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番外(五)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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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冠密郁,蝉鸣不息,值日的学生拿着扫把追赶。

幼稚得可爱。

那时候的苏岸易胭,相处也不是多年后那样。

苏岸似乎习以为常,笔尖不停,没转过头。

他总是坐得很端正,大眼睛,唇红齿白,鼻梁高挺,鼻尖弧度好看。

易胭看他这样子就心痒痒,盯着他长睫低敛,薄唇寡淡。

苏岸来不及察觉,鼻尖已经被轻轻碰了下。

他笔尖一滞,但也只是一瞬,便又继续动笔,全程没转头。

易胭歪头,单手撑下巴看他:“苏岸~”

苏岸不为所动。

“你看我。”

苏岸仿佛身边没人。

易胭指尖轻敲脸颊,也不生气,笑着看他。

“别人不都说你脾气好吗?你到底是脾气好还是脾气不好啊,我看你是脾气不好,整天摆臭脸给我看,特别没礼貌。”

苏岸:“……”

“你就这么讨厌我吗?”易胭问。

半晌,仍在垂睫写字的苏岸才挤出一句:“没有。”

虽然声音不亲不温,但易胭也高兴了:“不讨厌我你就多跟我说话好不好?”

一片安静。

易胭:“……”

“怎么又不说话了?”

易胭又陆续说几句,苏岸都没回答。

“苏岸,”易胭似笑非笑,“不看我我要亲你了。”

这话果然奏效,苏岸停笔,正想说些什么。

下一瞬,耳垂却传来一阵柔软。

易胭凑过去亲了一下他的耳垂。

苏岸怔住。

年少的易胭张扬又俏皮,总是忍不住逗苏岸,喜欢也从来不掩饰。

一旁的苏岸瞬间面色铁青,一声不吭离开了座位。

易胭亲完人家一点也不害羞,趴在桌上笑个不停。

……

走廊尽头男洗手间里,站在洗手台前洗手的苏岸面色依旧冷淡,耳朵却早已通红。

可是这些,易胭都不会知道。

/

易胭醒来时晨光微熹。

她关掉闹钟,坐起来晃了下脑袋,一夜做梦,脑袋生疼。

但其实也不是梦,毕竟梦里都真实发生过。

每一幕的苏岸,好像都不喜欢她。即使后来在一起,也好像只是勉强。

八年时间,能有谁不被打磨过。连带易胭,面对苏岸也不再俏皮。苏岸对她更是比以前冷淡。

易胭不会在情绪里沉迷过久,下床洗漱,喝杯牛奶后便出门。

除夕睡觉,正月继续上班,像一台有条不紊工作的机器。

一天工作无波无澜结束,下班易胭没有直接回家。

黑色车子开往郊区,公路平坦宽阔,一层薄雪上车痕寥寥。

天空、枯树、落雪。整个世界仿佛灰黑白三种颜色组成。

但仔细看,还是能看见民房门前贴的红对联。

易胭的车最后停在一片居民区。

居民区墙体灰败老朽,一巷叠一巷,拥挤却有序。

每条巷子前挂着一个巷牌,生锈的蓝色铁片上写着巷子名。

易胭朝竹德巷走去。

竹德巷,其实没有竹,就一条再平常不过的巷子,盆栽被主人随意丢在外头,墙头老旧。

易胭停在五门牌号房子前。

这种老房子都带院子,大门是双木门。

易胭走上阶梯,敲了敲门。

里头传来脚步声,过一会儿门后传来一道女生声音:“谁啊?”

“我。”

里头的女生认出易胭声音,打开门栓。

门后出现一个穿着高中校服的女生:“易胭姐。”

易胭把手里刚才路上买的一些吃的和补品递给女生:“奶奶呢?”

刚问完这句,屋里就有人问:“依依,是谁来啦?”

老太太耳朵有点聋,崔依依回头高声道:“易胭姐。”

这一家,是易胭刚回来时认识的人。

易胭穿过院子走进屋里,进门就看见老太太拄着拐杖走向门边。

易胭走过去扶了一下:“用不着接。”

老太太高兴,任易胭搀扶她去沙发坐下:“你好久没来了,来一次我高兴。”

“最近忙。”

老太太:“昨晚怎么不过来吃饭,依依说给你打了电话的。”

崔依依正好关好门进里屋,听到这话:“奶奶,易胭姐不是说她忙了吗,你就别问啦。”

老太太:“唉,都嫌我??拢?美埠美玻?晃世病!

