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木棉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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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家小儿猛地缩回了头,却也不敢动,片刻后,听见马蹄声由远至近响起,却又忍不住抬起头,只见窗外一个乌甲的将军从甲士里走出,一躬身,对一个刚刚下了马的冷漠少年人道:“苏统领,皇城中的枭卫已尽数拿下,与其有所勾缠的殿中侍御史及城门郎半个时辰内会全数控制住。我等也去过枭卫府,府中只余下三两府卫,府主赵玄圭与折冲都尉高赤崖都不在。”

另一将领道:“枭卫府的消息总归比我们快,尤其是高赤崖,若不及时拿下,怕他们天明后会掉集金门虎门二卫,最坏就是兵冲皇城,这就麻烦了。”

沉默间,少年人忽道:“右相府搜过没有?”

白亮的长刀出鞘,韦家小儿不禁低低惊呼出声,抱着膝盖蹲了下来,正惶恐地不知如何是好时,又听刚刚那少年将军淡淡道:“百姓家的小儿罢了,走吧,莫耽误正事。”

韦家小儿捂着耳朵缩在地上好久,直到天边的墨蓝向苍蓝色过度,鱼肚白初上时,脑袋上被忽然打了一巴掌。

“你这皮孩子!不好好睡觉跑出来做什么?!”

母亲的骂声让韦家小儿回过神来,未如往日般逃跑,而是哭着扑进母亲怀里。

“娘……我看见街上有兵在杀人……”

“嘘!”

他娘脸色惨白地捂住儿子,把他抱进屋里,让丈夫锁上门,道:“你都听见什么了?”

韦家小儿四肢这才渐渐回温,结巴道:“我听见……听见一个女人说,咱们大楚要有女帝了。”

他父亲皱眉道:“胡说八道,怎么可能!女人当皇帝,这天下不是乱套了?!”

韦家小儿没敢回话,他看见了的,那女官爷可威武了,连那么多比他爹还壮实的汉子都听她的,女皇帝……也应该有吧。

……

陆栖鸾上次来时,没想到,有一天,她会带着禁军包围右相府。

枝头的鸟巢已空了,唯余几片干枯的树叶打着旋儿落在她脚边。旁侧的谢家仆人,虽未料到竟是这般情状,却也勉强镇定。

“谢公仍在宫中,陆侯重兵拜府,是何来意?”

“我知道他在宫中,在陛下身边,动不得他。”陆栖鸾在门前停下,对谢家仆人问道,“是有外客在府中,我不该来?”

“谢公是侯爷义子,陆侯自然也是谢公义妹,随时可来。”

谢家仆人如是说道,陆栖鸾盯着他看了许久,忽而听见背后一声兵刃嗡鸣声,一把火银枪破空朝她袭来。

“易门妖人,你终于动手了!”

眼看还差数寸便能取其性命,面前一道乌芒闪过,冷然一双刃上眼清寒,交手间,三寸杀机,逼得杀招反噬,不得不兵退十尺。

右相府里的弓箭手林立而起,两边弓箭手对峙间,被盯上的陆栖鸾开口了。

“高大人,你带枭卫三百,我带禁军一千,打起来不是一时半会能了事的。不妨先解释解释,易门妖人是怎么回事?”

高赤崖眼中凛然,道:“莫要再故弄玄虚了,若非指使易门信徒,你怎能指挥得动禁军?!”

陆栖鸾与苏阆然一样,迅速察觉出他话语间的不对……他们多少察觉到了,有人在暗中操纵一些事,前太子的废立,宫中的逼宫篡位,仿佛都是为了某个目的一步步达成的。

而高赤崖此时却并不像是多在乎龙椅谁属,他在乎的是……有没有同过这件事,把幕后指使的人抓出来。

显然,她这个忽然冒出来,既拥立了女帝又对朝臣大开杀戒的人,成了他锁定的对象。

陆栖鸾没有急于辩解,道:“你先前截断京畿武备,是为了防止易门之人动手?”

高赤崖咬牙道:“天演师,你自修罗寺脱身数年,到底还是回来灭我大楚基业了。但封骨师与招阴师不在楚境,你独立难支,早晚要——”

话未尽,苏阆然将他那沉重的雁翎长刀斜插于地,提了身后甲士一面薄盾,便径直朝高赤崖闪身杀去。

“放箭!”

枭卫行事向来果决,即便是快要伤到高赤崖了,还是毫不犹豫地放箭,但在苏阆然非人的身法下,箭雨的攻击显得极其无力,甚至于最后一支箭还未落下时,高赤崖整个人便被他一击打得人倒飞过去……

一片骇然间,苏阆然走过去将人提起,道:“好好说话。”

“……”

数年前,京中枭卫遭到皇帝下令血洗,枭卫之元身,西秦易门天演一脉,死伤殆尽,其首领天演师被朝廷引出,于府中围杀一天一夜,方才被俘。

朝廷本是要杀他的,上面却觑于他通晓天机之术,剥下天演遗谱,与其本人一道关入修罗寺,交由东楚高僧看守……但数年后,遗谱仍在,天演师却被人劫出,从此下落不明。

寺中的高僧言……天演师脱身前,留下一句话,天地有因果,今日你毁他一门,重一因,他日便要东楚三代而亡。

枭卫因此二度重建,延续前代枭卫之能,监视朝野,其中重中之重……就是追查易门余孽。高赤崖便是主理此事的人,天演师有易骨妖法,且精于天机推演,几乎无人能捕其行踪……直到陆栖鸾的出现。

高赤崖一开始并不以为意,渐渐地却不得不怀疑,她的背后有人在推波助澜,或许便是易门。

“……易门要灭东楚,最简单的,便是在储君一事上作妖,因而所有在立储风波间表插手的人,都有可能是易门的门徒。”

“这里的所有人都不值得信任,他们精通揉骨之术,连脸都可能是假的。”

不对,如果所有矛头都指向她这个出头鸟,但其实她并不是天演师的话……那么真正的天演师是谁?

