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庙堂之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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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他舅舅吧。”梁翊随口说道。

“风遥?那个混世魔王?他可真是一天不把家里搅得鸡飞狗跳,就觉得浑身不自在,云冉还是不要像他的好。你这样一说,我反倒想起来了,风遥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不过是你越长越沉稳,风遥还是那么一副疯疯癫癫的样子,估计到了八十岁还是这个德行。”云弥山笑道。

梁翊想反驳,不过一想庄主说得还挺有道理,也就默认了。他看了一眼睡得流口水的云冉,娇憨的模样甚是惹人怜爱,他忍不住握紧袖子,擦了擦云冉的口水,轻声道:“但愿云冉一直这样无忧无虑才好。”

“当然记得。”

“前些日子,佑真加封她为贵妃,赐号‘宁’,如今她是宁妃了。”

“宁妃?”梁翊有些错愕地反问。

“是啊。知道内情的人,肯定知道这封号的来历。当时金家刚出事,江家大公子就要强娶吟月,结果佑真先把她接进了宫,让她做了自己的妃子。如果吟月真被江家强娶进家门,那依照她的性格,肯定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些年来,佑真把她保护得很好。世宁若在天有灵,也会感到欣慰的。”云弥山缓缓说道。

“如果没有意外,吟月姐现在应该是我的嫂嫂。”梁翊眼前浮现出苏吟月的影子,心中又是一酸。

“如果我没有猜错,除了世宁,她心中也不会再容下别的男人。”云弥山抬头看着皎洁的月光,眼里闪闪发光。

“当时苏大人冒死进谏,虽于事无补,但我已经感激不尽。那时他位至翰林学士,距离丞相仅有一步之遥;如今他远在千里之外的兴州,还在辛苦劳作…每每想起这些,我总觉得是我们家连累了他,连累了吟月姐。”梁翊无不愧疚地说。

“你不必内疚,常言道,武死战,文死谏。苏大人虽被发配边疆,但他一定不会后悔的。而且像苏大人这样的人,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们官复原职,东山再起的。”月光下的云弥山分外坚定。

梁翊刚要说什么,门忽地被推开,雪影匆匆地跑了下来,嗔道:“云冉睡了,你也不知道把他抱回来,万一再着了凉怎么办?还有小翊,他伤刚好,你还带着他在外面转了这么久?”

“看,一回来就被数落了。”云弥山小心地将云冉交给妻子,转身对梁翊说:“你也快进屋,让雪影给你看看。听风遥说你受伤了,雪影担心得不得了。”

“没事的,早就好透了。”梁翊推辞道。

“哈,现在长大了,害羞啦?”月光下的雪影粲然一笑,两个小梨涡绽放在嘴角,一双美目弯成了月牙,美得如同仙子一般。

“不是,只是在家时大夫已经瞧过了,真没事了。”梁翊脸红了,不敢看雪影。

“不打紧的,我试试你的脉搏,要不我放心不下。”

说话间已经来到了客厅,雪影把云冉放下,然后又让梁翊坐下,要为梁翊诊脉。梁翊推辞不掉,只好由着她来。雪影双眉微蹙,一直沉默不语。云弥山有些紧张地问:“如何?”

雪影依旧皱着眉头,说道:“肺虚之症还是很明显,你小时候病那一场,现在每年冬天还会发作,不要仗着年轻,就挥霍自己的身体。下山后依旧要谨遵医嘱,好好调理身体,知道了吗?”

“知道了。”梁翊低头,乖乖答道。心中却想,每年冬天不过咳嗽两声,母亲和雪影就觉得天要塌下来了,真有点小题大做。

“没什么事吧?”云弥山依旧紧张地问。

“他底子好,没什么事,不过不能掉以轻心。我写张单子,你下山后给梁夫人,不能随手扔了,听见没?”雪影严肃地说。

“听到了。”梁翊回答得依旧很乖。

雪影写完单子,就照顾云冉睡觉去了。客厅里剩下云弥山、梁翊两人,梁翊说道:“庄主,这几天我想去趟越州。”

“越州?”云弥山脑子转得飞快,一下子就想明白了:“楚寒?”