易胭勾唇,在老太太身边坐下:“大年初一过来给你拜个年。”

老太太看到崔依依手里提着东西,不满:“你又买东西过来,都跟你说不要跟奶奶家客气。以后你再买东西过来,就不让你来了。”

易胭:“行,那我就不来看你了。”

老太太也知道她在开玩笑:“哎,你这孩子!”

又陪老太太聊了几句,易胭拿过桌上一个苹果:“去洗个苹果,奶奶你要不要?”

“我吃过一个了,这些昨天依依刚买的,可甜了。”

易胭进厨房洗苹果,崔依依正在洗菜。

厨房里只有一个水龙头,崔依依看易胭进来,想给她让位。

易胭:“不用,你先洗。”

崔依依便继续洗菜:“易胭姐,今晚在这里吃饭吧。”

“行。”

等崔依依洗完菜,易胭把苹果放一边,打开水龙头洗手。

厨房里视线昏暗,崔依依打开灯,看易胭又搓手搓了很久,知道她职业病又犯了。

易胭洗完手,才拿过旁边的苹果冲洗。

“易胭姐,你过年也要上班吗?”

“嗯,没休假。”

说完这句,易胭忽然道:“下个月5号快到了。”

5号。

崔依依正准备食材的手一顿,睫毛也颤了下,半晌她才道:“我知道。”

易胭:“去看他吗?”

每个月五号,是戒毒所探监的日子,这一天家人可以去探望监.禁的吸毒者。

而崔依依的父亲,便是瘾君子。

崔依依点头。

易胭没发表意见,只道:“我后天送你过去。”

厨房安静了几秒后,崔依依说:“他往家里打了好多电话,说再不拿钱给他,他出来不放过我。”

崔依依父亲吸毒,家产早已败光,母亲跑了不知道改嫁到哪里,只剩奶奶相依为命。

“他还说要多加点钱,说多交钱里头三餐会给他加肉,”崔依依头快埋到胸前去了,“他知道我和奶奶没钱的啊。”

崔依依很羞愧,自从父亲关进去,每个月的钱都是易胭给的。

易胭知道她想什么,咬了口苹果:“你还在上高中,好好上课。”没钱正常。

厨房里沉默。

以前崔依依去打过工,被奶奶发现,老太太难受了很长时间,易胭也不支持她打工,后来就没去打工了。

“易胭姐,”崔依依忽然道,“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啊?”

崔依依语气渐渐有点哽咽:“就算每个月给钱,他出来还是不会放过我们的,他一直记着我签强戒同意书的事,出来我和奶奶不会好过的。”

崔依依父亲是首次被关进戒毒所,首次戒毒只关半个月,但如果家属签了强戒同意书,吸毒者则需要关两年。

而崔依依的父亲,已经快要出来了,这个月中,两年就结束了。

“我们要怎么办?”

易胭:“走,走得远远的。”

崔依依眼泪瞬间盈眶,她知道的,她和奶奶都走不了的。奶奶年纪大了,而她还在上高中,走了户口都是问题。

易胭自然也清楚,她懂这个家庭的无力。

易胭第一次遇见崔依依是在医院,那时候崔依依父亲还没进戒毒所,崔依依陪奶奶去医院看病,崔父追到医院要钱。那时候易胭刚回这城市,了解崔依依一家的事后也没多想直接打电话把崔父给举报了,举报吸毒。那会儿的崔依依和老太太,甚至都不知道怎么举报一个吸毒的人。

“易胭姐,对不起,”崔依依也在这种家庭中深感疲惫,“如果不是为了帮我们,你现在也不会摊上麻烦。”

是易胭举报的崔父,崔父出来会不会报复,她们都不清楚。

崔依依知道易胭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只是当时恰好帮助了她们,也仅仅那一次帮助病人。

易胭没怎么放心上:“没事。”说着离开厨房。

在崔家吃完晚饭天色已晚,易胭没有久留。

走出竹德巷兜里手机震动,易胭拿出手机,是纪糖打过来的电话。

易胭接通电话,纪糖的声音炸过来:“怎么回事呢你,今天一整天不接电话。”

“工作没空接。”

“你放屁,平时你也忙,怎么没见你一天不接电话啊。”

易胭不跟他贫了,问:“有事?”

