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弓

“如今府中已换人，难免有朝廷的眼线，公主还是小心为妙。”梁翊不安地说。

“才不要管那么多。”映花一撅嘴，轻松地说：“虽说我那个皇帝哥哥派了一堆人来查越王的院子，可是呢…”

“可是什么？”

梁翊一下子清醒了，他赶紧说道：“请公主赎罪！”

“快起来快起来，你哪里就有罪了？不过你怎么那么惊醒啊？如果昨晚我出去跑了一夜，回来得睡三天三夜！谁也喊不醒我！”映花笑着说。

梁翊一想自己竟然在映花面前睡着了，还睡得那么熟，也不知有没有失态。映花把他按在座位上，柔声说道：“我让灵雨给你找间客房，你去休息，好不好？”

“多谢公主！”梁翊不再推辞，笑着说道。

“你就放心睡，不会有人来打搅你，更不会有人来偷袭，知道了吗？”映花细心地叮嘱道。

“是。”梁翊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不准笑！”映花气恼地跺跺脚，又低声说：“你一笑我就六神无主，大魔王！”

“是，我再也不笑了。”可是话音未落，梁翊又笑了起来。

“大魔王！”映花咬牙切齿，却不敢大声喊出来。她努努嘴，说道：“你把杏花糕吃了，就乖乖去睡觉，灵雨就在外面，有什么事你就吩咐她。我去给嫂嫂守灵了。”

“公主殿下也要保重玉体，不可太过操劳。”梁翊体贴地说。

映花粲然一笑，便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梁翊胡乱吃了几口，就让灵雨带他去客房了。几日不见，灵雨憔悴了许多，本来就不苟言笑的脸上更多了几分冷漠。她把梁翊领到一间干净舒适的客房里，鼓足勇气问道：“梁公子，冒昧问一句，越王殿下真的失踪了吗？”

梁翊一愣，继而轻轻点点头，说道：“是。”

“那他失踪之前，可有什么不适？他在府中时，便常常感到胸闷气短，虽延医诊治，但并没无明显疗效，为此越王妃十分挂念。”灵雨急道。

“我赶到之时，越王已经不知所踪了，听说他身体欠佳，具体的我也来不及多问。”梁翊索性说谎说到底。

“原来如此。”灵雨很是失落，又道：“不管怎样，多谢梁公子了！奴婢这就退下了！”说罢简单施了一礼，便走了出去。

梁翊微微一点头，算是还礼。他躺在床上，琢磨灵雨说的话，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几乎几日不眠不休，他实在困倦至极，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睁眼一看，已经华灯初上了。他一咕噜爬了起来，暗暗懊悔——怎么能睡这么久！他刚起来，映花就探进脑袋来，笑嘻嘻地问：“大懒虫，你醒啦！”

梁翊脸一红，微微行礼：“在下失礼了！”

“我怕我一走进去，又把你惊醒，索性就在这里看月亮。”映花闪着漆黑的眸子，笑着说道。

梁翊颇为抱歉：“公主殿下一定等了很久吧？”

“没有啦，我经常一个人看星空的，一看就是一晚上，好像可以和它们说话一样。”映花不以为意地说。

小时候一刻都坐不住的她，竟然能坐在那里看一个晚上的星星，梁翊又心疼起来，如果以后能陪在她身边，她应该不至于那么孤单吧！想到这里，他轻声说：“公主饿了吧？在下请你吃饭如何？”

映花轻笑了两声，说道：“现在府中乱成这样，嫂嫂又故去了，咱们还是吃粗茶淡饭的好。”

“也是，是在下疏忽了。”

“我让厨房准备几样小菜，你陪我吃吧。”

“遵命！”

“不准说遵命，要说‘好’！”映花娇俏一笑。

“好。”梁翊温顺地说。

吃饭的时候，映花闷闷不乐地说：“大哥背上了一个谋逆的罪名，嫂嫂肯定不能以王妃之礼安葬，我费了半天口舌，他们才允许搭设灵堂。我对葬礼之事一无所知，全依仗灵雨操持。”

“也真是辛苦你了！”

“我跟嫂嫂见面的时间加起来不到十天，可总算家人一场，能为她做的也就这么多了。”映花沮丧地说：“毕竟，也没几个人听我的话，更没几个人把我放在眼里…”

“公主切勿妄自菲薄，你让是堂堂一国公主，怎么会没人听你的呢？”梁翊柔声劝慰道。

“那你也会听我的吗？”映花笑着问。

“公主吩咐，岂敢不从？”

“那我让你和我一起回京城，你能答应我吗？”映花的眼神无比热切。

“公主殿下…”梁翊放下了筷子，为难地看着映花。

“玩笑而已，何必当真？”映花赶紧吐吐舌头，笑着打圆场：“快吃快吃，再不吃就凉啦！”

