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天传奇

华青藤虽然没有成为最后的赢家，但身处死地又被拖了出来，反而因为杜西阳的功亏一篑而大有幸灾乐祸之感，正自得意，听摩梵提这一问，便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摩梵提叹道：“传说不灭，便总会有人前仆后继，为此大造杀孽。”说着双掌合十，遥望苍天，口中念念有词：“速满众生一切所求，能灭众生一切重罪，除诸障碍，现得安隐。”陡然间身子剧震，一口鲜血喷在骷髅塔上，随后盘膝坐下，形同槁木，微笑着道：“你有什么愿望？”口齿已然含浑不清，竟是咬断了自己的舌头！说罢他眼中神采尽散，闭上眼睛，脸上却了乎寻常的安逸详和。

在场的人都未料到最后会发生这种事，一时都惊得呆了，华青藤大梦初醒，紧紧抱着骷髅塔，激动的叫道：“我……我要一统天下，一统天下！”华婷婷听到他这声大喊，眼中立时浮现出绝望的死寂，失声痛哭道：“爹爹……”

华青藤哪肯理会，接连叫了十几声，然而一切如常，骷髅塔仍死气沉沉的躺在他手里，六只眼洞，似乎正满含嘲讽的望着他。

叶天皱了皱眉，紫衣飞雪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也微微动容，只有薛出晴冷笑道：“她本就是我的人犯，你若代我杀她，倒省了我的力气。”说着向前走近几步。

杜西阳这时便像条被逼上绝路的疯狗，心里恐惧、紧张到了极点，听薛出晴一说，寻思确也有理，薛出晴与华婷婷素无瓜葛，怎会为她自残身体？薛出晴步步逼近，他便挟着华婷婷连连后退，叫道：“别……别过来，否则……我真的杀了她。”随着他手臂剧烈颤抖，刀刃刺破华婷婷外衣，渐渐透出血来。

薛出晴当然并非真要逼他痛下杀手，见他这时已近乎癫狂，毫无理智可言，只得停住脚步，另寻他策。紫衣飞雪望见华婷婷胸前血迹，登时大怒，喝道：“你敢伤她分毫，我必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杜西阳“呸”了一口，狂笑道：“你不是喜欢她吗？怎么到了这个时候，也舍不得一条胳膊？哈哈哈哈，乖侄女，男人没一个是靠得住的，在你家业兴旺的时候，他们围前围后，在你落难的时候，却都龟孙子似的远远躲了……”他正在大呼小叫，突然血光飞溅，众人无不惊呼出口，原来紫衣飞雪的一条左臂，已被他自己齐根斩断！“雪夜”神剑，无血不归，然而这一次，他的剑却饮足了自己的血。

紫衣飞雪迅速在断臂周围点了一遍，长剑拄地，咬牙道：“你……你不要……再伤害她。”剧烈的疼痛使得他瑟瑟发抖，若非长剑撑着，这时只怕早倒了下去。华婷婷从被杜西阳挟持那一刻起，便如丢了魂一般，目光空洞而呆滞，直到现在，她才温柔的向紫衣飞雪那布满汗水的脸上瞧去，道：“你这又何苦？”

杜西阳犹嫌不足，转而望向叶天，厉喝道：“你呢？”叶天怕他继续残害华婷婷，一时又不知如何解救，为了尽可能拖延时间，只得缓缓提起剑来。华婷婷心下大骇，如今她已没有了对生的渴望，在紫衣飞雪为她断臂之后，又怎能容忍叶天步其后尘？只见她突一挺胸，让锋利的刀尖刺入自己胸膛，直没至柄。

紫衣飞雪大吼一声，萎然倒地，这个冷硬如山的汉子，砍断自己的手臂尚且不皱一下眉头，此刻却被彻彻底底的击倒了。叶天睚眦欲裂，喝骂一声：“你个混蛋！”挺身而起，脚步疾错，长剑有如灵蛇般窜出，一张密织的剑网顿时笼罩了杜西阳。