“我还没问你有没有事,你怎么问起我来了。”

两人沉默。

过几秒纪糖才犹犹豫豫问,声音也没那么急躁了:“你昨晚怎么回事啊,是不是……”哭了。

后面这话纪糖没问出来,他没见过易胭哭,也不确定昨晚她是不是哭了。

昨晚纪糖被大人撵去带一众亲戚小孩放烟花,注意他们安全,小屁孩们得高兴,纪糖无聊就在旁边给易胭打电话。

而那时易胭又正好心神不宁,不小心接通电话,声音立马被纪糖听出端倪。好在电梯里信号不好,通话中断。

易胭倒是不在乎:“嗯啊。”

她这么坦荡,纪糖反倒一时不知怎么开口,绞尽脑汁想如何问比较委婉一点。

易胭不用想都知道纪糖在想什么,直接说:“就是被人讨厌了呗。”

纪糖沉默,易胭一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以前高中讨厌她的人数不胜数,易胭才不在乎这些。能让她这么说的,也只有一个人了。

他安静后问:“苏岸吗。”

易胭语气慵懒:“是啊,除了他还有谁。”

冷空气钻进鼻头,易胭说:“其实他也没什么错。”

他深吸一口气,忽然笑了。话听起来却有点心酸。

“只是不喜欢我而已。”

易胭还得上班,没离开诊室。

几位同事过来关心了一下易胭,问她用不用休息一下,易胭只是笑着说不用,同事见她没什么影响也没再说什么,散开工作去了。

好像没有苏岸,她就成了会笑会寒暄的正常人。

脖子上还沾着黑墨水,易胭不耐烦蹙眉,起身打开水龙头,弯身泼了水冲洗。

护士小娜被吓得不轻:“吓死了我易医生,刚才那笔要是戳下去人就完蛋了。”

“现在吸毒的怎么都这么猖狂?”

“不猖狂也就不叫吸毒了。”易胭抽了张纸巾擦干脖子。

小娜点点头赞同,接着道:“不过还好那警察来得及时,刚才他从窗户进来的时候我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就怕吸毒的人发现。”

易胭擦脖子的手一顿,一瞬后恢复自然,纸巾扔进垃圾篓里。

另一个护士道:“还不是因为身手好,翻窗都没什么声响,反应力也快,换个人早被发现了。不过你别说,那个警察长得挺帅的。”

小娜赞同:“而且身材也不错,一看就是穿衣瘦脱衣有肉的类型。”

易胭没参与这个话题,走到桌边坐下,翻开病历本。

两位护士看易胭仿佛跟刚才没发生过什么事似的,有一位感叹道:“易医生,你好镇定啊。”

小娜也说:“刚才被吸毒的勒住也一点都不紧张。”

易胭不知道忽然想起什么,半晌似乎自言自语道:“遇到这种事不镇定,才是幸福的人啊。”

她说得小声,护士听不到:“什么?”

易胭继续翻开病例,抬头笑了下。

“没什么。”

这时候诊室门被推开,易胭和护士以为有病人进来,易胭戴上口罩。

进来的却是那个刚才手受伤的女人。

女人站在诊室门口,有点局促:“谢谢你们。”

小娜眼神里有点同情,赶紧道:“不用谢我们,你要谢该谢那个警察。”

易胭忽然问了句:“为什么不报警送他去戒毒所?”

听到这个问题,女人脸上有点迷茫,半晌才道:“报过的,可是有什么用,进去关个两年,”说到这里,女人绝望摇了下头,“出来还是继续吸。”

诊室里一片安静,气氛沉重。

女人声音有点悲凉:“没用的,他改不掉的,吸了毒,改不掉的。”

小娜眼眶微红,小心翼翼道:“可是送进去强戒两年,你可以少两年折磨,过两年安生日子。或者,你完全可以离婚。”

小娜话音一落,诊室里三人就知坏了,果然,这句话仿佛最后一棵压死骆驼的稻草,女人的眼睛瞬间空茫。

绝望、无助、到最后的沉寂。

“吸毒的人就是个死人了,还有什么情义,他出来要打我和孩子的,打我们送他进戒毒所。孩子都在本地上学,我们根本跑不了。”

接下来所有人都明白什么都不用问了,离婚,这种心理变态的男人怎么肯离婚。而女人,也沉在婚姻这所牢笼里,被孩子绑着,再也爬不出来了。

女人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这个世界总有很多想象不到的事,处境不同身世不同,根本没办法感同身受,就算义愤填膺,也没办法为当事人做选择。有些在我们看来很简单的事,其实对别人来说,是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不是他们不愿意逃,而是他们没能力也没力气逃了。

