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一十一章 风沙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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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沙中混杂了一连串含糊的噪音,那个声音模糊了几秒钟,突然又清晰起来:“……嘿,知道吗,知道吗,多年以后……那时候我已经死了,多年以后,一个姑娘也被关在了类似的笼子里,但那时候技术成熟多了,她活着从地下室里走了出去……

“啊,可怜的姑娘,我看到她加冕,又看到她被那些给她加冕的人砍下了脑袋……我正在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件事写进自己的诗里……不了不了,还是不了,穿袍子的人让我不要再把那些做梦看到的东西写进诗里,他们说这样会让我和那些现实维度之外的东西建立起越来越多的联系,这样不好……我能写的东西不多了,我得把这些宝贵的句子留给更重要的事情……

“听!有人在敲栏杆了,还有钥匙碰撞的声音……叮当,叮当,叮当……看守人来了,他们得确定我还在笼子里……”

凡娜愣愣地站在原地,茫茫夜幕中,数不清的灯火照亮了这座被遗忘所毁弃的城市,她的身影仿佛渐渐与那灯火融为一体,在灯光中,她看到破碎的道路上隐约浮现出车马的影子,坍塌的建筑物上显出了明亮的橱窗,有乐曲声从远方传来,渐渐覆盖了寒风呼啸的声音——而手臂上那些细密伤口传来的刺痛,正化作轻柔的抚触。

她慢慢闭上了眼睛,仿佛就要在这繁华而温暖的世界中安睡。

但下一秒,她的眼睛却又猛然睁开。

无形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崩断,她的意志在这场缓慢却难以抵挡的沉沦中猛醒过来,那些在灯火中浮现的幻影消退了,而紧接着,她便感觉到夜晚沙漠中刺骨的冷风吹过脸颊,手臂上数不清的细密伤口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

她却微笑起来——痛是好事,痛是真实。

她不属于这个地方,尽管她记不起自己的名字,记不清自己的来处,但她知道自己必须牢记一件事情:她不属于这个地方。

只有这样,自己才不会被这里“溶解”。

而在这片刻的清醒中,凡娜同时意识到了另一件事:她必须找到自己的“锚点”。

她必须尽快搞明白自己是谁,搞明白自己从哪里来。

她似乎已经渐渐回忆起了一些事情,并理解了这片无垠沙漠的本质,她意识到自己似乎是陷入了一个以“遗忘”为主导的诡异世界里,而离开这里的唯一办法,就是对抗“遗忘”。

她没有再盲目地向“城外”走,在知道这座城的“无限”之后,她意识到单纯地向外突围并不能真正离开这里,离开这里应该另有别的方法。

她在灯火虚幻的十字路口停了下来,任凭风沙吹打销蚀着自己的身体,她让自己的心神渐渐沉静,用思考和感知来尝试寻找出路。

她记起了那些在风沙中看到和听到的信息——那些仿佛对应着各种“时间”和“事件”的文字、交谈以及遗物,那些东西,似乎就是这片遗忘的沙漠中各种各样的“锚点”。

她也应该有自己的锚点,有什么东西,能证明她曾经存在于某个地方,曾经存在于某些人的记忆里,存在于……世界上。

她半闭着眼睛,在不知多久之后,一丝轻微的悸动终于在心底浮现。

在这片无垠沙漠中,她终于找到了一道与自己有关的涟漪——

凡娜猛然睁开眼睛,看到一张破碎的纸片正从自己眼前飞过。

她猛然抓住了它,看清了那纸片上的字迹:

“……边境探索舰队再度执行‘越界’行动,失乡号与璀璨星辰号已越过六海里边界……前往世界尽头寻找……”

与此同时,她又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在耳边交谈,那声音断断续续,仿佛历史中某个模糊的瞬间——

“……有什么特殊的消息吗?”

“……来自深海教会的简报……”

“他们会平安的,别这么担心,海蒂……”

“因为那位强大的船长?”

“因为你的父亲……”

“父亲,还有凡娜,他们在做一件很伟大的事情……”

凡娜猛然睁大了眼睛,仿佛心脏重新学会了跳动,在重生般的猛醒中,她回忆起了自己的名字,以及——

“失乡号……船长?”

她看着手中的纸片,喃喃自语着。

而后,一缕幽绿的火焰出现在她视野边缘,一个熟悉而威严的声音几乎立刻便出现在她身后:

“我在。”

(本章完)

“哪?哪也不能,”那个声音说道,他似乎正在迅速远离,声音越来越模糊,越来越微弱,“这里是无限的……祂把自己关在一个闭环的梦境里,我刚才看到了,城外面是沙漠,沙漠外面是城,往外面走不出去,越往外越沉沦……不过我该走喽,我该走喽,啊哈,又醒来一次……”

那个声音终于彻底消失了,消失在越发混乱的风沙里。

“你该走了,你不属于这里,你的路还在前面……把我的诗给我吧,还有我的铅笔,那是我的东西,它们不该被握在旁人手里……它们会把你拖到更深处的……”

凡娜下意识松开了手中的纸片和笔头,却看到它们眨眼间变成了风中黄沙,盘旋着消失在空气里。

“我该往哪边走?”她茫然地问着那个声音,“我记不清自己从哪来了,也不知道该往哪去……从哪能离开这座城?”

