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三十七、良翰亦未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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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容真女扮男装都一副冷冰冰欠钱脸的缘故,从始至终,倒是一直没有人起哄,互动他们二人。

容真转头,看了眼一本正经看热闹饮酒的欧阳戎。

傍晚时分,她找到欧阳戎,说了下林诚的事情,同时透露了最近经常前来类似奢靡无聊的诗会逛逛,寻找蝶恋花主人的事情。

“嘘,别吵……好,对的好!”

他蓦然跟着前方的人群鼓掌,为几位才子喝彩。

容真转身走人。

鼓掌正起劲的欧阳戎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下一秒立马转身,去追容真,切换回“女史大人的小跟班”模式。

“容女史走这么快干嘛?他们还没对完呢……”

“你能望到文气?”

容真回头,没好气问。

“额,不行。”

“那你在看什么?”

容真蹙眉,语气冰冷道:

“本宫是来找贼人踪迹的,什么飞花令,没意思,看了眼,没有相应文气,不走人还留着干嘛?留着吃晚饭吗?”

欧阳戎讪笑。

嘴里称是。

容真上下打量了下欧阳戎今夜轻松低调出行的打扮。

“你变了。”她忽然道。

“什么变了?”

“怎么对这些附庸风雅的诗会感兴趣了。”

“什么附庸风雅,在下就不能本就风雅?”

容真板脸,伸出无情小手:

“那你作首诗词给本宫看看,打油诗不算,不是附庸风雅,总要比本宫厉害吧。”

欧阳戎瞥了眼她眯眼小表情与白嫩小手,一本正经的说:

“不能作,在下怕作出来,容女史发现在下是蝶恋花主人,会内心煎熬。”

容真冷哼:

“内心煎熬个屁,作吧,没事的,蝶恋花主人就蝶恋花主人,本宫会一掌劈死伱。再把诗词烧给你,也算仁至义尽。”

欧阳戎笑了笑。

容真摇摇头,不再继续开玩笑。

盯着东张西望四周诗会的欧阳戎瞧了会儿,冷冰冰问:

“你以前不是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吗,怎么今天突然起劲了,和以前当江州司马的元怀民一个样?”

欧阳戎先跑去从侍女手里截了一個果盘下来,一边吃水果,一边递给容真,嘴里含糊不清说:

“嘲笑怀民兄、理解怀民兄、成为怀民兄、超越怀民兄。”

容真没有笑,注视他说:

“看来这一次拒旨贬官、星子坊造像的事情,确实对你影响很大。

“以前……本宫总感觉你为人行事像一柄锋利无匹的剑,宁折不屈,遇到什么,都会当头劈去,一往无前……潇洒是潇洒,但是给人感觉挺冷静无趣的。

“现在看……欧阳良翰,原来你也是人,也有意志消沉,努力振作,寻找慰藉的时候,倒是有血有肉了些,嗯,还挺有意思。”

冰冷冷的嗓音似是有一丝波动,不过却被藏了起来。

欧阳戎闻言,立即拍胸咽下果肉,摆摆手苦笑说:

“别同情在下了,容女史怎么也整这母性同情心泛滥的一套,我没你说的那么惨,只是现在实在闲着没事干,而且林诚都找上你了,想让你试探在下,同时也有借你看着在下的意思,容女史,你说我还能干嘛?继续插手江州大堂的事务,越权阻扰?

“那不出半个月,洛阳的陛下又能在御案上看到在下的名字了。”

欧阳戎摇了摇头。

“母性?同情心泛滥?这词什么意思?说本宫是汝母?”容真疑惑问。

欧阳戎不答。

容真旋即小脸认真,纠正说:

“本宫没有帮林诚,他也没资格使唤本宫。本宫也没有监督你的意思。”

“知道了知道了。”

欧阳戎失笑点头。

容真沉默了会儿,“不过本宫明白他的小心思。”

她伸手,接过果盘,小咬一口,嚼完才道:

“不过,你也很配合本宫,没让本宫为难。”

欧阳戎想客气几句。

容真立即切换了一个话题:

“有件事。”

“讲。”

“本宫打听到,元怀民以前在长安洛阳,诗才文章闻名大周文坛,后来经历某场风波,贬官浔阳城,可却不再见他诗作。这是为何。”

“不想作呗。还怀疑他?上次林诚不是找怀民兄讨要了一副墨宝过去吗?”

“是有墨宝没错,可仅凭一副画,光是一些提词,文气难显,若是高手,还容易伪装……现在迟迟找不到蝶恋花主人,不排除是不是被混过去了,本宫怀疑,此贼很可能也有一定的掩盖手段,文气不是那么容易漏的……”

“所以女史大人的意思是?”

