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天传奇

丫头在他手上打了一下，道：“你刚刚受伤，不能给你，这是留着等你好些再喝的。”叶天干笑几声，心下感动不已，心想还是女孩子细心，若是他一个人出门，断不会想到带这些东西的。

趁着叶天吃馒头的时候，丫头在他伤处小心的搽了金创药，再敷上纱布，一切妥当之后，二人策马飞奔，在雪地里洒下一串欢声笑语。转眼到了西门，远远便望见城门下挤满了人，全副武装的军兵正大呼小叫，逐个盘查着出城的商旅。

二人催马上前，叶天扯住一人问道：“这是怎么了？”那人道：“不得了，华大小姐失踪了，南、北高楼和官府的人都在全力寻找呢。”二人迅速对视一眼，丫头道：“华大小姐好端端的怎会失踪？以南、北高楼的力量，在边城找个人实在易如反掌，难道她还会飞了不成？”那人道：“鬼才晓得！据说昨天夜里，她和大少爷在‘雪香村’遭人袭击，大小姐先逃出去搬救兵，可是当南、北高楼的人救出史平后，却再也找不到她，只在雪地里发现了她的貂裘和一张带血的纱巾。”

伙计为二人炒了两样菜，盛上一盆白米饭，又端给那大汉一碗黄酒，一盘牛肉，几个人各吃各的，互不理睬。大汉两口喝光了碗里的酒，叫道：“再来！”叶天忍不住望过去，但见他剑眉虎目，凛凛生威，心下赞道：“此人虽然粗俗，却是个爽快人，这种喝法儿，我可远远不如。”

丫头见他斜眼偷窥，以为他又馋酒了，便拿筷子在他碗上敲了敲，嗔道：“吃饭！”

那大汉转眼喝了三大碗酒，伙计为省些腿脚，索性把酒坛子搬了上来，任他牛饮。大汉纵是酒量极佳，几碗落肚也不禁面红耳赤，将一条腿搭在对面板凳上，侧身睨着叶天道：“大家出门在外，遇到一起便是有缘，过来喝一碗如何？”

丫头怕叶天忍耐不住，抢先回绝：“他不会喝酒。”随后回过头，狠狠瞪了跃跃欲试的叶天一眼。大汉哈哈大笑：“怕老婆？瞧他长得像条汉子，岂能不会喝酒？一碗酒值甚么鸟，若是我的女人，早把她按在地上老大耳刮子打了。”

丫头一时气结，把段粉颈也羞得红了，半晌才道：“所以出这么远的门，你老婆都不肯陪你。”及至此时，嘴上仍不饶人。却听叶天苦笑道：“天下有三种女人是打不得的。”大汉挑眉道：“哪三种？”叶天笑望着丫头，道：“一种是你疼爱的女人，一种是对你有恩的女人，还有一种，是你根本就打不过的女人。”

大汉纵声大笑，举起碗道：“哈哈，说的好，你不喝也罢，牛五却定要敬你一碗。”仰头一饮而尽。叶天抱了抱拳，道：“多谢。”牛五道：“那么尊夫人属于哪种女人？”“尊夫人”这种文绉绉的字眼从他口中吐出，委实有些令人难以置信，便是那伙计也笑出声来。

叶天叹道：“三种都是。”此言一出，丫头满含愠色的目光立刻望了过来。牛五仔细打量她一番，啧啧有声的道：“那确是打不得了。”丫头冷哼一声，拂袖而去。牛五笑道：“雌虎发威，还不快去赔罪？”

叶天笑着摇了摇头，待丫头砰的关了房门，便迫不及待的坐到牛五桌前，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适才兄台敬我一碗，我也该回敬才对。”牛五大笑，二人推杯换盏，畅饮起来。才喝不到两碗，牛五便撑不住了，像滩烂泥似的趴在桌上，说起醉话。

叶天和伙计将他扶到房中，安置妥当，才去歇息。丫头对着墙壁，一声不响的躺在炕上。叶天知道她同自己呕气，其实未睡，便过去拍了拍她芳肩，笑道：“喝碗酒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我那伤敷过药后，已然好多了。”

丫头猛一耸肩，叱道：“走开！”叶天听着声音不对，急忙扳过她身子，一望之下，不禁大吃一惊，只见那小脸儿之上泪痕点点，直若雨后梨花一般。叶天怜惜的道：“怎么哭了？”

丫头不肯在叶天面前落泪，横眉道：“你瞧我不起也便罢了，为何要在别人面前耍笑于我？”叶天惘然道：“我几时耍笑你了？”丫头道：“你说我对你有恩还算句正经话，可是你说打不过我，还说……还说……”她咬了咬嘴唇，泪光闪闪的脸上又飞上两朵红云，终于未能启齿。

