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弓

云弥山微微一笑，又问道：“那如何能在和平时期，让百姓安居乐业？”

云冉眼睛转了转，一字一顿地背了起来：“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谷与鱼鳖不可胜食，材木不可胜用，是使民养生丧死无憾也。养生丧死无憾，王道之始也。”

云弥山拍着手哈哈大笑：“好啦好啦，不用背啦！不过这些话你都要牢牢记在心里，明白了吗？”

云冉刚要从炕上跳下来，紫芒却说：“别去啦，我来就是为了告诉你，那姑娘刚才找陈先生，说安澜无家可归的难民太多了，越王府那么大，应该可以安置，所以她现在要回越王府打理一下。”

云弥山一愣，说道：“她病成那个样子，怎么可能过于操劳？”

紫芒耸耸肩：“我也不知道，要不你去劝她啊！”

云弥山面露难色，在房间里踱起步来，他说道：“总之你要在陪在她身边，寸步不离。我让陈先生去越王府照顾他，这里有我照看，他大可放心。”

“她到底是什么来头？能让你如此牵肠挂肚？莫非真是从皇宫里……”紫芒狡黠一笑，打住了话头。

“紫芒！”云弥山看了云冉一眼，还好他并未怎么在意，他才压低声音说：“先别说别的，按照我的吩咐去做，明白吗？”

紫芒冷哼了一声，袖子一甩，翩然而去。刘永安就在外面等她，一看紫芒出来，赶紧屁颠屁颠地凑过去，笑嘻嘻地跟在紫芒后面，给紫芒一个红薯：“姐姐，我舍不得吃，留给你的。”

紫芒笑着瞥了他一眼，不屑地说：“你倒是有心，不过我不会喜欢你的，因为你太小了，什么都太小了！”

云弥山听到紫芒的话，又听到她放荡的笑声，赶紧堵住了云冉的耳朵。

“爹，紫芒姨守着的那位姐姐到底是谁？她叫什么名字啊？”云冉天真地问。

“等你长大了，自然就明白了。”云弥山眉头紧锁，闷闷地说。

云冉懂事地出门去跟映花送别，映花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了，原本就小巧的脸庞现在只剩下一半，原本合身的衣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云弥山隔着窗户看到她这副样子，心疼得好像针扎一般。

“云冉，你在这里要好好听陈先生的话，等安澜平静下来，你就去越王府找我玩，好吗？”映花蹲下来，笑眯眯地跟云冉说道。

云冉刚想说，爹曾经告诉他，他有个哥哥在越王府。可是转念一想，爹曾经说过，不能跟任何人透露他说过的话，云冉只好把话咽下去，难过地点了点头。

映花看着云冉白嫩可爱的双颊，真是有说不出的喜爱。发现云冉的头发有点散开了，她刚要去给云冉梳头，突然有人急匆匆地来喊：“不好了！夜秦人把大炮运来了，大炮把西城墙轰开了一个口子！”

“现在怎么样了，严重吗？”站在一旁的陈先生紧张地问。

“夜秦正在攻城，我们节节败退，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了！”

映花闻言缓缓起身，说道：“不必惊慌，你陪我去趟城门。”

陈先生知道映花的身份，赶紧劝阻道：“不行！你一个姑娘家，去那里只会添乱。”

“那可未必！”映花镇定自若地系上披风，说道：“这位小哥，请前边带路！”

陈先生急得团团乱转，他悄悄朝厢房瞟了一眼，但是并没有发现云弥山的目光。映花觉察到了他的视线，轻笑了一声，说道：“陈先生，我先走了，不能一一道谢了。有些感谢的话，你替我转达一下吧！”

映花话里有话，云弥山听得清清楚楚，他内心震动，心中胡乱猜测起来。映花又蹲下来，轻轻抚摸云冉的脸，看着他那双纤尘不染的眸子，映花欣慰地笑笑，眼睛却湿润了。云冉怯怯地问：“姐姐，你怎么哭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映花摇摇头，依旧捧着云冉的脸，强笑着说：“只怕我不是你姐姐……”

云冉一急，脱口而出：“我爹也说过，你不是……”

“云冉！”陈先生厉声喝住了云冉，云冉吓得一吐舌头，知道自己闯了大祸，慌忙捂住了嘴巴。

“陈先生，别那么严厉，当心吓着孩子。”映花站起身来，拍拍云冉的头，说道：“别忘了，等安澜平静了，到越王府来找我玩。”

云冉怔怔地点了点头，他呆呆地站在那里，直到映花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他对自己十分气恼，怎么就把爹的话给说出来了呢？他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间，担心爹又要责骂他。谁知云弥山一直背对着门站着，听到云冉的动静，也只是将他揽入怀中，喃喃道：“我都忘了她小时候有多聪明，只怕她早就明白了，只是怕我为难，一直装作不知道而已……”

