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师兄风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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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等着,我去跟小二要碗馄饨。”

梁翊笑着起身,下楼去了。风遥百般聊赖地抓起梁翊正在看的书,原来是一本《西南战事编年》,风遥扫了一眼就扔到了一边,趴在桌子上专心等馄饨。

梁翊回来后,轻轻把门带上:“小二让厨房煮馄饨去了,你等一等,应该很快就好。”

不过谁让风遥武功比自己高、年龄比自己大呢?那时一起练弓,风遥一句懒懒的“师弟”,梁翊就得乖乖地把射出去的箭都给捡回来,规规矩矩地放在箭筒里;有了什么好吃的,风遥总说“我是师哥”,便往自己嘴里塞,觉得味道不错,再塞给梁翊;下山游历,风遥也总是让梁翊跟在自己身后,怕他走丢,也怕他闯祸。那时云庄主觉得好笑,被看住的人应该是风遥好吧!不过真有危险来临的时候,风遥总是习惯性地将梁翊往身后一拉,自己替梁翊迎接危险,这让云庄主很是欣慰。

只不过少年时心高气傲的梁翊哪儿受得了风遥的习性,跟他斗过气,结果被他打得爬不来;他趴在地上,用红肿的眼睛瞪着得意洋洋的风遥,心想总有一天要把这个小乞丐打得满地找牙;可惜那一天迟迟没有到来,他想找雪影诉苦,又怕被看不起,只好忍气吞声。那时他经常躲在角落里,幻想哪天能痛痛快快地揍风遥一顿,揍得他痛哭流涕跪地求饶,那才过瘾。

不过这个想法在他十七岁那年就变了。那年师父说他技艺已成,可去江湖历练,他便铁了心离家出走,害得风遥和梁氏夫妇一起四处寻他。他涉世未深,不知该去往何处,只是想起一个师哥被九龙帮的人所杀,他便天不怕地不怕地跑到京畿去找他们报仇。结果被九龙帮的几个大佬围攻,被打得半死的时候,是风遥及时找到了他。在那场恶战里,风遥替他挨了两刀,若不是父亲带人赶过来,或许两个人都要命丧黄泉。看着奄奄一息的风遥,梁翊第一次觉得对不起他,羞愧得难以言喻。回到家后,气急败坏的父亲不顾他浑身是伤,又用家法处置他,打得他一个月都下不了床。若不是母亲拦着,盛怒之下的父亲或许真会打断他的腿,让他这辈子都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所谓吃一堑长一智,梁翊再也不敢高估自己,也不敢轻举妄动,对庄主的话言听计从。几年下来,他越发成熟稳重,十分能忍耐,用雪影的话来说,梁翊可比风遥强了一大截。所幸风遥并不以为意,嘿嘿笑两声,继续我行我素。

他们师兄弟二人各种武功均有射猎,不过各有所长,梁翊善用弓,风遥善用刀。他带着一把四十多斤的“赤日刀”,叱咤江湖,无人能敌。前朝有诗云“晴天忽一闪,万物莫摧残”,说的就是这把魔刀。风遥的内力可是从婴儿时期就积累起来的,内功甚至强大到刀枪不入的地步,号称“以柔神功”,所以也只有他能这驾驭得了旷世魔刀。

早在两年前,风遥就不屑于任何武林比武了,用他的话说,反正去了也找不到对手,还不如留在庄上跟梁翊玩。可是每次一比划,云庄主就以为他俩是在打架,勒令两人赶紧住手,并且会絮絮叨叨地说半天,什么从十岁打到二十多岁怎么还没打够之类的。任风遥怎么解释,云庄主也不信,一口咬定他是在跟梁翊挑衅,一不欺负梁翊他就觉得浑身不自在。梁翊就站在一旁抿着嘴笑,一句话也不说。风遥气得发疯,可是所有人还是站在梁翊一边,于是他发誓以后再也不在山庄里混了。不过出去流浪几天,他又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回来,厚着脸皮找梁翊玩儿。梁翊也乐意奉陪,要说比武,当然还是跟风遥比起来过瘾了。