“目前柳子麟是首要嫌疑对象,可也得防止灯下黑,本宫思来想去,元怀民那边还需再排查一次,得想办法弄到一篇元怀民亲自作的诗词文章……”

容真微微眯眼问:“对了,欧阳良翰,你有他赠予的诗词文稿吗?”

“没。以前倒有一副他提在伞面上的仕女画,后来伞丢了。”他如实道。

“好吧,那得本宫来了……”冰冷冷宫装少女呢喃自语。

欧阳戎仰头饮酒,旁听不远处的飞花令,不置可否。

……

夜深,诗会散去。

欧阳戎与容真分开。

因为宵禁,无法返回浔阳坊。

本准备住客栈的欧阳戎,突然脚步一拐,朝承天寺方向走去。

来到承天寺,元怀民斋院外,欧阳戎二话不说,“哐哐哐”的敲门。

“唔谁呀,大晚上的不睡觉?”

元怀民顶着女鬼同款披头散发和一双眼袋深的惺忪睡眼,迷糊不满的打开了院门。

“良翰兄?什么点了,你怎么还不睡?”

他抬头看了眼天色,抱怨起来。

欧阳戎点头欣慰:“怀民亦未寝啊。”

说完,他大大方方的经过元怀民身前,走进院内。

“……??”

只见元怀民一脸幽怨:“良翰说下这话,良心不会痛一下下吗?”

欧阳戎表情毫不愧疚,先在院子里逛了一圈,紧接着提着两壶酒,拉好友又跑去了旁边星子湖,逛起了夜景。

元怀民脾气倒好,毕竟有酒喝,被转移注意力,很快气消了。欧阳戎倒是像个渣男。

二人一起喝了点小酒。

一阵折腾后,似是困了,欧阳戎两手抄袖,直接钻进主卧,占据床榻,倒头大睡。

醉熏熏的元怀民一呆,看着大半天拉他出门、又反客为主的欧阳戎背影,他骂骂咧咧转身,去往书房凑合一夜。

刚经过书桌,他突然停步,在桌子前转悠了一圈。

元怀民迷迷糊糊表情,拍了拍脑门,掏出一本小册子,一边嘀咕一边书写。

“损友,损友,让你说我亦未寝……”

一蹴而就,困意涌来,抛掉纸笔,倒头大睡。

第二日一早。

元怀民匆匆起床,赶去江州大堂上值。

欧阳戎则悠哉一些,睡到大上午,才慢吞吞离开昨夜醉宿的承天寺。

来到江州大堂,众人看见破天荒迟到早退的欧阳戎,一脸见了鬼的惊诧表情,不少人用力揉了下眼睛。

元怀民按时上值?欧阳良翰却迟到了?确定没有弄反?

什么倒反天罡。

看见慢悠悠在对面位子上坐下的欧阳戎,手忙脚乱处理公务、稍微歇息擦汗的元怀民,突然有些莫名的伤心,眼睛顿时红了一圈。

像是被夺走某种至爱至亲之物一样。

不过最该死的还是,今日他本来也要睡过头的,是欧阳戎到点后,条件反射的醒来,先摇醒了元怀民,然后等他匆匆出门、死线冲锋,欧阳戎翻了个身,继续睡回笼觉去了……

没等元怀民伤春悲秋多久,一位冰冷冷宫装少女突然找上门来。

她身后跟着一大群女官,似是来者不善。

众官吏纷纷侧目。

“女史大人?”元怀民懵逼。

“元怀民,跟本宫来,咱们去隔壁偏厅。”

“啊。哦哦哦。”

元怀民十分老实,赶忙跟上。

身后正堂内,低头偷吃油麻饼的欧阳戎,眼皮子抬也没抬一下,只是某刻,吃完油麻饼,他伸手入袖,摸了摸袖中某枚老实巴交的小巧墨锭……

半个时辰后,偏厅一张桌子旁,今日气势汹汹赶来的容真,表情古怪。

她手里正捧着一本小册子,桌子对面,元怀民在挠头等待。

周围女官、官吏们正在好奇旁观他们。

二人之间的桌案上,正有一篇新写就的小散文。

元怀民依稀记得好像是他昨夜随手写的,刚刚被容真公事公办的讨要时,被迫扒了出来,当着女史大人的面,重新书写了一遍。

周围的吃瓜群众纷纷上前围观,啧啧称奇。

“记承天寺夜游?”