梁翊握着筷子，却再也难以下咽，过了一会儿，他像下定决心似的说：“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去华阳城找你。”

“当真？”映花的眼睛闪闪发光。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那我就在华阳城等你，你不来，我就等你一辈子！”映花低下头，自言自语：“反正我一直都是等。”

梁翊一怔，心想这样给映花承诺，会不会太草率了些？会不会又给她无谓的希望，让她荒度这一生？但事到如今，他也无法想象，如果没有映花，该如何度过余生？而且，只要他下定决心做的事情，还没有做不到的。想到这里，他放下筷子，说道：“公主殿下请放心，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好，我信你。”映花目光热切，紧紧握住了梁翊的手，这次梁翊并没有躲开。

夜色渐浓，花园中传来隐隐虫鸣，一弯明月悬挂空中，俯视着大地芸芸众生。映花靠在梁翊肩上，不停地打哈欠，梁翊催了她好几次，可她就是舍不得去睡觉。她努力撑开眼皮，迷迷糊糊地说：“我想弹曲子给你听，可如今府中有丧事，不可有丝竹管弦之声…”

“我知道啦，那就改日再弹，你已经困成这样了，先去歇息如何？”梁翊抚摸着她小巧的肩膀，柔声说道。

“不要，我怕我一睡着了，你又不见了。”映花一边打盹，一边说道。

梁翊不再劝她，只是将她抱得更紧了些，看着她，心就会变得很柔软，不知不觉就想笑。夜已经很深了，映花也终于沉沉睡去，梁翊轻轻把她抱了起来，将她放到床上。映花睡着的模样跟云冉颇有几分相像，都是单纯无邪，娇憨可爱。看着她熟睡的脸庞，梁翊突然很想亲一口，他自己也被这个念头给吓了一跳。此时灵雨蹑手蹑脚地走过来，给映花盖好被子，示意梁翊出去。梁翊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才跟灵雨走了出去。

“梁公子喜欢映花公主吗？”走到外面的回廊，灵雨开门见山地问。

梁翊被灵雨的直接弄愣了，不过他也没有隐瞒，如实说道：“虽说可能是痴心妄想，可我是真心喜欢公主。”

灵雨如释重负般地轻轻一笑，清秀的脸庞顿时有了生气，她说道：“如此便好，不枉公主一片丹心。可是前路艰险重重，还望梁公子不要轻言放弃。”

“我如何不知前路艰险？如果我会中途放弃，那我一开始就不会跟公主表明心迹。”梁翊坚定地说。

灵雨依旧浅笑：“公主虽天真烂漫，但心里看得比谁都要清楚。如此看来，她也没有看错梁公子。”

“灵雨姑娘过奖了。”

“梁公子，奴婢还有一事不明，不知这样问是否失礼？”灵雨小心翼翼地问。

“什么事？姑娘但问无妨。”

“梁公子在京城生活过吧？”

“是，父亲原本是兵部尚书。”梁翊简单地回答。

“难怪…”灵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道:“那梁公子可是家中独子？”

“不算是…”梁翊低下头，说道：“有一位兄长，可惜英年早逝。”

“奴婢该死，让梁公子想起了伤心事。”灵雨赶忙赔罪。

“没关系，不知者无罪，再说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有些事情也慢慢淡忘了，不妨事的。”梁翊温和地说。

灵雨放下心来，心想这梁公子还真是如玉一般温润，让人感到十分舒服。她又说道：“奴婢早些年流落京城，曾在白石大街卖过艺，感觉梁公子十分眼熟，所以才会有此一问。”

白石街是京城最为繁华的地段，很多达官贵人都居住在那一带，包括卫将军府，或许小时候真的跟灵雨擦肩而过。人啊，真的很奇怪。有时他很怀念以前在京城的种种，想跟故人一起聊聊天儿；可是真有故人站在眼前时，他反而会有一种畏惧，甚至不知所措。他话锋一转，问道：“可是彼时我家不在白石大街，没见到灵雨姑娘。姑娘从京城一路流落到越州来，想必也是吃了不少苦吧？”

灵雨缓缓说道：“在江湖漂泊，哪里谈得上苦不苦？不过在走投无路之际，幸好越王妃出手相救，将我留在身边。夫人大恩大德，奴婢虽死不能报万一，所以就算走遍天涯海角，奴婢也要寻回玄凌世子。”

“那些去寻找玄凌世子的人回来了吗？可带回什么消息？”

灵雨摇摇头，说道：“那些人估计是听到了越王府被封查的消息，闻风而逃了吧！到这种时候，素日里那些来府中巴结的人不倒回来踩一脚已经是万幸了，哪儿还敢指望他们再帮什么忙？只恨我现在也困在府中，不能出去救世子！”