“师弟,刚才我在达城里已经打探清楚了,据说这个张德全过几天就要启程回京城了。你如果再不下手,可真就要错过啦。”风遥咕咚咕咚喝完碗里的汤,开始说正事。

“我知道,我并不是不着急,只是如果我轻易出手,被他们抓住把柄的话,可能会连累常姑娘,还有玉衡。”梁翊思忖道。

“这不是有师哥我嘛!要我说,你不是在那个军器所里帮忙吗?你去军火库里弄点炸药,在他回京城的路上把他炸上西天,岂不是很容易?”风遥大大咧咧地说。

“你知道军火库管火药管得多严么?什么人拿的,拿了多少,用在什么地方,必须记录得一清二楚。不说这个,就算是我能拿出来,用火药炸死他,岂不是太便宜他了?他当年是怎么折磨死我哥哥的,我一想起来,就恨不得凌迟处死他。”梁翊咬着牙说:“还有,他应该知道我弟弟妹妹的下落,必须让他在死之前说出来。”

“也是哦,我倒忘了这茬。”风遥打了个饱嗝,若有所思地说:“我早就想杀了他,杀杀直指司的威风。可你跟他有仇,还是留着给你处置吧!”

“师哥。”

“干嘛,有什么事就直说。”风遥被他冷不丁的“师哥”弄得一身鸡皮疙瘩。

“那天我本来不想在公堂之上露面的,但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玉衡和常姑娘落入虎口,所以不得已才出现。张德全那人戒心极重,我不信他对我的怀疑已经消除干净了,我现在得更加小心,所以很多事情得师哥替我去做。”梁翊诚恳地说。

“所以说,要你有话就直说嘛!”风遥清清嗓子:“不过我有个要求,回富川之后,把你老爹珍藏的浦州老窖给我两坛,行不?”

“这有何难?”梁翊轻笑着说:“这几天我仔细想了几个法子,我说给你听。”

听梁翊说完之后,风遥瞪大眼睛,说道:“你疯了?这样他会认出你来的!不行不行,太危险了。”

“杀他的时候,我根本就没想隐藏自己,至少会让他死个明白。”

风遥无语,知道再说也无益,轻哼了两声,算是默许。梁翊知道他担心自己,笑着岔开了话题:“我来达城的路上,遇到了一个童年玩伴,才知道这天下真的很小。”

“哦?是吗?我认识吗?”风遥还在担心梁翊的计划,心不在焉地问道。

“和你认识的时候,我已经是少年了好吧?”梁翊很耐心地跟风遥磨嘴皮子。

“那这么说来,就是你在京城时候的玩伴了?”风遥总算提起点兴致来。

“嗯,小时候天天厮混在一起,闯了很多祸,挨了很多骂。十四年没见了,如果那天不是偶然遇见,我都快忘记有这个朋友了。”梁翊说着,目光也变得柔和起来。

“那你是不是又要扔下山庄,跑去找他?”风遥懒懒地问。

“别闹。”

“他没认出你来吧?”风遥突然想起来,紧张地看着梁翊。

“我帮他打了一架,也问了很多他的近况,不过他一向笨头笨脑的,应该没认出我是谁。”梁翊浅浅地笑着说。他把楚寒为何要去京城、如何跟直指司的人打斗的过程简单地跟风遥说了,风遥把安澜的太守给骂了一顿,最后又骂皇上。在风遥眼里,所有不幸的始作俑者都是那个懦弱无能的皇帝。风遥忿忿地说:“他不是说他不想做这个皇帝么?不是说要把皇位还给他哥么?他倒是走啊!他走了,这天下就清净了,我姐夫也不用这么累啊。”

“可问题是,他根本就不知道他哥在哪里啊。”梁翊耐心地解释道。

“哦,也是。”风遥恍然大悟。

“再说,这个皇帝可不能说不当就不当。几乎每个皇子背后都有一个利益集团,这个利益集团会费尽心机地把他们支持的皇子推上位,以便获取更大的利益,让自己的根基扎得更深,分布得更广。所以立太子的时候,各个党派才会争得你死我活,头破血流。所以啊,就算咱这个皇帝真的不想当了,他背后那些人也不会轻易放他走。毕竟只要他坐在那个龙椅上,那些人就有利可图。”梁翊合上书,慢条斯理地跟风遥解释。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的很麻烦。”风遥挠挠头,说道:“姐夫也知道我对这些事情并没有兴趣,所以他也不肯跟我说。我现在一心盼着他赶紧把皇位抢过来,然后我就像你一样,云游四海,浪迹天涯,吃肉喝酒,那多快活!”

梁翊笑着说:“你现在难道不是这样么?”

“……”风遥茫然地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样的。

“不过那时,你还要带上弦珠嫂子吧?”

