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花碗
沈黄丽一愣。
“哪个白军医？”
“还能是哪个白军医？军营里就一个姓白的军医！”
现在，她就要被赶出军营，流落街头了。
而那个丑八怪，却在宁王殿下的庇护下，将被护送出军营，送到安全的地方避难。
凭什么？
凭什么，她沦落成泥，那个低贱的丑八怪却过得意气风发？
不，她不甘心！
沈黄丽低头看着手里的豁口青花瓷碗，母亲就是在喝完这碗里的药后，气绝身亡的。
不是说，只要和感染者有过肢体接触，或是使用过感染者的衣物器皿，都有可能被传染吗？
母亲感染时，她一直陪在一旁，后来进隔离营，她也始终抱着这个青花碗不撒手。
可上天却没让她染上时疫，她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活了下来！
这难道就是上天的安排？
上天让她好好活着，替父亲母亲，替她自己报仇血恨！
“守卫大哥，我忽然想起来，我还有一点行李落在了军营里，你等我一下，我回去取一取，很快就回来！”
沈黄丽身材娇小，一转身就躲开了士兵的管制，提着裙子往军营里跑。
士兵也不好阻拦她。
毕竟人都要被赶走了，总不能行李都不让人取走，毕竟她离开军营后，还需要银子谋生。
想想，忽然又觉得哪里不对。
沈夫人病发后，她们母女俩所有的行李用具都被收作一堆，一把大火烧光了，她哪里还有什么行李？
“喂，你站住！”
士兵拔腿想追，沈黄丽却早就一溜烟儿跑得没影了，只能急得直跺脚。
天蒙蒙亮了。
长安手里拿着把蒲扇，坐在小板凳上守着眼前的药炉子，等煎完这最后一锅药，她就要动身离开军营了。
炉子里药汁煮得咕咚咕咚响，柴火燃烧的浓烟滚滚腾腾，又被阔大的蒲扇一扇，浓烟吹散四处飘荡。
其实这副汤药并没有多大的作用，染了时疫的病患喝下去，最多只能拖延两个多时辰，救不了命。
即便如此，大家还是夜以继日地改良药方，不停地煎药，期盼着能有奇迹出现。
可这世上哪有什么奇迹出现？
有的，只是强者的必然，和弱者的心理安慰罢了。
“各位军医忙碌了一晚上，一定累了吧？伙头营给大家熬了点桂圆枸杞茶，大家喝一点，补补气吧！”
一碗碗褐色的茶汤被送了过来。
药房里除了长安以外，还有三个军医熬了一整夜在煎药，其中杨军医已经年逾花甲，身子骨显然有点熬不住了。
“年纪大了，身子骨不行了！”杨军医端起碗，喝了口茶汤，喘口气，“大家忙了一夜了，也都坐下来歇歇，喝口茶吧。”
众人都停下来，围坐在一起喝桂圆枸杞茶。
胡军医喝了口茶汤，道：“这时疫也太厉害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
“总会结束的。”杨军医抚了抚山羊胡，“老夫八岁拜师学艺，二十岁就做了随军的军医，至今已有四十多年，见过的大灾小病不计其数。这时疫虽然凶险，但总会找到克服的方法，年轻人不要气馁，只要大家齐心协力，一切困难都会解决的！”
长安听了，心里越发愧疚难安。
连杨军医这样年迈的老者都坚持在前线，她一个年轻人却贪生怕死，临阵脱逃。
她捧着手里的茶碗，心情低落。
杨军医一口喝完碗里的茶汤，看了眼沉默的长安，奇怪道：“小白军医，你今天这是怎么了，一句话都不说？”
平时，白军医的性格是很活泼的，常常妙语连珠，活跃气氛，大家都很喜欢她。
“没什么。”长安摇摇头，“可能是有点累了。”
杨军医看见长安面前满满一碗茶汤，根本动都没动过，道：“累了就喝点茶汤，这茶汤是加了桂圆枸杞煮的，补补气。”
长安端起碗，见茶碗边缘豁了个口子，转了转碗沿，换到好的那一侧，捧在手里小小抿了一口。
胡军医惊讶地咦了声，道：“白军医的茶碗怎么和大家不一样？”
他这么一说，大家也都发现了。
之前没注意，以为大家都用的白瓷碗，现在才发现长安面前的是个青花碗。
如果不是那个丑八怪在宁王殿下面前诬告，陷害她爹爹是勾结叛军通敌卖国的内奸，她和母亲又怎么会因为担心遭受牵连获罪而出逃？如果她们没有出逃，又怎么会在路上被那个感染者纠缠？
都是因为那个丑八怪，害得母亲染上时疫，病发身亡！害得她被何参将糟蹋，失去了清白之身！
凭什么？
沈黄丽咬牙切齿，目露凶光。
她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全都是那个丑八怪害的！
沈黄丽一愣，道：“这辆马车，不是为了送我离开准备的吗？”
“为你准备的？”
士兵讥笑一声，眼睛上下扫了她一圈，目光中充满了蔑视和鄙夷。
果然是那个丑八怪！
这辆马车就是为那丑八怪准备的？可是，宁王殿下为何要送那个丑八怪离营，难道是因为军中瘟疫蔓延，太过危险，所以他才想送她出去避难？
“别在这里嚎丧，赶紧滚！”士兵不耐烦地驱赶道，“等会儿天亮了，殿下要送白军医离开军营，你别杵在这里挡路碍事！”
白军医？
“沈姑娘，你以为自己还是当初那个总兵千金啊？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究竟算哪根葱？你把时疫传入军营，害人无数，殿下没有处决你，饶你一命，已经是开恩了，你还想要坐马车？”
沈黄丽被这鄙薄嘲笑的抬不起头来。
“诶诶诶，你往哪儿走呢？”
士兵举着长矛拦住她。
“我……我没想要害大家！我只是……只是想救我娘而已……”
她抱着青花碗呜呜哭起来。
如果搁在平时，大家见到美人垂泪还会同情安慰一番，现在却只觉得心烦，吵得人脑仁儿疼。
军营门口停着一辆漆黑宽敞的马车，凌晨时分，几个士兵正在给马车套马，给马喂水和干草。
沈黄丽把眼泪擦干，抱着怀里的青花碗向马车走去。
既然注定不可能留下来，那就干脆的离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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