“是的,我放心不下他。反正京城那边还没传来我弟弟妹妹的消息,我想先去越州看看。”

“楚先生以前是我的护卫,他的事情我不可能不上心。但是你先养好伤,再去不迟。再说如果你去越州,我倒有件事要交给你去办。”云弥山背着手,立在了门口。

“您尽管吩咐。”

“我听说陆侯拜托江璃去帮楚寒,江璃的品行,我还是很信得过的。他如今是廷尉司左廷尉,年纪轻轻就身居如此高位,能力也不容小觑。所以楚寒那边你尽可放心,不会有什么大的差池。”云弥山从容说道。

“即便如此,我还是放心不下。”梁翊固执道。

“你呀你!”云弥山无奈地叹气道:“你先听我说。越王以前颇不安分,今日操练骑兵,明日操练水军;总说越州土壤贫瘠,天灾频发,今日上表奏请减免越州赋税,明日向朝廷借粮赈灾。可这半年来,他却十分平静,且行踪十分诡异,就连黎川也捉摸不透。近日夜秦屡犯我边境,也不见越王有何作为。你帮我去越州打探一下,如果他真是暗中图谋不轨,你想个法子,让他大病一场,或者让他重伤不起,总之,别让他有机可乘,以免越州百姓遭殃。”

“他练兵屯粮,难道真要造反?”梁翊有些难以置信。

“近几年大虞疲软,南部越州,东南兴州,中部永州,北部燕州,几乎年年天灾不断,百姓苦不堪言。多亏有父皇的基业撑着,大虞还能拿出余粮来赈灾。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国库早已亏空。若此时再起人祸,那大虞的形势就很危险了。到时天下大乱,遭殃的只能是黎民百姓。”云弥山皱眉道。

“可如果经过几年战乱,苍生得遇明主,那岂不是好事?”梁翊不解地问。

云弥山剑眉紧蹙,缓缓踱步:“首先,若再起战乱,各方势力纠缠不清,混战几年,不知还能否保住大虞的国号?祖父当年开疆扩土,何等艰辛?父皇坚守基业,何等辛劳?我答应过父皇,要为大虞开创一个盛世,所以我不能让它毁于一旦,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要兑现承诺;其次,如果有不经战乱、而又能得遇明主的方法,何乐而不为?”

云弥山的眼神愈发坚定,梁翊打心眼里佩服。他知道,庄主这些年处心积虑,呕心沥血,拜访那些忠肝义胆却不受重用的臣子,联合有心抗敌却无法建立战功的将士,劝说那些足智多谋却淡泊名利的谋士。他有一本《琵瑟山名士录》,若这本名士录里的人响应他的号召,起兵进京,或许天下早就是他的了。可他没有这么做,依旧按兵不动,等待机会的降临。他才三十出头,可鬓边已经隐隐有了白发。想到这里,梁翊说道:“我马上就启程去越州,为您打探清楚。”

“说好了,要几天后再启程,再说还有黎川在越州那边守着,我再让他打探打探。”云弥山语气温和,却坚定不移。

“是。”梁翊只好答应。

“你要记住,不可取越王性命,只让他无力造反便可。”云弥山不厌其烦地叮嘱道。

“手足之情我可以理解,但是您不怕他日后为患?您也应该明白,并不是坦诚相待,就会换来对方一片赤诚;并不是宽容饶恕,就会感化对方。这世上有多少人成了东郭先生,还请您不要忘记。”梁翊急切地说。

“这么多年起起伏伏,这些道理难道我会不明白?但我坚信,见小曰明,守柔曰强。我内心比谁都坚定。况且我身边有你,有风遥,还有山下那些忠肝义胆的义士,那些奸人岂能轻易得逞?”云弥山笑得风轻云淡,言语间却透着一股自信:“再说,父皇在世时,最担心的不是外敌入侵,天下大乱,而是担心我们兄弟不和,自相残杀。他一再强调,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我和佑崇、佑真竞争了好多年,各有利益冲突,但我相信,无论是何种结局,我们都不会要对方的性命。”

