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离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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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芷,你怎会在这里?”陆氏背过身去悄悄拭了泪后方才转脸看她。

姜桑梓左右张望,院中静谧,并无一个随侍在侧的下人,显是这两人吵架把所有人都遣走了。她想了想,飞快地出了穿花门,站到陆氏与江作天之间,笑道:“祖母本留我用饭,临到饭点她才记起今日用的是药膳,不适合年轻姑娘家,就又让我回来了。”

她说了两句,眼珠在两人间溜溜直转,这两人都不说话,各自僵站在原地,倒叫她为难。她从小失了母亲,姜梦虎也没娶继室,她不懂父母间的相处方式,亦无从下手化解眼下困局。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要解这心结可比掌家难得多了。

江作天脚步顿止,默不作声看看陆氏。陆氏早就拉着姜桑梓背过身往屋里走去,连眼神也不给他,江作天又想起适才两人的争执,心里疼得紧,便甩下衣袖,沉声道:“走吧。”

姜桑梓听到身后脚步声渐远,回头看时江作天已经跟着小丫头出了院子,她抬头再看陆氏,陆氏却平静十分。

她心里悄悄地叹口气。

这对作死的夫妻啊!

……

陆氏屋里用饭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姜桑梓沉默地用完一顿无滋无味的饭后便端了茶坐到罗汉榻上,由着丫头们替她净面更衣。陆氏只用了一点饭,就闷闷地坐在妆奁前,盯着铜镜的人发呆。

“夫人。”陆氏跟前老人赵嬷嬷掀帘进来,行了礼后便走到陆氏身边。

陆氏回神,问道:“怎么了?”

“夫人,老奴有几件事要禀。”赵嬷嬷弯了腰恭敬道。

“坐着说。”陆氏便一指旁边的小杌子。

赵嬷嬷谢过之后便坐下:“夫人,这第一桩事,刚才前院的老管事已命人知会老奴,今早那个卖假石的刁民送官之后已供认不讳,确是想讹诈我们家,给政公子下套,夫人可以放心了。另外官衙一查,又牵出近日京中两起贩假之事,其中一起竟将事主害得家破人亡,那人真真可恨。幸而大姑娘聪明,看出了破绽。”

说着赵嬷嬷转头看了眼姜桑梓,姜桑梓坐在榻上正无聊,见她望来便回了个甜笑。

“那人如今呢?”陆氏又问。

“已经下狱,听判。”赵嬷嬷回道。

陆氏抚抚胸,松口气。

“第二桩事,就是汪姨娘近日总找借口往库里支药……”

赵嬷嬷与陆氏谈起事来没完没了,姜桑梓听得昏昏欲睡。

陆氏话说了一半,转头就看到她抱着迎枕靠在罗汉榻上睡着了,顿时失笑,轻轻招来丫头,命人给她盖被。

……

姜桑梓这觉睡得不实沉。

意识似乎很清醒,外界的声音也都在,可她再怎么努力却也听不清陆氏和赵嬷嬷说的话,人似陷入浑噩的黑暗里,周身裹在棉絮中,身体落不到实处,四脚也像灌浆般沉重,仿佛浮在水面上,逐水而去。

不知多久,四周声音已去,她觉得身体一轻,手脚也不再沉重。

她是做噩梦了吧?

如此想着,她睁开眼。

才迷迷糊糊地扫了一眼四周,她立刻被吓醒。

眼前景象有些熟悉,却不是江家。雕成石榴垂花牙子的拔步床,铜制的仙鹤衔云灯烛火熠熠,这房间宽敞奢华得不像是寻常人家。

她脑中如雷电闪过,蓦地记起。

这是霍翎的寝宫。

她明明人在江家,怎么一觉醒来到了这里?莫非……她回来了?

姜桑梓惊喜万分地转头寻找镜子。西洋玻璃镜立在角落里,她疾奔而去,却在靠近镜子时驻足。镜中并没如她所想的那般照出“姜桑梓”的模样来,亦没有“江善芷”,镜中空无一物。

“怎么会这样?”她的喜意尽数化成惊惧。

在镜前站了片刻,她忽然看到镜里照出的拔步床上还躺着一个人。她又飞快转身,跑到床前。床上躺的不是别人,正是“姜桑梓”。

姜桑梓脑中一片混沌,闹不明白出了何事,她伸手想推醒那个“姜桑梓”,可手才触及“姜桑梓”的身体时,却立刻被一股力道弹开。她不死心,又试,还是被弹开。她无法接触自己的身体。她心里大急,又想去掀被,可待手从被子上穿过时,她才忽然发现……她没有实体。

她被此景吓到,往后退了两步,转头朝外面游魂般走去。

出了寝殿,她便看到外头有几个宫人守着,她从她们面前行过,却无人对她有反应。她们看不见她。外头天已黑沉,宫里灯火全上,晃得满室碎影,叫她心里沉得难受。她又漫无目的走了一段,不知不觉竟走到暖阁。

暖阁里点着灯,有人坐在案前看书,烛火照着那人平静的脸庞,有些叫人心安的稳重。

“霍翎……”姜桑梓站在角落里,在心中轻吟他的名字。

他也看不到她吗?