叶天笑道：“还说你是我疼爱的女人，对不对？”丫头点了点头，脸庞愈发红晕了。叶天叹道：“那本是句真话，你为何不信？”丫头气苦的道：“是真话才怪！”叶天道：“我们的身世，其实差不了多少，在我三岁的时候，我娘便死了，不出一年，爹爹又撒手人寰，我成了孤儿。如今有了你么个对我好的妹妹，不疼爱你我又疼爱谁去？我早打算在解除诅咒之后，带你离开边城，一同回济南府。那里没有风沙，没有雪原，没有随时丧命的危险，每到春天，百花齐放，芳草无边，你一定会喜欢的。”

他自顾自的喃喃述说，丫头却已听得痴了，怔怔的流下泪来，却觉得手上一紧，竟是被叶天牢牢握住，忙呀的一声抽了出去。叶天道：“怎么了？”翻过她的手一看，但见左掌食、中二指赫然的道崭新的伤痕。

丫头急忙反手藏到背后，慌乱的摇头道：“没什么，今天早上不小心弄破的。”随后又凄然苦笑道：“喜欢又如何，你迟早是要娶妻生子，我一个人又会好过么？”叶天不怀好意的笑道：“那怎么办？我不娶妻生子，难不成你会嫁给我？”

这次丫头居然没有羞窘，而且没有惊诧，用双盈盈泪眼盯着叶天，道：“哥，你说如果我脸上的黑记消失了，是不是很好看？”叶天不知她为何突然有此一问，只得随着她的话道：“那是美到极点了，便是现在也很好看呀。”丫头郑重其事的道：“等我变漂亮了，一定嫁给你。”

叶天知道她因为那黑记的存在而自卑，正要再好言安慰一番，却忽然腹中发痛，那要命的“寸断肝肠”又来了！丫头几乎是跳到外面，寻了坨水桶里的冰块，胡乱敷在叶天腹上。不久之后，叶天腹痛渐消，却感到全身发冷，抖得筛糠也似，眼泪、鼻涕一齐流了下来，仿佛中邪一般。

二人都道是寒冰敷体所致，丫头将所有的被子都裹在他身上，看着他倍受煎熬的痛苦状，自不难芳心欲碎，却也没个办法可想。大约又折腾了一炷香光景，叶天渐渐平静下来，身体也不再抖得那么厉害了。丫头轻轻擦拭着他额头冷汗，忧心忡忡的道：“这办法虽然解痛，只怕久了会落下别的病根，哥，还是先回济南府找钟神医解毒吧。”

叶天勉力笑了笑，道：“傻丫头，你喜欢我一辈子罪孽深重的活着？”丫头默然无语，摸了摸他的手，但觉温热无比，便宽下心来。猛然瞥见他腕上的“魔眼佛心”，奇道：“前日午后我见大小姐带着它，说是你送的，如何又讨了回来？”叶天苦笑道：“这种不详之物，她戴着岂非会像我一样给鬼魂附体？”

丫头黯然说道：“你对她真好，可惜……”她发现叶天已闭上眼睛，想是筋疲力尽，便没再打扰他，望着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呆视半晌，幽幽叹了口气。

丫头低声道：“我们住一起吗？”叶天见她并未在意伙计那恶毒的眼神，心下略宽，笑道：“怕什么，你不是准备好棒子了吗？我稍有异举，你只管打我满脑袋大包便是，若真被人当成佛祖，没准还能骗些银子花。”丫头吃吃笑道：“似你这等心数，便吃一辈子斋都休想修成正果。”叶天忽然觉得，同丫头在一起总是那么轻松，不必担心尔虞我诈，不必烦恼江湖上的是是非非，也许这便是平淡而幸福的人生吧？

二人刚刚落座，便听咚的一声，店门洞开，一名魁梧的汉子挟着寒气闯进来，阴恻恻的向二人望了一眼，径直到炉火旁坐下，将桌子拍得震天价响，大叫道：“小二，拿酒来！”二人只道是过往的行客，遂不加理会，继续低声说笑。

镇子不大，距边城又不甚远，因此很少有过路的商旅在此驻足，二人好不容易找到家客栈，看那衰败的门面儿，便知这行生意极不景气。进了客栈，一名伙计晃悠悠的起身相迎，只在丫头脸上瞥了一眼，立时皱了皱眉，一副十分厌恶的神情。

叶天心下虽气，却不便发作，冷冷说道：“开一间客房，先弄些饭菜给我们吃着，再把炕烧热了，银子少不了你的，若教大爷不满意，那时可饶你不得。”只是暂住一宿，他也不再避讳男女之别，总觉得把丫头留在身边才能放心，所以自作主张的只开一个房间。

丫头知他囊中羞涩，便抛了块碎银给那伙计。其实他们的穿着也很不起眼，叶天还是在北高楼时的那套下人服装，丫头则是一身肥肥大大的黑衫，所以即便来者是客，伙计对他们仍极不友善，哼了一声便向后面去了。