失去了华婷婷这道护身符，杜西阳便已嗅到死亡的气息，连还手的力气也无，刹那之间，身体被叶天刺穿十几个透明窟窿，肥胖的尸体砰然倒了下去。

紫衣飞雪连滚带爬，抢至华婷婷身前，将他抱在怀里，嘶声唤道：“大小姐，大小姐！”叶天在她鼻前探了探，已是奄奄一息，不由得心中一悲，眼中滚出两行热泪。华婷婷缓缓睁开眼，曾经勾魂夺魄的一双明眸，此时已黯淡得没有一丝光彩。匕首仍插在她起伏不定的胸口上，没人敢动一下，匕首齐柄而入，深达半尺，已然致命，一旦拔出来，立刻便会令她气绝而死。眼见无救，众人无不扼腕叹息。

华婷婷眼睛茫然的转了转，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终于，她看到了身旁的叶天，四目一对，叶天立时恍然，蹲身握住她的手，哽咽着道：“婷婷，我在这儿……”华婷婷眼中流露出一丝欣慰的光芒，不过也只一闪，说道：“哥，我错了……你……你能原谅我吗……”这个称呼让在场众人为之一怔，叶天也不明白华婷婷为何这样叫他，只道她已处在弥留之际，思绪也紊乱了。便道：“无论你做过什么，我都会原谅你。”

听到这话，华婷婷喜道：“有你在我身边，便……便不觉得痛了。我知道……对你不起，现在我最怕的……便是你恨我一辈子……”叶天含泪道：“过去的事莫再提了，你很好……很好！”华婷婷却道：“不，不。我……我要走了，有些话定要说出来才甘心。”叶天只得由着她，点头道：“是，你说。”华婷婷喘了口气，道：“你现在最想知道的……是……丫头在哪里，对吗？”叶天未置可否，华婷婷轻声一笑，道：“你……你帮我摘下面纱……”

叶天依言而行，像块木头一般，将那面纱轻轻摘了下来。一边的华青藤这时却背转身去，悲叹一声。叶天忽然惊叫道：“丫头……不，婷婷！你……你……”

世人皆知，“天下第一奇女子”华婷婷貌美如仙，却因她自幼以轻纱遮面，看到过她真正面容的却没有几人。出于好奇，包括那些军兵也潮水般涌了上来，倒要看看纱巾下面的华婷婷，究竟生着怎样一张俏脸。然而一望之下，众人无不失声惊呼，只见华婷婷那惨白的小脸上，赫然印着块鹅蛋般大小的黑记！谁敢相信，芳名满天下的华大小姐，竟会是这样一名丑陋的女子！

华婷婷的脸上一片恬静，微微一笑，柔声道：“现在你……可明白了吗？”霎时之间，叶天什么都明白了。华婷婷和丫头，原本就是同一个人，或者说，她蒙上纱巾是华婷婷，摘下纱巾是丫头！为了让他免遭伤害，华婷婷没有否认是自己在酒中下毒，之后又化身为丫头，救了他的命，以为这样可以将他气走。但是随后得知叶天要去寻找摩梵提，那可是对她至关重要的人，既为了陪伴叶天，又为了得到摩梵提，她义无反顾的随叶天前往西域。

作为丫头的时候，她无法掩藏武功，只得半遮半露，直到叶天在袁枯木的重击之下昏死过去，她才把从紫衣飞雪那里学得的快剑施展出来，然后挟持摩梵提匆匆返回边城，以尽快实现自己的愿望。从她失踪到再次出现，正是她与叶天寻找摩梵提的这段日子，只不过她有乘马车，比叶天早一日返回边城。

此时想来，她的愿望无非是让自己脸上的黑记消失，拥有一张真正的漂亮面容，这种愿望，其实她早在同叶天的交谈中流露过了。

当然，她不敢让叶天知道她的所作所为，因为她喜欢他。所以她杀了车夫和房东灭口，而且没有带上昏迷的叶天一同离开。在叶天追回来之后，她又以丫头性命威胁他离开，那时她多半以为骷髅塔一定可以帮她实现愿望，当她再次出现在叶天面前时，已变成了美丽的丫头，至于她做过的坏事，自然要一辈子瞒着叶天。