云冉挠了挠头，说道：“那你的意思，还是小翊叔叔厉害一些了？”

“哈哈，在你舅舅面前，你可千万别这么说，要不他非拉着梁翊比试三天三夜不可！”云弥山忍俊不禁，笑着说：“快去找你那位姐姐玩吧！”

“很快就会回来了，你别担心，你小翊叔叔是个大英雄，不会有事的。”云弥山笑着宽慰道。

“爹，我一直想知道，到底是他厉害，还是舅舅厉害？”云冉好奇地问。

“若论弓箭，梁翊毫无疑问地排天下第一；若论全部武功，这天下可能没人能比得过你舅舅。可是如果论才华，梁翊看过的书恐怕不比你爹少，可是风遥呢？你见他读过书吗？”紫芒闪了进来，倚着门笑着说。

“我长大了，也不准你有闪失。”云冉依旧哭得一抽一抽的，哭声停不下来。

“好，爹答应你。别哭了，快，来吃饭！”

其实所谓的饭，也就是两个红薯，还有一点咸菜。云弥山还担心云冉吃不惯，会大吵大闹，没想到云冉十分乖巧，百姓吃什么，他就吃什么。云弥山又把自己的红薯掰了一半，不动神色地送到云冉面前，问道：“云冉，这次越州遭受劫难，你可见识到了？”

云冉眨眨眼睛，重重点了点头，说道：“我前几天刚背过的，陈先生还叮嘱我好几遍，说这几句一定要烂熟于心。”

云弥山心中欣慰，他没有告诉云冉，这也是他小时候烂熟于心的句子，他的父皇也这样叮嘱他，可直到现在，他都没机会实践这几句话。他没有在儿子眼前发泄抱怨，只是举起茶杯，平静地喝了口茶。云冉啃完红薯，坐在那里发呆，喃喃地问：“小翊叔叔怎么还不回来？”

“那如果别的国家来犯我大虞，让大虞的百姓挣扎在水深火热之中，你会怎么办？”

“不惜一切代价，赶走敌人，保卫我大虞，保卫我大虞的百姓！”云冉高声答道。

云冉眼睛红红的，他啃着红薯，说道：“看到了，所谓‘神州萧条，生灵涂炭’，说得就是这个意思吧？”

“害怕吗?”

云冉哭得泣不成声，用手背摸着眼泪，抽抽搭搭地说：“我不管，明天我要和爹在一起，我不要和你分开，呜呜…”

“好啦，你还没长大呢，我怎么敢有个闪失？”云弥山将云冉揽进怀里，轻声说道。

“和爹在一起，不害怕。”

云弥山欣慰地点点头，又问道：“如果以后由你来治理国家，你会让百姓遭受这样的苦难吗？”

云冉断然摇头：“不会。”

在楚寒守城的第十天，安澜城内已经近乎弹尽粮绝。陈先生将云弥山的建议转告给楚寒，楚寒便跟姜庸互换了一下，他去守脆弱的西门，姜庸守较为坚固的北门。这几天夜秦也没了刚开始的猛劲儿，每天只是象征性地来骚扰一下城门，被打退了也不做纠缠，即刻撤退，明日再攻。楚寒不知道，其实夜秦的军粮迟迟没有到来，因此夜秦的将士也没有力气攻城了。照这个势头下去，便可以等到江璃搬救兵回来了，楚寒乐观地想。

此时城内的士兵只剩下不足两千人，个个面带菜色，虚弱不堪，只有在作战时，他们才看起来精神些。安澜城内的老百姓都把自己的粮食拿了出来，可这样也喂不饱两千张嘴。且洪水退后，城内又流行起了霍乱，死了很多老百姓。黎川的夫人最先有了霍乱症状，因此黎府受尽众人责难，黎川自顾不暇，再也无力帮忙了。

陈先生将整个鹿鸣书院腾了出来，让染上霍乱的百姓住在里面，他亲自为百姓诊治，十分辛苦。云弥山也略通医理，此刻也顾不上被感染的风险，和陈先生一起照顾病人。看着父亲蒙上一层薄薄的面纱，跟那些症状可怖的病人打交道，一向乐观的云冉也吓得胆战心惊。每天父亲回到小小的厢房，换下旧衣，洗漱完毕后，他总是跑过去抱着父亲，片刻也舍不得松开。那天云弥山十分疲倦，吃饭的时候咳嗽了几声，云冉吓得扔掉了红薯，抱着父亲就嚎啕大哭。云弥山又感动又好笑，替云冉擦去眼泪，笑着说：“你爹以前被人喊了好多年的千岁，怎么会那么容易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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