枷锁套在脖子上,钥匙,也从此丢了。

易胭没说什么,这种感觉,她懂。

她厌恶所有吸毒的人。

/

一天工作结束,易胭起身到窗边透气。

推开窗,外头一片雪白。

又下雪了。

医院来往人多,落雪的水泥地上脚印零乱,露出底下湿灰的路面。

路灯顶上被一层白雪覆盖,天空一片灰白色。

空气里都是冷意,易胭关窗离开诊室。

走廊人多,易胭手插白大褂兜里,穿过人群去更衣室。走到一半,兜里手机振动。

易胭随手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一串座机号码。

又是这个电话,易胭皱眉,直接挂断电话,手机揣回兜里。

易胭莫名烦躁,恰好经过楼梯间,推门走了进去。

天色渐晚,楼梯间里不甚明亮。

易胭摸出烟放嘴里,正要拿出打火机,忽然察觉对面墙壁倚着一个人。

易胭抬眼看过去,男人正低头摆弄手机,额前碎发微微垂落,手机屏幕泛出微弱光线,冷光打在男人清瘦的下巴、寡淡的唇线和高挺的鼻梁上。

姿态冷淡漠然,楼梯间里有人进来他都没抬一眼。

易胭在看到那张脸的时候整个人一愣,烟也忘了点。

许是察觉到目光,对面的苏岸看了过来。

易胭也看着他。

僵持半晌,苏岸低头,继续发短信。从始至终没变过姿势,仿佛只是看到一个不相干的人。

易胭怔愣几秒后移开目光,靠回墙上,继续点烟。

半根烟抽完,对面的人才收了手机,后背微使力站直身子,朝楼梯间门走去。

易胭忽然开口:“你没换号码。”

苏岸估计是觉得这种问题没必要回答,脚步没停。

易胭深吸一口气:“是不舍得么。”

苏岸停住。

易胭侧眸看他,指间的烟明明灭灭:“不舍得我。”不舍得关于我的一切。

以前的易胭,总是自信的,无畏的,就像此刻。

苏岸回头。

易胭没有回避,也直视他。

四目相对几秒,苏岸抬步朝她走来。

易胭感觉心脏忽然被攥紧,再怎么自信,在他面前也不堪一击。

苏岸停在她面前,高中他就长得比她高,这几来又长高了一些,生出压迫感。

易胭微仰头看着苏岸,苏岸面色冷淡,缓缓俯身。

易胭胸口滞闷。

苏岸停在三寸之外,盯着她的眼睛,眸色淡淡,找不到一丝熟悉感。

“没有。”

没有舍不得你。

易胭整个人愣住,酸涩顿时盘上心头。

苏岸唇形分明好看,但却显得寡冷,说出口的话更是冷淡。

“我只是没空换号码。”

话音刚落,突兀的手机铃声在楼梯间响起。

是苏岸的手机,易胭一动不动。

就在苏岸站直身子去掏风衣兜手机的时候,易胭感觉自己右手一空,苏岸夺走了她的烟。

他蹙眉,不耐烦道:“呛。”