霍翎忽将手上书丢开,转转脖子,不知想起什么,唇角起了丝笑意。他随手取来案上笔墨纸砚,执笔醮墨,展纸落画。

姜桑梓缓步上前,行至他身侧,目光落下,见他纸上画了一幅小像。

女子小像。

双垂髻,簪着两只珍珠簪,裙上有遒劲的梅枝。

是白天的她。

可那小像并没画上容貌。

霍翎对着画中女人的脸犯了难,笔尖顿在空中,他不知自己该画哪个人。

“霍翎……”姜桑梓心有所动,又低声唤了一句。

霍翎却忽然转身,“啪”一声,他手中狼豪笔落下,墨液砸在画上,将那幅小像毁去。

“你看得到我?”姜桑梓看他愕然的表情,惊喜问道。

“你……是……”不止看得到,他还听得到她的声音。

眼前的人,是姜桑梓的模样,但到底是哪人之魂,他却不知。

“是我!姜姜。”

“姜姜。”

两人竟异口同声。

“姜姜?”霍翎却无喜意。眼前的姜桑梓,半虚半明,仿佛一阵风刮过便如云烟散去。

他伸手想触碰她,姜桑梓也伸手。

门窗紧闭的暖阁里却不知哪里进来阵风。

指尖相触那刻,姜桑梓的人影被风吹散。

她在他眼前凭空消失,抓也抓不住。

“父亲,都近午了,你还去哪里?进来用饭呀,快来快来。”姜桑梓朝他招手,一派天真。

这台阶来得及时,江作天正想顺着下台,偏外头又跑进个小丫头来,气喘吁吁地站在穿花门间行礼道:“禀大爷,汪姨娘头风犯了,想请大爷过去看看。”

“母亲,我饿。”姜桑梓把“饿”字拖得老长,伸手就勾住陆氏的手。

“你一个大家闺秀,怎又把这些字眼挂在嘴上,没得让人编排你没有教养。”陆氏横了她一眼,拉着她往屋里行去。

江作天知道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但女儿在此,他也不想再同陆氏吵,只“哼”声,作势要走。

“卖女求荣?陆湘书,我与你夫妻十八载,你竟如此看我?”江作天质问陆氏,他少年时也是京城里排得上名的美男子,如今纵已年近不惑,仍是面如冠玉,俊雅非常,此时他气上心头,俊美的脸上难免带了几丝狰色。

“难道不是?阿芷若能得嫁太子,他日必得后位。到时你们江家三朝元老,一门双后,可谓我大安朝独一人,风头无双,富贵自必源源不断。否则待公公老矣,你江家宅里这些蠹虫又凭可为生,以何来支撑这百年门楣?”陆氏并不惧他,咄咄相逼,似要将这十八载委屈一朝吐尽。

“我们江家?莫非你不是江家妇?”江作天咬牙切齿道,他已气得不知该作何言语,纵满腹经纶,在她面前却忽然难寻一词。

“天这般冷,父亲母亲怎站在屋外?母亲不可怜可怜阿芷,赏阿芷与父亲一口热汤?阿芷可饿坏了。”思前想后,姜桑梓决定撒娇。

陆氏打量了她两眼,面容并没松动,语气却淡下来:“双瑶呢?怎么让你一个人回来?这大冷的天也不带上手筒手炉披风,那些丫头都怎么服侍的?”

江作天转头看到穿花门的阴影下头站着的婷婷袅袅的姑娘,眉眼间全是旧日陆氏的轮廓,那怒气不觉减了半分。这孩子虽为女儿,却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也是整个江家的第一个孩子,从出生那日起就得了所有宠爱,她自小也冰雪聪明惹人怜爱,是他捧在掌心长大的明珠,纵然如今姑娘已大不能再像小时那般亲近父亲,他待她之心却也不曾变过。

他视如掌珠的女儿,自然是嫁得越高越好,也只有人间至尊之位方配得上他的女儿,如此想法,何错之有?她竟说他要“卖女求荣”?分明是将他爱女的赤忱之心踩踏泥间,他又如何受得?

陆氏自忖失言,将头微转,不予回答。

“说来说去,无非就是为了银子。无知妇人,只懂算计营生,我真是看错了你。”江作天痛心疾首。

“我不像你们,存了那些卖女求荣的心思,我只要我的阿芷能过得如意快活,入不入宫,做不做太子妃不重要。”陆氏已收了泪,一双眼又怒又冷直指江作天。她本是通州才女,生得不俗,只是在江家操持多年熬枯年华,如今眉眼冷对,倒叫江作天想起当初清傲的女人。

只是,“卖女求荣”四字终叫他心寒透。

“再如何无知,也是你自己当初求回来的!若是你悔了,不若赐我一纸休书,我们便两不相干。”陆氏亦气急,不管不顾顶撞过去。

“你!”江作天大怒,正要说剜心之语,忽被打断。

“父亲,母亲。”姜桑梓站在穿花门,揉着脑袋看这两人。她再不出声,只怕江作天怒极真的萌生休妻之意,到时便无可挽回。

进江家多日,姜桑梓冷眼旁观着,知道江善芷的父母感情并不融洽。她爹江作天大安朝最典型的读书人,在翰林院任从五品的侍讲学士,读了一辈子书,也没为生计操过什么心,两耳不闻窗外事,为人清高迂腐食古不化,。她母亲陆氏则是通州陆家的嫡长女,昔年也是远近闻名的才女,从及笄之年开始门前求亲之人便络绎不绝。

为了求娶陆氏,听闻当初江作天三入通州,花了不小的代价才解了陆氏所设下的“琴棋书画”四大关,成功赢走佳人芳心,方叫陆家允了这门婚。

这事在十八年前也算是大安朝一则才子佳人的佳话,只不过时移事迁,浪漫长不过一世,温存敌不过岁月,当生活繁琐日复一日的累加,矛盾变本加厉涌现,人心便渐渐扭曲。江作天怪妻子变得满身市侩,厌恶她的精明,陆氏也怨他不通时务,不解其心,又兼性子倨傲不知服软,再加上两人之间又有个如花美妾汪氏作梗,这么多年下来,夫妻间嫌隙愈重,已非三言两语能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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