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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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中有些忐忑,有些不开心,又有些担心。

她忽然很不想别人碰这件丝帐,脏就脏点呗,她就想这东西永远挂在这里。

有些心痛,如果可以,她想能够一直这样下去,就算病好不了,一辈子只能躺着,但能每天看到他,她也不想离开。

病弱的身体,已经很难用出力气,每一次动作,都牵动着她胸口的痛楚,她洗着,脸色越来越苍白,头发凌乱的垂下来。她用湿润的手去扶去脸上的碎发,看不清,眼角的是沾上的水,还是她的泪。

最后一次,她告诉自己,还是要像往常一样。

她没有看到二月红站在屋内看着她,他根本就没有睡觉。

两个人都没有惊动对方,安安静静地,站在同一片月光下。

摆起麻将,几个老九门年轻一辈开始斗嘴,而半夜下着雨,似乎有悲伤意味深长。

“二爷,您想玩什么花色的?”伙计拿了几副麻将,等在二月红边上。这几副麻将都是二月红从各地搜罗回来的稀品,大部分都是象牙的,带着不同的花色。花色都有讲究,比如说其中一副他最喜欢的九尾猫牌,里面的花牌都是各种猫,雕得十分精细。另一幅所有的花色都是透雕的,上面再嵌着水晶花,非常漂亮。缺点是,重量差别太大,盗墓的手都特别稳,稍微打的多一点,牌摸起来就知道是什么花色了。

二月红看着,有点心不在焉,边上的齐铁嘴已经喝得有点多了,靠在太师椅上,说道:“穷讲究,打牌还那么多花样,我说随便拍一副下来是真。”

“打三个子儿,给你十三幺杠开你都赢不了多少。我们打牌,重在雅兴,不在于输赢。八爷你要是闲的无聊,要不咱们去晴裳斋开一桌,那个一晚上一个月收成上下,符合您的风格。”狗五说道。

“别,知道你狗五打牌有一套,你要玩大就玩咱们最喜欢的东西,别什么几个子儿了,派你一百个子儿,输了你家的狗我随便挑一只炖火锅,你敢吗?”齐铁嘴说道,“这才是爷的风格。保证不算,就凭手气。”

“那要是我赢了呢?”狗五笑嘻嘻道,心中暗骂死瘸子,这么残忍,活该没腿。

“你赢了我给你捅几刀,三寸刀让你直接摸到柄。”

“八爷,我捅您我有什么好处啊?我没事捅您干吗,要不我赢了把这权利卖给四爷,他肯定喜欢。”

“那不行,你赢了你得自己捅,我知道你心软捅不下手,要搁陈皮阿四那王八蛋,天天恨不得暗算我,他捅肯定连他的屁股都得捅进来。小年轻,那些老头子咱们别惹行不?”

狗五就笑:“那都别说,今天二爷最大。二爷做寿,二爷做主。”说着就看向解九。

一直没说话的解九在一边给他们大眼色,让他们别说了。狗五回头看去,发现二月红根本没在听他们说话,眼睛直勾勾盯着麻将牌。

狗五轻声问“二爷怎么了,魔怔了。”

边上端着麻将的伙计手快断了,脸都青了,向几个人投来求救的眼神。

狗五看了看齐铁嘴,神算自顾自喝酒,又看了看解九,解九摇头让他别大佬,狗五心软,只好自己对二月红道:“二爷,挑不出来,随便定一副吧。”

二月红才从发呆中缓了过来,叹了口气,就道:“我说怎么找不到了,最喜欢的,跟着去了。”说完笑笑,对三个人道,“你们别争了,既然听我的,那么这样,我输了,我就唱个曲子给你们听,如果我赢了,你们三个人,每人下碗面给我吃,怎么样?”

三个人互相看了看,都点头,狗五想了想,还是没忍住说道:“让解九下面,二爷您不怕死吗?”

“我又不一定会吃,闻着味道不对我就喂狗了。”

狗五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苦笑:“二爷,我试过,狗也不容易啊,放过他们吧。”

解九推了推眼镜,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齐铁嘴和二月红都哈哈哈大笑起来。

丧妻之后两年,二月红过寿,只请了几个年轻辈的,半夜下着雨,麻将摆起,他似乎已经不那么悲伤了,那些悲伤,却又似乎散落在这间房子的所有角落。随时可以踩到几分。

做什么前因,必然有什么后果,闭门不出,并不能得到清静,苦苦追问之下,怕也不止是心魔。

“你还来找我干什么?”二月红停下手里的剪刀,问道,面前的红竹已经修剪得初具雏形,往四周膨长的芽已经全部剪掉,到了夏天往大盆里一种就能摆到前堂,和那几盆绿萝搭上颜色。

“师父还是对这些风雅的事情那么专注。”陈皮阿四背着手,远远地站在前堂的门槛上,没有踏进来。

“风雅的事情,也是一件事情,做着事情,时间就能过得快一点。”二月红道,“说了你也不会懂。”他把剪刀一放就叹了口气,用手绢擦去手上的汗渍。

“徒弟是不懂,师父看样子也不想再教了。”陈皮阿四道。

“我说了,你已经不是我的徒弟了。不要再师父师父地叫了,你在外面做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不少,更加不想和你有什么干系。”二月红没有抬头看他,只是喝了一口茶,“走吧,你这辈子不会活的太差,在我这里,你也没什么东西可图了。”

陈皮阿四笑了笑:“徒弟在外面做的事情,都是师父教的,师父寥寥几句话,就想脱了干系?你嘴上这么说,心理恐怕也知道是不可能的吧。”

“我和你不同。”二月红看了看,这小子比跟着自己学徒时光鲜了很多,穿着缎子马褂,腰间原来装着铁弹子的破麻布袋子,现在也换成了貂皮的。“你做什么事情,必然会得什么结果,你用我教你的做再多的缺德事情,我也只是在这里种种花,写写字。外面的一切,和我无关。”

“是,师父你一直是房门一闭就能过一辈子的人。”陈皮阿四道,“但是你没想到,你关了房门,以为什么都不理就行,但人家照样还是会来找你的麻烦。现如今风云动荡,这四面墙就能保师父你一世清静吗?”