丫头双手合什道：“罪过，罪过，随便开佛祖的玩笑，他生气了。”说罢忍俊不禁，自己先格的笑了出来。

笑闹一阵儿，二人捧了些雪，胡乱擦了擦脸，丫头道：“这便上路吗？”叶天道：“当然是越快越好，我已想到了摩梵提身在何处，如果顺利的话，十天半月便可大功告成。”丫头眼中神光大炽，追问道：“他在哪里？”叶天神秘的一笑，没有立刻回答。丫头相信叶天，既然他说能够找到，便必定是心中有数了，于是欢快的道：“你等着，我去买两匹马。”

“是一匹，不是两匹。”叶天纠正她道。

丫头惊叹一声，将叶天拉到一旁，哀叹道：“果然是恶有恶报，她处心积虑的害你，自己却也落得个悲惨下场。”叶天皱眉道：“奇怪，她和史平算计我，怎么反而遭了别人的埋伏？哼，这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定是南宫皓那些人干的。”他本该痛恨华婷婷才对，可是乍一听闻这个噩耗，心头仍不禁隐隐作痛，便像被什么东西刺着一般。

二人随着熙攘的人流缓缓向前，终于挨到城下，军兵见他们一个满脸病容，一个容貌丑陋，草草检查一番便放了过去。二人出了边城，继续向西疾驰，傍晚时分赶到前面一座叫“木家集”的小镇。

不知已在祠堂里徘徊了多久，陡听得一声马嘶，接着蹄声阵阵，丫头在外面欢声叫道：“哥，可以出发了！”听到这个声音，叶天一颗心好比从喉咙直落回肚里，欣喜的冲了出去，只见丫头端坐马上，手里另牵着一匹，肩头还多了个小小的包裹。叶天飞上马背，笑道：“怎的这么久？”忽觉背上一痛，原来欢喜之下，竟忘了那处刀伤。

丫头撇嘴道：“你还问？我又是买马，又是抓药，还买了些干粮带着。”叶天道：“我正饿了。”丫头打开包裹，取了只馒头给他。叶天眼尖，一眼瞥见包裹中居然还有壶酒，不禁大喜，伸手道：“先拿酒给我喝。”

丫头迈过门槛的一只脚又缩了回来，歪头瞪视着他：“你打算丢下我？”

叶天苦笑道：“不是丢下你，只是这一路少不得风霜颠沛，你又何必跟去受苦？”

叶天只是苦笑，歇了半晌，才在腿上一阵乱拍，解开穴道，笑道：“既然知道我梦游，日后你可千万小心了，我醒着尚且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梦中便更加的胡作非为了。”

丫头摇了摇头，咬着嘴唇道：“我准备个大棒子，睡觉时也抱在手里，可别第二天醒来，发现身边多了个释迦牟尼。”叶天先是一怔，随即领会到她话中的风趣，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哈哈大笑。忽听轰的一声，一块顶棚突然掉落下来，想是年久失修，给雪水一浸，终致塌落，所幸距二人甚远，只是吓他们一惊而已。

丫头向门扉上一靠，凄然道：“把我一个人留在边城，又能好到哪里？你若当真嫌我麻烦，我也不会死缠着你。”

叶天心弦一颤，猛然醒悟，暗骂自己道：“该死！她救了我，便是同华婷婷乃至整个南、北高楼作对，以华婷婷的毒辣心肠，还不要她的命吗？”想到这忙笑道：“有你这个妹妹陪在身边，逗我开心，我求之尚恐不得呢，只要你不怕苦便好。”

丫头登时转忧为喜，飞也似的跑了出去。她这一走，叶天反倒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在祠堂里踱了一圈，又后悔不该让她独自到街上去，倘若遇到南、北高楼的人，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但是现在除了焦急的等待，他也别无办法。

这一觉叶天原本睡得很沉，可是次日一早却被剧烈的腹痛搅醒，丫头知道是毒伤发作，跑到外面搬了坨冰雪进来，掀开他的衣服，将冰块贴肉敷了上去。叶天正痛得神魂颠倒，陡觉一阵奇寒直攻心肺，忍不住大叫一声，怎奈双腿穴道被封，却是半点挣扎不得。

丫头抱住他身子，不停揉搓着他的双手，道：“忍一忍，会好些的。”虽然她拼力温暖着叶天，但在这数九隆冬的天气，被冰雪贴在皮肉上，那滋味自然很不好受。不过小腹给寒冰一镇，果然疼痛大减，只持续了一盏茶工夫，腹中便好像被掏空了一般，再没有任何感觉。

叶天暗暗赞叹：“这丫头鬼主意可不少！”丫头见此法奏效，抹了抹额头汗水，露出欣慰的笑容，道：“从此以后，每日早晚都要经这么一关了，但愿这办法真的管用。”叶天被折腾的半死，话也懒得说一句，只拿含笑的眼睛望着她。丫头被瞧得红了脸，四处望望，奇道：“咦，你怎么到墙角来睡？真是梦游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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