有一位中年吏官好奇念叨,代替沉浸浏览的众人轻声念道:

“……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念无与为乐者……良翰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容真抿嘴,她更关注的是,上面并不是蝶恋花主人的文气。

而周围官吏眼前一亮的……则是这篇文章的功力,越琢磨咀嚼,越觉得有意思。

“咦,好一个‘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在下倒是觉得‘良翰亦未寝、相遇步于中庭’这一句更有意思,哈哈,现在知道,元长史与欧阳司马私交笃深了,大半夜能上门叨唠,不被扔鞋的那种……”

“没错,此文元长史真是诗才天成,妙手偶得……”

容真面无表情,归还小册子,算是消除元怀民的不小嫌疑。

不过,听到某人名字出现在文章里,她微微皱眉,看向了不远处吃瓜的欧阳戎。

后者一脸无辜的看着她,耸耸肩膀,似是也没想到,自己在元怀民文章打了酱油。

不多时,伴随着容真对元怀民的疑心消除,上午的这一场不小的风波,也迅速流传开来。

元怀民这一首《承天寺夜游》悄悄传遍了浔阳城的风花雪月场所。

往后几天,不仅是风花雪月的场所,在浔阳城内有不少士子文人的自发传阅下,手抄稿在街头巷尾、茶馆书肆都风靡起来。

甚至发酵的势头,眼瞧着都不仅仅局限于江州浔阳城了,正飞速朝整个江南的士林扩散。

有名头极盛、闲居匡庐的文坛大家点评:

此篇小短文,虽然寥寥八十四字,蓦然一看,平铺直叙,甚为平淡,更象是在记流水账。但越是这样平淡无奇的小文章,能娓娓道来,如行云流水,也越能体现作者功力,平淡中的深意让人欲罢不能,越读越有意思……评价得到了一片喝茶赞同。

除此之外,这篇散文的某句话,也深具话题度。

涉及到了眼下大周官场的某位热门人物。

正是“良翰亦未寝”的打趣一句。

再加上江州司马欧阳良翰现在也破天荒的迟到早退这件事留传开,

同时还有人看见他身影相续出现在一些诗会上……

一时间,众人对于欧阳良翰抗旨贬官后逐渐咸鱼的态度,津津乐道起来,成为了与《承天寺夜游》同等热度、甚至超之的热门话题。

死不奉诏阳良翰这是要开始游山玩水、寄情山水,摆烂起来了?

不过江州舆论场上面并不见多少鄙视的声音,反而是很多同样贬官浔阳城的同僚有些惺惺相惜。

此举引得了大多数人的同情。

你看,好好一位直言敢谏的直臣被逼成这副模样。

不过这也算是儒门传统了,得志的时候是有为入世,不得志的时候,就学道家无为出世。

也没有什么好责怪的,不少不得志的士人都替其愤愤不平,生起奸臣当道、朝政旁落的愤慨之情。

与此同时,顺带着,对于此前欧阳良翰辞拒中军大营长史的一系列反常事情,众人的疑惑消除了大半。

若要说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影响?

可能就是从现在起,大周百姓,嗯,还有到往后很久的很多人,都会知道某年、某月、某日夜的某人亦未寝了。

也算别样的留名?

(本章完)

容真面无表情问。

欧阳戎饶有兴致的看着那几个文采飞扬接飞花令的文人,眼神都舍不得收回,嘴里道:

不过前提是,不能影响她办事,欧阳戎一口答应。

而此刻的容真,已经有些后悔带他来了。

“你看够了没有?”

“说不得蝶恋花主人就在里面。”

“走,去看看。实在不行,你帮本宫接。”

“都说了在下嘴笨……”

没有想到,一向对此事不感兴趣的欧阳戎也跟了过来,还信誓旦旦的拍胸膛说,这就是江州司马该干的事情。

半推半就,就带他来了。

欧阳戎同样穿着低调,皂服幞头。

二人站在玩飞花令的文人群体边缘,冷眼打量。

浔阳城,星子坊内,一处占地不小的豪宅庭院内。

一场诗会正在举行,席上,是形形色色的文人墨客,还有附庸风雅的豪商。

“没关系,随口说说……容女史,他们在玩飞花令呢,你不过去接一下?”

“一群酒鬼,不去。”

庭院中央搭建的小桥流水假山景观的台子上,正有一队身姿婀娜的舞女在款款莲步的舞蹈。

台下一角,欧阳戎、容真正打扮成寻常宾客,颇为低调,冷眼旁观与会众人,还有其中的文豪才子们。

容真皂服幞头,一身平平无奇的男装。

“欧阳良翰,不是听说,你不擅诗词吗?”

“没错。嘴笨。”

“嘴笨和这个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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