“这个自然。她本来就是舞枪弄棒之人,现在整天躲在山上,估计早就闷出毛病来了。如果姐夫能当皇帝,就能为她爹平反了,她也不用掖着藏着了。”风遥目光热切,恨不得此刻就去浪迹天涯。

梁翊心中明白,如果庄主号令天下各派讨伐庸君,那也未尝不可。不过他顾虑太多,只想一步一步来,不祸害天下苍生,也不想连累无辜之人。风遥看似玩世不恭,其实还是很担心他姐夫的,每次庄主下山游历,都是他和风遥相伴左右,为庄主保驾护航。他刚要称赞风遥几句,却发现风遥已经跳上了床,舒舒服服地躺在那里,笑嘻嘻地说:“这床还真不错,今晚你师哥我就睡在这里了。”

梁翊又好气又好笑:“那我呢?我睡哪里?”

“打地铺。”风遥在床上摆成一个“大”字,生怕这床被梁翊给抢了。

梁翊撇撇嘴,地上那么脏,他才不要睡。他又坐回桌子前,没好气地说:“你先睡好了,我看会儿书,再想办法。”

“这有什么好想的?对了,是不是想趁我睡着了,再去找那个…那个什么姑娘来着?”风遥翘起二郎腿,优哉游哉地问。

“不准胡说!”梁翊瞬间脸红,用书挡住了脸。

“哎,跟你师哥还有什么好隐瞒的?你在达城干了啥,你师哥我全都知道的好吧?话说那个什么姑娘,长得还真是好看,就像图画书上画的一样,胸大,腰细,屁股大,腿长,一看活儿就不错…”风遥一边说一边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兴奋得满脸通红。

“风遥!”梁翊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恨不得把他从床上扔出去。

“别激动,那书里不都写着呢嘛,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看见美女,哪个男人不会多看两眼啊?所以你跟你师哥说实话,你也对那个姑娘动心了吧?”风遥贱兮兮地问。

“真没有。”梁翊的回答简单而决绝。

“你小子难道想孤独终老?”风遥不依不饶地问。

“嗯”梁翊差点儿脱口而出,不过还是没说出来。他早已看到自己的结局,日后怕是很难得善终,所以连累的人越少越好。而且他不是没喜欢谁,只是他喜欢的人早已嫁给别人了,他落寞了很久,才渐渐释怀。他涨红了脸,急切地辩解道:“我虽然还没有跟谁谈情说爱,可我也并不是不解风情的傻瓜。你从千军万马中杀出一条血路,救了弦珠姐姐,不惧生死,奋不顾身,这就是你说的爱情吧;还有雪影姐对庄主仰慕已久,庄主也喜欢雪影姐,二人情投意合,喜结连理,婚后举案齐眉,琴瑟相和,这也是一桩佳话。我对常姑娘,并不像你对弦珠姐姐那样情深义重,也不似庄主对雪影姐姐那般爱恋疼惜,所以师哥以后不要再拿我开心了。如果日后遇到有缘人,那就那时候再说吧。”

风遥奇怪地眨眨眼睛,又打了个饱嗝,说道:“我只是想开个玩笑而已,你何必解释得如此认真?”

梁翊又脸红了,背过身去不理风遥,缓缓说:“你这几日风餐露宿,想必也已经疲劳至极。再占着我的床不睡觉,当心我把你赶出去。”

“切,把我赶出去,你也得有那个本事!”风遥又舒舒服服地躺下,盖好被子,闭着眼睛问道:“那你到底去哪儿睡?”

梁翊不理他,待风遥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后,他轻轻起身,走出房间。见小二也在打盹,根本没人注意到他。他便闪进了旁边的房间,躺了下来,脑子却依旧想着张德全,怎么也睡不踏实。

在外人看来,调皮捣蛋的风遥是师弟,沉默寡言的梁翊才是师哥,其实不然。风遥确实是大梁翊两岁的师哥,而且论武功,梁翊未必能赢过他。当别人误会的时候,风遥总是愤愤不平地说,梁翊坏心眼可多了,只不过长了一张温顺乖巧的皮囊,别人很容易被他的外表骗过去。

二人自幼一起习武,师父的强项是刀,不过梁翊执意要学弓。于是不练刀的时候,风遥也会凑热闹,跟梁翊一起练弓。对于风遥的掺和,梁翊一开始是拒绝的。因为从小家学渊源,他一直觉得弓是神圣的。无论是父亲,还是哥哥,只要一拿起弓,他们便有了一种天地之间舍我其谁的霸气,纵然千钧一发,依然胸有成竹的从容气度,所以练弓之人也必是有气度的风雅之人。而风遥毛毛躁躁,邋邋遢遢,即使有姐姐打扮他,他也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乞丐模样,所以梁翊打心眼里看不上风遥。