说完接通电话,头也不回拉门离开。

易胭后背抵墙,安静很久,不知什么时候才动了动身子,双脚被冻到毫无知觉。

易胭起身,朝外走去离开楼梯间。

从停车场出来经过急诊部的时候,易胭看到了苏岸。

他正和一位同事从急诊大门出来。

易胭看了几秒收回目光,油门一踩消失在车水马龙中。

像是仓皇逃跑,狼狈不堪。

走得太过匆忙,全然没看到那个人目光淡淡扫了这边一眼。

/

今天下班易胭没有直接回家。

黑色车子开往芳吟街,半个月前和纪糖去过的那条。

回来近两年没回过这里,最近一个月里却来了两次。

学校晚修时间没到,路上还能看到几位穿着蓝白色校服的学生,但天气严寒,行人并不多。

天色渐晚。

车厢里一片静谧,听不到外面声响。易胭坐了一会儿,推车门下车。

蚀骨的寒扑面而来,但比寒冷更让易胭震颤的,是空气里的熟悉。

老店铺门前的风铃,茶楼檐角,小摊贩热乎乎的烤红薯……

易胭关上车门,朝前走去。

易胭高中是二中,她没往二中走去,而是绕进小巷向一中走去。

上次来她没敢去一中,有些烂在回忆里的东西真的碰不得。也许是今天楼梯间里一面让易胭觉得再来一刀也没什么,又或许只是想念了。

一中和二中离得不远,两个只差了一个字的高中,学习氛围却千差万别。

连人,都千差万别。

一中里就读的学生成绩优异,安分守己。而两百米外的二中学生却是打架斗殴,惹是生非。

在那时候的人看来,一中的人和二中的人,就是一个天一个地,天地怎么可能合到一起。

就如苏岸怎么可能和易胭在一起。

易胭手插兜里,朝一中走去。

路旁当年栽种的树苗早已树干粗壮,很多地方也发生不少变化,但也有很多还能窥见当年的样子。

这条路易胭以前走过无数次。

每天未到放学时间,课上到一半就从二中翘课翻墙进一中找苏岸。

即使苏岸不怎么理她。

一中管理一向严格,没有一中校卡进不去,易胭没从正门进,绕到一中教学楼后面一堵墙。

后墙半人高的石栏加一人多高的栅栏。

易胭抬头看着这面墙,若有所思。一中做派真是一点没变,这种栅栏设了基本上跟没设一样,一翻就过去了。

更何况易胭这种小混混。

十几秒后,易胭已经踩上石栏一使力翻过墙,稳稳落在地上。

路灯早已亮起,昏黄暗淡,隔几步一盏。教学楼一个个窗口亮着,学生已经回教室晚修。

整个学校都是苏岸的影子,苏岸安静低调,那些人少安静的地方一向是他的去处。

以前的苏岸虽然安静不爱说话,但不至于像现在这般冷到人不敢轻易靠近。

易胭漫无目的走,脑子一片混乱,很多东西一齐挤进脑里。路灯下影子变长又变短。

某一刻易胭不知想到什么,脚步顿住。

她转身往回走,停在了一棵树前。

树木高大,树根下落了点雪,路灯黄色灯雾笼下来,恍似幻觉。

一中后墙第十棵树。

易胭慢慢蹲了下来,借着穿过枯枝的灯光,看到树干上的一行字。

——苏岸,你为什么总是不喜欢我。

看到这句话,易胭忽然笑了下。

那段时间她已经追了苏岸一年多,但几乎天天碰壁,那会儿的易胭自信开朗,被苏岸拒绝也不沮丧。那天苏岸照旧不搭理易胭,把她一个人扔楼下,易胭装可怜蹲楼下等他。

坐着坐着她嫌无聊就玩起了刻字,可怜装着装着就变真可怜了,刻字的时候她忽然开始沮丧。

苏岸,好像真的不喜欢她。

那时候的易胭让人捉摸不透,魅惑又张扬,第一次耷拉着脸刻字。

直到后来苏岸从楼上下来。

“你在干什么?”

易胭一听到苏岸声音烦恼抛身后了,扔了石子朝他勾唇:“等你啊。”

苏岸没说什么,走了,易胭立马跟了上去。

想到以前,易胭心头发暖,但下一瞬那丝暖意就被酸涩压下去。

楼梯间里苏岸冷漠又不耐烦,像刺一样在易胭的血液里横冲直撞。

怎么现在,就变成这样了呢。

天越来越黑,易胭蹲了一会儿,从地上站起来,转身离开了。

没有看到刻在树干背后的另一行字。

就如同她永远不知道那天把她送进派出所,转头把她从派出所捞出来的人是谁。

三个小时前一位病人被送至急诊。车祸,脾脏破裂。

手术结束后,易胭跟着陈主任回办公室。

讨论了一下刚才那台手术,陈主任朝易胭摆摆手:“行了,回去吧,再过个把小时你可以下班了。”

这几天气温骤降,流感肆虐,易胭不小心也染上流感,连续工作十几个小时,脑袋发沉。

她跟陈主任打了声招呼后离开办公室回诊室。

医院凌晨看诊病人少,走廊冷清。

诊室里两个小护士看易胭进来,打了声招呼:“易医生。”

蓝色医用口罩遮住易胭大半边脸,她应了一声,声音发闷。

“易医生你是不是感冒了?今晚看你晚饭也没怎么吃,用不用去拿点药吃?”

易胭拉开椅子坐下:“没事,不严重。”

“那多喝点热水,最近急诊接的流感病人是真的多。”

“嗯。”

吃晚饭的时候没食欲,几个小时过去易胭终于感觉到一点饥饿感。

她掏出白大褂兜里的手机,手划拉几下屏幕,问:“我点外卖,你们点不点?”