梁翊深感赞同，劝灵雨道：“姑娘切莫太悲观，若要寻找世子，在下可以尽绵薄之力，毕竟找回玄凌世子，也是映花公主的心愿。”

“那就多谢了。”灵雨深深行了一礼。

映花归来时，发现梁翊竟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她蹑手蹑脚地放下手中的盘子，坐到梁翊旁边，枕在胳膊上，目不转睛地看他熟睡的模样。看着看着就痴了，嘴角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他的眉毛为什么会那么黑，睫毛怎么比女孩子的还长，睡觉的样子怎么会这么好看？虽说已经是初夏了，可早上还是有点凉，映花拿了一床小毯子，轻轻披在梁翊身上。梁翊惊醒，大喝一声：“谁？！”

“是我呀！”映花吓得不知所措，呆在了原地。

“嗯！”映花明朗地点点头，一拍脑门，惊呼道：“我这里还有些杏花糕，拿出来给你吃。”

“让下人去拿嘛！”梁翊温和地说。

“才不要！”映花娇俏一笑，一溜烟跑了。

映花可不管那些，她也不避嫌，拉着梁翊的手就往府里跑。她絮絮地说：“我跟那些下人都吩咐过了，让他们看到一个身高八尺、英俊潇洒的年轻人，就来通报我，只是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

听了映花的话，梁翊哑然失笑，他轻轻挣脱开映花的手，说道：“让公主殿下久等了。”

“我快担心死了。”映花不再嬉皮笑脸了，她垂下眉眼，低声道：“我又担心你，又担心大哥…”

“他没有派一个人接我回去。”映花凄楚一笑，转瞬又笑开了，说道：“他和母后肯定知道我在这里，不过他们都没让人接我回去！”

映花大笑起来，梁翊却无比心疼，他想起了越王的话，她还真是个可怜的丫头。他笑笑，温言道：“好了，不说别的了，先吃饭好不好？”

“是我将她留下的，那些人也没为难她。她跟嫂嫂主仆一场，为嫂嫂守灵也是应该的。”映花顿了顿，又说道：“昨晚听说大哥提了反诗，大哥的侧妃暮云也自缢身亡了。灵雨本打算随嫂嫂而去，不过我以玄凌失踪为借口，让她把玄凌找来，她才断了自尽的念头。”

方暮云以死明志，说明她跟她父兄还真不是一路人。只是越王到死都在记恨她，实在可惜。说话间，已经来到了映花住的“芙蓉堂”。梁翊不肯进她的闺房，她却笑嘻嘻地把他拉进去，他只好扭扭捏捏地跟着进去。

“抱歉，越王殿下不知所踪了…怕是在我之前，已经有人抢先告诉了他消息。”梁翊硬着头皮说道。

“是吗？大哥没死，真是太好啦！”映花顿时喜笑颜开，不过又有些担心地问：“那你说，他会不会真的造反？”

梁翊摸不着头脑，只好在正门外徘徊。不一会儿，就看见映花忙不迭地跑过来，惊喜地喊道：“梁大哥，你来了！”

映花已经换上了一身素白的绸缎衣服，发髻上也别着一朵白色的小花，虽不比平时俏皮灵动，却别有一番楚楚动人的神色。梁翊一见她，所有的疲惫都烟消云散了。可是一想到要对映花撒谎，他心里又不好受起来。

“应该不会吧，我听那些士兵说，越王本来身体就不好，又受了重伤，怕是找个地方躲起来养病了。”跟映花说谎的感觉真是太难受了，梁翊迫不及待地想转移话题。

“但愿如此！”映花双手合十，虔诚地祷告：“父皇常说我们兄弟姐妹要和和气气的才好，这样谁也不敢来欺负我们。”映花闭上双眼，长长的睫毛像一排扇子一样铺在眼睛上。不一会儿，她睁开眼睛，想去牵梁翊的手，犹豫了一下，却只是拉起了他的袖子，笑着说：“梁大哥，你辛苦一夜了，跟我去吃点东西好不好？灵雨准备了些吃的，我还没吃呢！”

“嗯。”梁翊实在又累又饿，于是乖乖点头，随映花而去。他一面走一面问：“府里的下人都被看起来了，灵雨为何还能在府中走动？”

在去王府的路上，梁翊路过楚寒家，进去看了一眼，得知楚家一切正常，他再去找映花。一夜之间，繁华的王府变成了人间地狱，往事涌上心头，梁翊心中五味陈杂。越王府的守卫已经换了一拨人，他们正在来来回回地清点越王府的物资，仆人们都跪在院子里听候发落。如此一来，越王府是进不得了。梁翊暗暗叫苦，忽然听一个守卫问道：“来人可是富川梁公子？”

“正是。”梁翊虽然答应，但心中却充满疑惑。

“梁公子稍等片刻，小的这就去里面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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