二月红叹了口气,他知道陈皮阿四的意思,他一心想和丫头安安静静地把这辈子过完,然而就算他千方百计想留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却不想外面的风浪已经大到,似乎要把全国所有人都卷进去。

他原以为自己真的足够强大,强大到他可以痴情,可以任性,可以不羁,他什么都可以。他可以用任何的面目来面对这个世界。

然而,他错了。

“你都知道了?”二月红问道。

“师娘的事情,这一行的人都知道了,虽然徒弟久不在长沙活动,在这里,也总有些耳目。”

“知道了便知道了,你又能做什么?”

“这次来,只想来问师父一个问题,得到答案,我就会走。”陈皮阿四目光锐利了起来。

二月红深叹了口气,他原本不想理会他,但可能是提到了他心中软化的部分,他顿了顿,决定还是听他徒弟这个问题,虽然他预感到自己一定会后悔。

“你问吧。”

“你是不是答应了佛爷的请求?”陈皮阿四问道。

二月红看着他,良久,才点了点头。

“那么,你肯定,再不会为师娘做什么了?”陈皮阿四道。

二月红道:“我还能为她做什么?我不能做,谁也不能做。”

陈皮阿四摇头:“我觉得,人要做点事情,总能找出一些事情来做的。”

二月红闭上了眼睛,做到了藤椅上,他知道陈皮阿四每句话的意思,但他不想去想,不想去回忆。

等他再睁开眼睛,陈皮阿四已经不在了,前堂的门槛上放着一只竹篓,里面是几只肥硕的螃蟹和一把老香。

丫头最喜欢吃螃蟹,现在不是吃螃蟹的季节,但这几只螃蟹无比鲜活,看上去非常肥硕。

一定是从更南的地方抓来的。

七年之前,陈皮阿四被赶出了师门,二月红对他道,你永世不得踏进这个门槛。

今天,他带着来自远处的螃蟹,站在门槛之上,没有踏进一步。

他确实做到了,她心想,可惜他没有想到,她能看到的一辈子,却不是他的一辈子。

子夜,她默默下了床,身边的他静静的躺着,在她的身边,他总是可以睡的很沉,她小心翼翼的不发出声音,一点一点地把丝帐拆了下来,在院子中清洗。

“你常跟在我身边吧,没人敢欺负你。”

“真的?”

“我这个人,对女人说的话,绝对不会食言。”

如今不让她下床,这东西没人伺候了,倒也显得越来越不值当被这么细心对待起来。

也许,下一个立秋的时候,才有人敢动这个东西,但那个人,必然不是自己了。

中午大夫和他说的那些话,虽然是在屋外,但是她还是听到了几分,自己的病,不知道还有多少日子可熬。

恍惚中,她又想起了他救她的那一刹那,她被人架在肩膀上,面前是可怕而不可知的命运,她已经绝望了,那个时候,她看到了他,好像看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然后他就来了,她看着他犹如天神一样从天而降,挡在了他们面前。之后的每一句话,她现在都记的清清楚楚。

下一个帮他洗丝帐的人,会是什么样子呢?这东西价值连城,总不会损毁掉,他也颇喜欢这帐子的质地,应该会留下吧?留下来,总要清洗。

要不要给那个人留一封信呢?她又想,留了,她会不会觉得自己多事?

她舒了口气,胸中的那丝痛楚似乎好了一些。多少日子了?她记不清楚,病中人,数不得日子,她娘自小就是这么教她的,她自小多病,不数日子,不管病了多久,也只算作一日。想起来没有那么痛楚。

可是,自己不数日子可以,他却不会不数。

果然再好的东西,也总是由好往坏了去。

以往一过立秋,她就会亲自拆下这块帐头,亲自去漂洗,她知道这东西的脾气,得小心伺候着,一寸一寸地过水。

比起自己的痛苦来,她心中那丝隐痛,更多来自于他,这些痛楚的日子,自己一个笨女人能忘记,那个聪明的男人,却记的好比刀刻一样。

以前当她还是个小丫头的时候,面摊之前吃面的那些个背着货囊帐袋的,老娘嘴巴里的精明男人,却没有一个是开心的样子,似乎是有理由的。

她看着那丝帐,思绪又抽了回来。苏州来的师傅裁剪的帐帘用了心思,垂摆的地方很不相同。帐帘的钩子带着翡翠镶嵌的挂条,黄金的部分透雕着鸳鸯。她曾经觉得士气,不过帐钩这东西能做的如此精细,市面上也少见。没的可挑,也就带了回来,和这特别的丝帐放在一起,倒也般配。

一段与二月红有关的故事。

丝帐许久没有换过了。

她半夜入不了眠,睁开眼睛,便看到床边垂下的帐面,在月光下看着有一死暗淡。原来可是丝丝的带着光亮,好像最白的银拉出来的丝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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