两位护士值夜班早就饿了,急诊科里这两位护士跟易胭关系好,当即就跑过去蹭外卖。

点完外卖也没见病人进来,易胭起身打杯热水喝。

坐回桌边时两个小护士还在聊天。

“再过不久假期一到,来看急诊的人又要变多,最近又流感,真的是连轴转,忙死了。”

“是啊,像我们这种职业,哪有那么多轻松时间,别人放假的时候都没我们的份,每次看身边朋友双休,我真的羡慕。”

“唉,”小护士叹了口气,看向窗外,“这天气还变冷了,每天起床都得磨蹭好久。”

“现在唯一能安慰我们的就是再过三个小时我们要下班了。”

易胭今天身体不适,话少,喝了口热水后重新戴上口罩。

自己患了流感,免得传染给别人。

过了一会儿,外面有护士经过敲了敲门。

“易医生,陈主任让我叫你再去趟办公室,有事跟你说,说打你电话你没接。”

易胭下意识摸了下兜,手机静音,点完外卖她也没看手机,不知道有电话进来。

“嗯好,”易胭合上病历,“我过去。”

/

陈主任叫易胭过去交代一些事情。

半个小时后易胭才从主任办公室里出来,经过楼梯间走去窗边,摘下口罩吸了口空气。

整座城市还在沉睡,空气透着股寂寥和清醒。

一整天戴着口罩很闷,易胭站了几分钟,洗手后径直去办公室。

半个小时前点的外卖已经到了。

“刚才送外卖的小哥好帅啊。”易胭一进去就听见护士小娜说。

易胭对长得帅的男性一向有兴趣。

“多帅?”

护士小娜立马来了兴致,一次性筷子啪嗒一声拆开:“可帅了,高高的,身上还有肌肉,皮肤健康小麦色,简直荷尔蒙爆炸,我刚才出去拿外卖差点丢魂。”

另一位护士没出去拿外卖:“好可惜,早知道我就出去拿了。”

易胭脱了白大褂放一边,在桌边坐下,接过递过来的筷子:“也不是很帅嘛。”

护士小娜:“易医生你都没看过就说不帅。”

易胭摘下口罩,笑了下:“因为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但那时的易胭却意外觉得这样的苏岸很真实。

苏岸果然在教室里学习,易胭进去轻车熟路在他同桌位置坐下。

但即使不想跟人交流,别人来找他说话的时候,他还是会回话,而且不会让人感觉冷淡,与长大后相差很多。

总之就是很不起眼,也很低调,平平无奇的性格。又像是故意显得平凡,不愿意被人发现。

但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低调的人,被易胭瞧上了。可苏岸对待易胭的态度跟别人不同,冷漠寡淡,连话也不怎么爱回答。

没有任何人能阻止易胭喜欢苏岸, 这世界上能让易胭退却的,从来都只有苏岸一个人。

即使时隔多年, 她的一点心绪还是会被他牵动, 还是会受他影响。

在外人看来多铜墙铁壁, 要害也总能被他一针扎得精准无误。

这天易胭照常翘课到一中找苏岸,她知道苏岸今天最后一节体育课。苏岸似乎不爱运动,体育课一般在教室学习,从没见过他跟什么人打过篮球。

那时候易胭以为苏岸是不喜欢也不会打篮球,后来一次偶然撞见苏岸一个人打篮球,她才知道苏岸不是不喜欢,也不是不会,他似乎只是不喜与人交流。

……

那些年的阳光似乎总是很亮很热。

外卖送过来,易胭倒是没胃口了,披萨放久也凉了。

仿佛刚才在楼下眼眶发红那一瞬只是假象,易胭坐在地板上, 没吸烟,也没什么动静,眼眶已经不红,鼻头也不发酸, 就那样坐着。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 易胭没再喜欢过任何人,真的非他不可吗?

当年只是觉得就算在一起他也不喜欢自己,走了便走了, 他不会舍不得。

半晌她才有了动作, 起身拎起披萨盒扔到厨房垃圾桶里。

在水龙头下反反复复洗了很多次手, 洗得皮肤发红,易胭才关上水龙头离开。

做完这些已经凌晨一点,易胭直接脱衣服躺进床里睡觉。

购买章节数不够披萨盒没被打开, 摊在地板上。

如果不是这么多年后再见面,易胭还不清楚苏岸对她影响多大。

以前总觉得年少轻狂,那时候的喜欢算不上什么, 或许日子一久就忘了。这些年易胭不是没想过苏岸, 不想的话其实也就不会回来, 但她以前没认为自己非他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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