沉思间,廊角一处新芽入眼,虽为雪压枝头,却不见半分折腰。

——谢公是个仁善之人,纵然知道木棉噬主,却还是为其改了廊角。

他的人和他的诗文一样……永远都有着一种赴死的觉悟。

陆栖鸾脑中的什么东西像是解开了,

——你想在羊群里证明有一条狼,羊群却不相信、或者不愿相信时,你只能自己披上狼皮,然后把那些已经投向狼的羊抓出来,拧断对方的路数。

……

天亮了,少有的晚朝,本该是官员偷懒的时刻,此时的宫门前,却严阵以待了许多人。

他们下了马车,满脸忧愁,俱都沉默不言,直到宫门徐徐打开,一人带着满脸惊慌地徐徐走出时,那些人才愕然围了上去。

“谢公!听说公主软禁了太后篡位,可是真的?!”

“谢公、这……女帝登位,大楚必定覆灭,我等该如何是好?!”

谢端眸中前所未有地清醒,一一扫过那些人焦急的面庞后,唇角淡笑浮起。

“那诸位可有同道者,愿与谢某同奏陛下寝宫,放出三殿下,以正乾坤之朗日?”

“我愿同往!”

立即有人这么喊道,随后十来名官员同时应声,随着谢端走入宫门,待宫门徐徐关上后,有人愤愤不平道:“下官乃是宋公门生,那妖妇竟将宋公逼得吐血濒死,只要谢公一声令下,下官愿意鞍前马后,为皇室正名!”

“这位大人。”谢端忽然开口,点中了他,有深意地道,“宫中消息闭塞,禁军与枭卫又是嘴严的,还有诸位走在前面的大人们是怎么知道……宋相是被那‘妖妇’逼得吐血濒死的呢?”

宋相还在太医院诊治,他们至多听了继位的是女帝,不可能知道宋相是被谁逼成这样的,除非……是易门的人告诉他们的。

“谢公……”

“想必在座的私下都听说了,也认同易门匡扶社稷之事,却都未曾见过真正的天演师。”在那些人骇然的目光下,谢端平静道——

“我便直言吧,易门天演师,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逻辑有点复杂,简单地说,老叶想找小鸟儿让她做靶子,吸引走枭卫的集火,但他自己藏得太深不愿意暴露身份,下面的人只知道有天演师,却不知道天演师是哪个,很容易被误导走。

两份继位诏书都是老谢写的,他更像是在幕后操手的人,一旦自认是天演师,哪怕只有一个时辰让他们相信了,那易门就赔大了。

那面色冷漠的少年人上了马,与那乌金袍服的女人低声交谈了两句,后者略一点头,便离开了。

余下的将领互相看了一眼,似乎都从了命,刚要领命行事,有人看见一处民宿宅院有人探头探脑,喝道:“谁人窥看?!”

“怕什么,他义妹上门,右相府总不会不开。”

底下的将领小心翼翼道:“可此事若是传了出去……”

“传出去又如何?也是时候该让这大楚知道,龙椅换女帝坐了。”

“可……娘, 今天不是元宵节吗?”

“小孩儿别管了,快睡。”

韦家小儿觉得委屈, 对于小孩来说, 一年一度的灯节是为数不多的娱乐, 现在竟然不过了,心里不免难受得紧。

“苏统领,那可是右相府!”

韦家小儿听不明白,却也心惊肉跳,见那数人为难间,一个骑马的女子自暗处徐徐踱出,在一众面露敬畏之色的将领中淡淡道——

“我没有谋反!没有勾结三皇子……我是冤枉的!”

很快,那声音便止住了,小儿瞪大了眼,透过石窗的缝隙看见一队盾上雕着长雁的甲士,拖着三五个袍服上绣着锦雀的人,从长街那头面无表情地走过。

但小孩儿总是不安分的,屏气听着父母睡沉了, 便悄悄从被窝里爬了出来,被冷气冻得一哆嗦,正要打喷嚏,连忙用袖子捂住口鼻,待喷嚏憋出来后,悄悄看了一眼父母,便套上棉袄穿上鞋,悄悄溜下床去。

……就看一眼,看看门口去年那个兔子灯笼的摊子出来没有。

韦家的小儿子捂着脑袋小声问道:“娘,今天爹不早起做炊饼吗?”

“今天不做, 明天也不做, 街上到处都有官差在杀人,你哪儿也不准去。”

韦家小儿这么想着,便出了门,悄悄把房门关上,在院子里搬了只小马扎,垫在脚下往院墙的石窗外面看。

街上一片静寂,连和他们家抢生意的胡饼摊子也没支出来。

小儿有点失望,正准备下来时,忽然听见一声压抑的惨叫。

京城西后街韦家的小儿子有个小习惯, 每天早上天没亮时,他会比操劳的父母先睁眼,然后听见房外的打更声, 才会再度合上眼安安静静地睡过去。

尤其是今天, 正是元宵节,一想到晚上有灯会、有甜甜的酒酿, 而且迟迟没听见有更夫, 韦家的小孩儿便更睡不着了, 在被窝里左一滚右一滚, 直到被衾里的热气跑光了, 他娘朦胧间拍了拍他,这才安静下来。

“闹什么,跟皮猴儿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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