梁翊刚想说“未必”,但转念一想,庄主好像从来没有失算过,所以又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听庄主又说:“再说,我现在的敌人并不是佑真,也不是佑崇,而是蔡赟,还有夏太后。上次佑真去越州微服私访,正好遇上蔡赟的远房兄弟蔡和徇私枉法,滥杀无辜。佑真该是多兴奋啊,终于抓住了蔡赟的把柄,就算不能把他拖下水,可也能杀杀他的威风。可谁知这佑真一回华阳城,还未来得及有所作为,蔡赟就来了个负荆请罪,说自家兄弟目无朝廷法纪,其罪当诛。他自请减奉降职,要亲理此案,大义灭亲,并在千秋殿前跪了一天。蔡赟如今可是大虞脊梁,而且他的党羽怎么可能让他降职?所以也跟着跪在千秋殿门前。后来,据说咱这个皇上又是几日未上朝,我猜以他那个个性,肯定又气得吐血了。”

梁翊攥紧拳头,脸上却浮起一丝苦笑。别说冲动易怒的佑真了,他如今心绪平复了许多,但听到蔡赟的行为,也还是想吐血。云弥山见梁翊周身颤抖,便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宽慰道:“你别急,我自有办法收拾他。”

梁翊默不作声地点点头,把满腔的怒气压制了下去。他想起父亲那晚醉酒后的言行,一时心如刀绞,他咬住嘴唇,问庄主道:“佑元哥,你说,我可不可以去京城闯出一番天地,让我父亲也高兴高兴?”

云庄主一愣,接着叹了口气,说道:“你这样问,倒让我难受起来…以你的才华,本不应该籍籍无名,是我耽误了你,唉…”

梁翊刚想解释,却听见一阵细碎的声音,一回头,只见云冉披头散发、揉着眼睛跑了出来,迷迷糊糊地问:“小翊叔叔在哪儿?他走了吗?”

梁翊瞬间莞尔,又抱起云冉,说道:“我在这儿呢,今晚不走。”

云冉一见梁翊,便咯咯地笑了起来,高兴地环住了梁翊的脖子。风遥一阵风似得从外边刮进来,刮着云冉的鼻子,笑骂道:“小兔崽子,你舅舅天天累死累活地陪你玩,也没见你这样亲你舅舅。”

云冉故意“哼”了一声,然后趴在梁翊肩头,嘻嘻笑了起来。见门外有人走来,他又兴奋起来:“舅母!”

身怀六甲的裴弦珠扶着门框,小心翼翼地迈了进来。此时的她虽愈发臃肿,但依然掩饰不住眉宇间的英秀之气。云冉从梁翊身上滑了下来,乐颠颠地跑到弦珠身边,摸着弦珠的肚子问:“舅母!你肚子里的弟弟什么时候出来?什么时候能陪我玩儿?”

“再过一个月,就有弟弟或者妹妹陪你玩啦!”云弥山走过来,刮了一下云冉的鼻子,说道:“不过你舅舅说,更希望是个女儿呢!你喜欢弟弟,还是妹妹?”

“嗯…弟弟可以陪我玩,妹妹以后可以嫁给我…弟弟好,还是妹妹好?”云冉犯难地挠挠头,不知道该作何取舍。

“哼,小兔崽子,你想得美!谁说要嫁给你了?”风遥一把把云冉抓了起来,顺势让云冉骑在自己脖子上,云冉又惊又觉得好玩,骑在风遥脖子上哇哇大叫。

裴弦珠叫住梁翊,开门见山地问:“小翊,我问你,这次风遥下山,有没有再去找那些狐狸精鬼混?”

梁翊想起风遥形容常玉娇的容貌,不由得笑出声来,嘴上却说:“嫂子多虑了,师兄以前不太懂事,但现在他心里只有你一个,你放心就好了。”

“是么?我总觉得他最近又色气了许多。”裴弦珠狐疑地说。

“哎呀,你这有身子的人,就是喜欢胡思乱想。”雪影赶紧过来打圆场:“我这个弟弟啊以前是风流了些,不过我敢保证,他现在绝对全心全意都在你身上,你就放宽心吧!他敢有什么歪心思,我第一个打死他!”

梁翊向门外看去,风遥正驮着云冉在院子里跑来跑去,云冉的笑声不绝于耳。他突然喊道:“呀!爹,娘,你们快出来看!这棵樱花开了呢!”

听到云冉的喊声,大家齐刷刷地来到了院内。只见墙角的樱花树上,孤零零地挂着几颗花,虽然凋零,却有种隐隐的傲气。雪影欣喜地撩起花枝,轻轻地放在鼻尖嗅,笑道:“别的樱花都已经落了,这棵居然才刚开,不枉我一番栽培!”

