自己必输。从以前到现在,无一例外。
易胭车开往郊区,半路下起小雨, 细线般织满整座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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