一个女孩子，渴望拥有一张漂亮的脸蛋并不为过，然而为了这个愿望，正如她自己说的那样，实在是太累了。可以说她一直活在人们的传说中，从未做过真实的自己。为了‘天下第一奇女子’这七个字，她不但要隐藏自己的脸，隐藏那身惊人武功，还要努力使自己具备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包括嗓音，所以叶天从没想到华婷婷和丫头之间有什么更大的秘密。

叶天眼中一片迷蒙，热泪滚滚而下，苦笑道：“婷婷，你……你真是顽皮，居然用两种身份来戏耍我。”华婷婷轻叹一声，道：“世人把我夸的那么好，我已经……已经不能做我自己了，尤其……在遇见你之后，我更加渴望有张漂亮的脸，做你……做你最美丽的新娘子。”叶天道：“我对天发誓，从未在乎过你的容貌美丑，那时你若肯随我回济南府，现在的我们该是何等快活。”华婷婷眨了眨眼睛，笑道：“是呀，那里百花盛开……芳草……芳草无边，可……可是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么？我……我真的错了吗？”说到这里，美目之中涌出泪水，像断线的珍珠一般，滚落两腮。

叶天心下悲叹：“到今天这种地步，并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那些无聊的人将一个从未见过的姑娘传得神乎其神，谁又肯让自己从高高的云端落回地面？”

薛出晴喝道：“杜西阳，你死到临头，还想怎样？”

杜西阳挥舞匕首，嘿嘿狞笑道：“若不想娇滴滴的华大小姐玉殒香消，便都砍掉自己一只手臂！”他忌惮的无非是薛出晴、叶天、紫衣飞雪这三人，只要他们无力阻拦，他逃生便容易多了。

华青藤一脸茫然，猛的扬手，将骷髅塔摔出老远，曾经被当作至宝你争我夺的骷髅塔，如今像只敝履一般，被丢弃在乱尸丛中。杜西阳张狂的大笑：“哈哈，为了骷髅塔，你费尽苦心，把好好的南高楼毁于一旦，如今美梦难成，可算是血本无归了，你悔死罢！”

华青藤咂了咂嘴，除了苦涩，已再辨不出别的味道。悔也好，恨也罢，又有什么用？现在想来，骷髅塔的传说该是多么荒诞无稽？偏偏便有这么多人肯去信它，并且甘愿为之付出惨重代价。正如摩梵提所言，传说一日不灭，今天的一幕便会永远演绎下去，他说要化解这场灾难，毅然来到边城，原来是要用自己的血，唤醒那些执迷不悟的人。

杜西阳手舞足蹈，大呼小叫，俨然成了今天最开心的人。就在众人仍唏嘘不已的时候，他忽地扑到华婷婷身前，将她提在手中，雪亮的匕首抵住她心口。若不是被父亲封了腿上穴道，华婷婷也不致被她轻易擒获，事发仓促，叶天等人也毫无准备，再想救时已来不及了。

纵是千般不愿，在圣旨面前，杜西阳却也不敢造次，双膝一屈，跪倒在地，心里却急急的盘算着应对之策。只听薛出晴宣道：“边城知府杜西阳扰乱乡里，为官不正，私设关卡，中饱私囊，勾结番邦，包藏祸心，罪行累累，实不容诛，即日起革除边城知府一职，押回京师，依法查办，钦此！”宣毕剑眉一立，喝道：“拿下！”

杜西阳自不肯束手就缚，眼珠一转，突地跃起身形，往圣旨抓去，一边叫道：“一派胡言，圣旨必是假的，你冒充朝廷命官，假传圣旨，欺君罔上，就地处斩。”他的武功原本不弱，这一下蓄势而发，更加迅疾，肥胖的身子只一弹，便到了薛出晴面前。早有几名死党随他而起，纷纷上去抢夺圣旨。

薛出晴心念电转：“若不杀几个敲山震虎，以杜西阳为官多年的淫威，确也不好震慑这群兵将。”想到这双掌一翻，钢叉已擎在手上，呼呼两下，刺倒二人。这时他身边寒光忽闪，一柄长剑从腰畔穿出，直逼杜西阳心坎，却是紫衣飞雪挺剑相助。当此紧要关头，他自然明白，薛出晴若震不住众军兵，华婷婷等人必死无疑。