普曼最终迷失在了他那光怪陆离的梦境里——这位诗人在自己的每一场梦境中遨游,又从梦境中汲取着阅历,来化作他那些华丽而又奇诡的诗句,他最终沉沦于一个遥远到不愿醒来的梦境,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诗人消失在他的睡床上,只在床头柜上留下了一首小诗。

凡娜向前走去,来到那个疯疯癫癫的男子最后消失的位置,在那皱巴巴的纸卷和铅笔头被风吹跑之前弯下腰来将其伸手捡起。

她皱着眉头,显得有些困惑,而后她打开了那张纸,有些发愣地看着那上面记录的句子——

恰在此时,风沙卷起,凡娜又听到了那熟悉的“叮叮叮”的声音。

而那个疯疯癫癫的声音还在自顾自地絮叨:“但我在不在呢?他们会看到我静静地躺在床上,但我不在那里,不在那个皮囊里,我在这儿,这个到处都是灰烬的地方……伱在这儿干什么?

凡娜皱眉听着对方这似乎疯疯癫癫的自言自语,意识到和对方交流似乎是一件有些困难的事情,但她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你知道该怎么离开这吗?”

“不不不,不能离开,我的朋友……”那个声音立刻说道,却紧接着便是搞不清状况的胡言乱语,“……我在地下室里,那些穿袍子的人说这里是个安全的地方,铁笼能把我的精神关起来,避免它们在梦境中从我的躯壳里跑出去,火盆能吓退那些闻着味道聚拢过来的影子,让我不至于在睡觉的时候被什么东西吃干净……”

“……我看到了,阳光已经败退,在夜色中,万物陷入静谧……那艘船自天空驶来,群星如幕,赐尘世以永恒的酣睡……在沉默中,在沉寂中,在沉眠中,入睡吧,亡者们拥抱着死去的世界……”

风沙卷起,纸片哗啦作响,凡娜突然听到耳旁传来声音,是那个刚刚消失的疯癫男子的声音——然而只有声音传来,周围并看不到他的身影:“看,看,你看到了吗?我看到的那一幕……真美啊,帷幕从大海的尽头升起,倒映在整个世界……”

这位天才却又癫狂的诗人最后的结局则是世人眼中的另一个谜——人们说他被教会监禁,最后安静地死在了一座孤岛上的疯人院里,也有人信誓旦旦地说他一直活了下来,甚至活到了1842年的某个冬天,这些人坚称他们在这一年看到了这位诗人:他站在寒霜那座著名的海崖上,和书中留下的画像一模一样,手中还拿着记录诗句的纸笔。

而一位自称曾在“疯诗人”生命的最后几年照料过普曼,并见证了这个可怜人最终结局的“看护人”则在自己的自传中如此记述:

凡娜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那里只有盘旋的沙尘,被无序的风裹挟着原地打转,她的眉头紧紧皱起,嗓音略显沙哑:“你也被困在这?”

那个声音却并不理会她的疑问,只是自顾自地咕哝着,说着一些听不太清的自言自语,又过了一会,他的声音才又清晰起来——

“我一直被追逐着,它们追着我,就像闻到血腥味的恶犬……我掉进各种各样的地方,在每个梦境里,总有一道裂隙让我躲避。嘿,我终于累了,让它们追上也没什么了不起……于是我被那名为真理的恶犬啃噬,于是我看到了遥远的事情,于是我到了这里……”

历史书上说,生活在数百年前的“疯诗人”普曼是一个触碰到禁忌真理却又侥幸活下来的人,又有传说记述,这个疯疯癫癫的诗人时常陷入梦境,并自述曾在梦境穿梭各个时空,造访各种光怪陆离的领域。

这位疯诗人曾留下无数令后人惊叹的篇章,他文采斐然,哪怕是在其生涯早期,那些优雅而又深刻的诗句也曾征服过城邦中哪怕最苛刻的评论者们,然而在他短暂生命的末尾,他所留下的诗句却又开始渐渐发生变化——那字词中越来越多地描绘着诡异怪诞的事物,充斥着令人不安的隐喻和近乎预言的狂人呓语,他喋喋不休地想要向世人讲述一些不存在于现实世界的、甚至近乎亵渎的事情,并由此变成了一个令人扼腕和畏惧的疯子。

曾经追捧他的人离他而去,曾经赞赏他的人渐渐将他视作危险分子,教会的管理者尝试与他接触,却又无法从他留下的文字中发现任何实质性的、具备污染和亵渎力量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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