看着喜形于色的妻子,云弥山只觉内心一阵暖意。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搂住雪影的肩,内心的信念却愈发坚定。

梁翊佩服庄主的手腕。灵岩侯爱驹如命,庄主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他的爱驹中毒;曲江王喜欢垂钓,庄主也能让他的船突然倾翻。铲除了几个心腹大患,大虞的朝廷并没有受多少波动。只是坐在龙椅上的皇上不知道,为了让他的龙椅坐得安稳,他那下落不明的二哥为他操了多少心。

“你还记得苏吟月吧?”云弥山冷不丁地问。

“哦,姓夏的王爷里面,就数他最张狂,灭了他,让那些蠢蠢欲动的夏王爷们夹紧尾巴,好好做人。”云弥山十分淡然,好像在说一件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

“还有去年秋猎时意外坠马的灵岩侯,现在还躺在床上像个废人一样。这几年来您扫清了不少手握重兵的异姓王侯,只怕长此以往,朝廷就会怀疑琵瑟山庄庄主的身份了。”梁翊有些担忧地说。

“你都说是意外了,他们怎么会怀疑到我身上?”云弥山背着十岁的云冉,却一点都没有感到吃力,他轻笑着说:“不给这些异姓王侯一点教训,他们还真以为大虞要改姓夏了呢!哼,哪儿有这样的好事儿?他们越张狂,本王越是要教他们学会做人!”

“今天来的时候听师父说,云冉白天跑到寺里听禅,听着听着又坐着睡着了,口水都流了一身,哈哈哈哈…”

梁翊大笑几声,顺势一把把云冉抱了起来,用力过猛,背后的伤口有点疼。云冉本来羞愧地低下了头,软软地趴在梁翊身上。此时抬起头来,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问道:“小翊叔叔,你伤口疼吗?”

梁翊微笑着摇摇头,说道:“早就好了,不疼了。”

云庄主回头看了儿子一眼,说道:“以后他的担子会很重,现在还能逍遥几年,就让他这样逍遥下去吧。”

梁翊知道原因,默默点了点头,心中有些莫名的黯然。他叹了口气,说道:“我回来的路上,听说湖州的曲江王意外坠湖身亡了。”

云冉赶紧吐吐舌头,又趴在梁翊肩头,装作什么都没听到。梁翊小声提醒他藏好,云冉咯咯地笑了起来,安安稳稳地趴在梁翊肩上。不一会儿,梁翊喊他,他砸砸嘴巴,迷迷糊糊地答应了一声。梁翊一看,他竟然睡着了。

“来,给我吧,我把他背回去。”云弥山如此说,梁翊也不推辞,正好伤口隐隐作痛,他小心翼翼地把云冉放到云弥山背上,二人便向回走。云弥山背着云冉,笑着说:“云冉天性娇憨,也不知道他随了谁。”

“云冉,你小翊叔叔重伤未愈,你还是下来吧。”云弥山皱眉道。

“不要!”云冉反而抱得更紧了些,小下巴搁在梁翊肩头,嘟着小嘴说:“小翊叔叔好久才来一次,我才不要下来。”

“云冉,你别再去捉松鼠了,你捉不到的,当心把衣服弄湿了,你娘又要数落你。”上蹿下跳的云冉似乎破坏了这静谧美好的氛围,云弥山无心吟诗了,忍不住笑着呵斥他。

“哦…”云冉挠挠耳朵,看着飞快窜到树上的松鼠,不甘心地做了个鬼脸。然后在小溪里洗洗手,跳到梁翊身边。

“就是,不下来。”梁翊故意放低声音。

“我爹好讨厌,出来散个步还要吟诗,下次不带他出来好不好?”云冉伏在梁翊耳边,轻声说道。

“云冉,你说什么我可全都听到了。”云弥山故作严肃地说。

夜已经很深了,梁翊又借着月光上了琵瑟山。山上洒满了清辉,树丛间有了隐隐的虫鸣,清泉银光闪烁,淙淙而过。偶尔有松鼠在林间跳跃,吱吱的叫声不绝于耳。琵瑟山真是一年四季好景致,美得如同人间仙境一般。梁翊陪着云弥山漫步在林间,只觉心旷神怡。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若非亲临其境,哪里会体会得到诗的精妙?”云弥山笑道。

“是,真是美不胜收。”梁翊也感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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