骷髅塔的传说是假的！它并没有那种能带给人翻天覆地变化的神力，它，不过是堆在一起的三只骷髅！

华婷婷悲泣道：“爹爹，你答应我的愿望并不是这个，为什么？为什么你也骗我？你答应我，让我变成世上最漂亮的姑娘，为了这个愿望，我做了那么多天理难容的事，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可是现在……”一时哽咽难言，伏地痛哭。

叶天向摩梵提望过去，听他先自长叹一声，点头说道：“那日你昏迷之后，丫头出其不意的杀了袁枯木，杀了所有的人，强行把我推上马车，来到边城。”闻听此言，叶天只觉全身冰冷，如坠冰窟，一时间心中百转千折：“一直以来，丫头都是在欺骗我吗？她怎么可能杀得了袁枯木？怎么可能也会使快剑？她杀了那么多人，包括无辜的房东和车夫，她……她……怎竟如此狠毒？”却听华婷婷一声惨呼，泪水纷落，瘫倒在地上。

摩梵提走到华青藤面前，目光掠过杜西阳，掠过华婷婷，掠过紫衣飞雪，最后停留在史留方的尸体上，哀叹一声，说道：“关于骷髅塔，也许只是一个荒诞的传说，三百年前的灾难或是巧合，但是今日这场劫难，却是各位自寻所得。机关算尽，害人无数，到头来也害了自己。事到如今，你们是不是仍然很想知道骷髅塔究竟能否满足你们的愿望？”他收回目光，殷殷的望向华青藤。

在他的快剑面前，杜西阳那身功夫便显得捉襟见肘了，待得惊觉，剑尖已然迫体，急忙凭空挫了挫身，避过要害，腋窝之间却被长剑划破，虽非致命，却令他气焰大失，落地之后，面色已如死灰。

薛出晴和紫衣飞雪叉、剑交错而出，将那几个试图夺旨之人尽数格杀，薛出晴展开圣旨，举在半空，大声道：“诸位请看，圣旨岂能有假？”众军兵望了过来，只见黄绢黑字，方方正正的盖着老大地块玺印，立时大骇，纷纷跪倒。

杜西阳哼的一声，道：“本官拿贼捉凶，有何不妥？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绶’，你的官位虽在我之上，在这百里之地，却是由我作主，何况你拿这块牌子不知是真是假，多半与这些贼子同伙。”

薛出晴向牌子瞧了瞧，忽然抛在地上，道：“你奶奶的！我就说一块破铁牌子不会管用，李枢密偏是不信，幸好我聪明绝顶，临行时又向皇上讨了这个……”话音未绝，又从怀里抽出道黄绫绢子，抖了开来，面色一正，高声道：“圣旨到，杜西阳接旨！”

薛出晴大步走向叶天，哈哈笑道：“叶兄弟，我们又见面了。”叶天苦笑道：“相见又如何？人心难测，是敌是友难以分清，我彻底糊涂了。”薛出晴愕然道：“是你老婆出卖你，干我屁事？”

“我老婆？”叶天的表情比他还要惊奇，随即恍然，知他口中的“老婆”，该是丫头无疑，遂道：“她几时出卖我了？”

薛出晴道：“她背着你将摩梵提带回边城，要交给南高楼，幸亏被我发现，从她手中抢了人去。”叶天做梦也想不到还有这种事情发生，当下急问：“不是你将丫头和圣僧掳回边城的吗？”薛出晴没好气的道：“我会骗你不成？问他好了。”一指摩梵提。

叶天目瞪口呆，曾与他颇多交道的牛五，赫然竟是双叉太保薛出晴，华婷婷英雄榜上排行第二的人物！霎时间他明白了许多，同时又增加了许多疑问。

杜西阳面色数变，哈哈一笑道：“早有消息说薛大人要来巡边，怎此时方到？不过来得正好，这群刁民无端生事，下官正要将其缉拿归案，薛大人回京后，一定要把这禀告皇上，为下官美言几句。”

薛出晴虎目一瞪，喝道：“无端生事的，也有你一份，少跟我装模作样，本官此次奉皇命前来，便是要彻查于你。”喝令众军兵道：“将他一同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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