“哦,原来是这样。”风遥随意翻着书,问到:“以前我姐夫老说你有将帅之才,看来他说的是真的,这种书我真是一年都翻不过两页。”

“庄主说笑的,你别太当真。”梁翊抢过他手里的书,突然苦笑了一下——庄主口中的将帅之才,怕是另有其人吧?梁翊默不作声地握紧了书。外面传来一阵小心翼翼的敲门声,想必是小二送馄饨来了。他起身开门,给了小二一吊钱,小二千恩万谢,喜滋滋地走了。

“呀,终于有吃的了!”风遥从屋梁上跳下来,也不顾烫,端起碗来就喝。梁翊也懒得提醒他,看他被烫得上蹿下跳的样子,不禁莞尔一笑。

“像?像的话能被我一下子听出来?你也就能吓吓云冉那样的小孩子!”梁翊放下书,给风遥拉开一把凳子,让风遥坐下,说道:“你不在山上呆着,跑下山来做什么?还有,直指司的那个蓝衣是不是你杀的?”

“你的问题能不能一个一个来,能不能让我先喘口气再说。”风遥大大咧咧地坐下,说道:“反正最近山上也没什么事,云冉病了,我姐和姐夫都在照顾他。我在山上又帮不上什么忙,待着又闷,所以就跑出来玩几天。姐夫不是想派几个人来帮你嘛,我想派别人还不如派我呢。至于那个人嘛,反正正好被我碰上了,本来想练练手来着,结果没想到一刀致命,师哥我还是很厉害的吧!”

“云冉的病怎么还没好?严重吗?”梁翊不理会他吹牛,急问道。

风遥漫不经心地答应了一声,又拿起那本书,问道:“这是从哪儿弄的书?我怎么以前从没听说过?”

“你当然没听说过。”梁翊又在他身边坐下,笑着说:“这是我父亲编的,还没面世,你怎会听说?”

“活该!”梁翊哈哈大笑,乐不可支。

“你这小子真没良心,你师哥都这么惨了,你反倒帮着你嫂子说话——话说你这里有没有吃的?师哥我快要饿死了。”风遥说着,懒懒地趴在了桌子上。

“还好,就是一直咳嗽,我姐担心得不行,不过这几天好多了。”

“那就好。弦珠姐姐也快生了,你应该在山上照应才是啊。”

“扑通”一声,窗子被一脚踢开,一个人从窗户翻了进来。梁翊回头一看,笑着说:“花样越来越多了,如今竟然扮起猫来。”

风遥大踏步走到桌子前,拿起水壶,也不管烫不烫,就咕咚咕咚地喝了一通,然后嬉皮笑脸地说:“怎么样,学得像吧?云冉都被我吓哭过呢!”

“别提了,我倒是想啊,可她最近脾气越来越大,我实在是受不了了。师弟,你可千万别把女人的肚子给搞大了,搞大了可就麻烦死了!我以为她有了肚子里的那块肉,会变得跟我姐一样温婉贤淑呢,谁知道她的狮子吼越来越厉害,我都后悔死了。前几天她嫌我碍眼,把我给骂出来了。我想起她说她想吃老家的枣糕,所以就想给她买一大堆枣糕回去,说不定她心情就好了。”风遥委屈地说。

“你呀你,肯定是又捉弄人家了吧?是不是又往人家衣服领子里扔铜钱了?还是把人家的头发打成了结?”梁翊笑着问。

“她现在都是有身子的人了,我怎么可能那么欺负她?”风遥撇着嘴,说道:“不过那天她的针线包掉在地上了,她又捡不起来,我笑了她两声,她就把我赶出来了…”

这几天过得还算平静,梁翊在达城的公务并不甚繁忙,闲暇之余,他也旁敲侧击地打探了直指司的动态。杀了喜娘之后,直指司并未找到新的线索,张德全越来越暴躁。梁翊每日平静地习武、练字,好像根本无意去杀他一样。于叔也越来越感叹,小少爷现在的确是越来越能忍了。

某日半夜,梁翊还在灯下看书,窗外一个身影一闪而过,梁翊警觉地问:“谁?”

窗外那人并不答应,一片死寂中,突然传来几声猫叫。梁翊会心一笑,放下书,懒懒地说:“别闹了,当心引来一群母猫,把你撕着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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