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弓

众人看怔了，直到寒风吹过，红衣紧贴在她身上，众人这才看清她玲珑有致的身段，一时间都拍着手叫起好来。乐师们已经就位，常玉娇合着节拍舞动起来。她表演的舞蹈叫做《踏雪寻梅》，此情此景，她已然与舞蹈融为一体了。

常玉娇听不到众人的欢呼声，她只看到了一幕幕往事。一年前在玉水涧，她以为自己要葬送在几个猥琐而肮脏的男人手里了，绝望之际，是几只箭救了她。她惊魂未定，便看到了那位翩翩公子，从此，她的眼中、心中便只有他了。

他写字时垂下的眉眼很好看，握笔的手指很修长；他笑起来时两个浅浅的梨涡很诱人，握弓时自信洒脱的眼神万丈光芒…为了他自己可以去死，可他到底为什么不喜欢自己啊？如果他能爱上自己，哪怕只有一瞬间，这辈子也就没有遗憾了。常玉娇痛苦不已，她恨造化弄人，恨得咬牙切齿。

她无法弄毒药，也没有用匕首，而是选择用最为冰冷决绝的方法结束自己的生命，而且就死在梁翊眼前。她死了，自己这一生，也就无法过得安稳了。梁翊望着水面漾开的波纹，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心脏被人掏走了。

常玉娇看着他，泪水滑过脸庞。她心念一动，凄然一笑，然后纵身投入湖中。

欢呼声戛然而止，全场一片死寂。众人全都呆住了，却没有一个人跳下湖中救她，包括在暗中盯着她的直指司使者们。

识水性的人太少，湖水又冰冷刺骨，一旦跳下去，哪里还有活路？

常玉娇说完，见其他姑娘气得快要吐血，她才娉娉婷婷地走上楼去。只是所有人都没有发现，有几个人一直在暗中跟着她。常玉娇知道，这是张英怕她自杀或者逃跑，特意派来看着她的。她不以为意，虽然她心如死灰，但像她自己这样风华绝代的美人，死也要死在最绚烂的时刻，否则怎么舍得死呢？所以她根本就没有理会那几个人，只是专心致志地练舞。

常玉娇要在沁雪湖上跳舞的消息不胫而走，一时间全城沸腾，一票难求。此时梁翊正在绿绮家里，跟绿绮聊着小金子的事情。让他意外的是，绿绮竟然在安庆候府谋到了一份教职，教陆岩的小孙女，也就是陆家长子陆功的女儿弹琴。这意外的缘份让梁翊惊喜不已，不过他也只是淡淡地说陆家对自己很照顾，并没有说太多。

让他头疼的是小金子。听绿绮说，小金子最近倒是不偷东西了，只是他游手好闲，天天不见人影。楚寒来过几次，想教他武功，可他答应得好好的，转身就跑了，这让绿绮很是头痛，梁翊也很犯难。千辛万苦寻到的弟弟如此不听话，他又舍不得揍他，只是又伤心又愧疚，真不知如何是好。

昨天张英的那一番话，她只听信了一半，她相信梁翊是不会害他的，不过映花…常玉娇泪流满面，她讨厌映花，更讨厌轻佻又卑微的自己。

一曲终了，常玉娇轻轻飞上栏杆，一只脚稳稳地踩住栏杆，而另一只脚则举过头顶。这精彩绝伦的舞姿引得观众一阵欢呼，常玉娇扫视了一眼，恍然发现，他就站在离她最近的一艘画舫里，真诚地为她鼓掌。他眼神中满是惊叹，赞赏，骄傲，但绝无一丝…爱恋。

十二月二十日晚上，沁雪湖四周灯火辉煌，歌舞曼妙，美酒飘香，好一片太平盛世的风光。前段时间因为常玉娇的隐退，这里颇为冷清，可如今又重新热闹了起来。为了一睹常玉娇的芳容，几条富丽堂皇的画舫早就被京城的达官贵人给包了，而其他人只能站在湖边，遥遥地观望常玉娇的舞姿。

湖心亭很大，青色的瓦片上还覆着厚厚的白雪，六根红色的柱子更加鲜艳。常玉娇乘坐一只小舟款款而来，她望着湖心亭的飞檐，又看看天上那一轮皎洁的明月，她心中也是一片清凉。她披着大红色织金斗篷，踏着积雪的台阶，小心地迈上亭子。走到亭心站定，她轻轻解开衣带，斗篷瞬间滑落，众人这才看清她里面只穿了一件火红的纱裙。在寒冻腊月里，她显得格外清冷孤傲，像是在雪夜里独自盛开的一朵红梅。

听到常玉娇要在沁雪湖跳舞的消息，梁翊毫不犹豫地要去，可绿绮却觉得其中有诈，劝他三思。梁翊思索道：“直指司要抓她，她还敢大张旗鼓地出来跳舞，这里面肯定是有问题的。不过常姑娘总归是被我连累的，我不能坐视不管。”

绿绮叹气道：“既然这样，我跟你同去，也好有个照应。不过你放心，我扮成男装，又会跟你分开坐，不会露出破绽的。”

常玉娇冷笑一声，将手抽了出来，说道：“那就劳烦秦妈妈放出话去，明天晚上我在湖心亭跳舞，这段时间你们都不要来打扰我，我要专心练舞。”

秦妈妈大喜过望，忙不迭地答应了。常玉娇望着那群姑娘，傲然说道：“你们都想争头牌，为此背地里排挤我，算计我，可我告诉你们，我一点儿都不生气。因为不管你们怎么嫉妒，你们还是一点儿没变，而我常玉娇还是临江楼的头牌。告诉你们个法子吧！以后呀，少嚼点儿舌头，多练练琴棋书画，等哪天我死了，或许能轮到你们做头牌。”

梁翊苦笑道：“多谢绿绮姑娘美意，只是我已经连累了常姑娘，不想再连累你了。”

“梁公子和我皆是行走江湖的爽快人，不要想那么多，我主意已定，梁公子无需多言。”

听绿绮这么说，梁翊也不再拒绝，只是坐立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小金子不知去哪里撒野了，一直都没回来，自然也不知道哥哥忧心如焚。

在所有人惊疑的眼光中，常玉娇安然无恙地回到了临江楼。平时跟她不太对付的几个姑娘一见她回来，眼中喷出三尺高的妒火来；而妈妈则觉得摇钱树回来了，热情地像三伏天的骄阳，只不过被常玉娇的冷漠给顶了回去。

“呵，当时我被拖走的时候，你们要么幸灾乐祸，要么冷若冰霜，这才几天呐，怎么每个人都跟换了一张脸似的？我差点儿以为自己走错门了！”常玉娇嘲讽道。众人面面相觑，不敢言语。常玉娇见状，便轻轻抚弄自己的头发，笑着问：“秦妈妈，我走了之后，粉蝶当上头牌了吗？她给您赚了多少钱啊？”

叫粉蝶的姑娘快被常玉娇给气哭了，秦妈妈也不管她，只管亲昵地拉起常玉娇的手，陪着笑说：“我的儿，你好歹可怜可怜我，这次回来，可就别走啦！你这一走，我这临江楼差点关门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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