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影勾魂(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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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天心念忽动,寻思:“李云开?莫非是被婷婷排在英雄榜上第三位的‘神戟温侯’?”细一打量,但见此人面如冠玉,目如寒星,雪白的长衫一尘不染,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潇洒而不失高贵,沉稳中又透着翩翩的风采,不由赞道:“好个人物!”见他率众人将棺木抬进灵堂,叶天和胡伯随后而入,叶夫人正千恩万谢,令人将叶琼尸身盛了,将灵堂重新布置一番,这才为叶天引见。“叔叔,这位是李云开李相公,叶郎生前便只与他最为投缘,如今叶郎亡故了,又是他费力帮着寻到这副好棺木,我们该好生感谢人家才是。”

叶天打了个躬,道:“有劳了,敢问李老板绰号可是‘神戟温侯’?”李云开颔了颔首,微笑道:“正是区区在下。”

叶天怎么也想不到,胡伯口中那扶危济困的“李老板”,竟然便是名满天下的“神戟温侯”李云开,不由敬意愈甚,再次深深施了一礼。叶夫人道:“这是叶郎的堂弟叶天,叶郎在时经常提起,谁知到了今日才得见面。”说着又望向棺中的叶琼,脸上一片凄然,显是为一家人终不得团聚而伤感。

不只叶天,堂上众人无不听得毛发皆竖,整座玲珑小雅静得出奇,似乎可以听到每颗心疯狂颤栗的声音。

好半晌,叶天回过神来,惨声叹道:“这种本领,可比任何武功都要厉害百倍!”李云开道:“再高明的武功,终是有破解之法,而他的画影勾魂却杀人于无形,全然不可抗拒。”叶天默然无语,脸上一片哀色,徐瘦竹有这种惊神泣鬼的本领,即便被抓到了,又能如何?难道还奢望报仇雪恨吗?忽然感到一阵心灰,自己苦学多年,空有一身好武功,到头来却还不如人家寥寥几笔来得方便。

李云开见众人神色惶惶,醒觉此时实不该提起这些,丧家正都沉浸在悲痛之中,若得知报仇无望,哪个不心灰意冷?于是又安抚几句,匆匆告辞。叶天送出门外,拱手作别,李云开目光掠过他剑鞘之上的细碎花纹,啧啧赞叹道:“好剑!小天,你会武功吗?”叶天道:“粗学几日,稀松得很。”李云开点头道:“看你脸色不对,莫非受了重伤?”何止是伤,“寸断肝肠”正一步步催着命呢!叶天自无暇赘述,只说路过边城时为歹人所害,中了“寸断肝肠”之毒。

饶是李云开这等凝重之人,闻言也不禁动容,道:“据我所知,‘寸断肝肠’的解药极难配制,寻找起来只怕不易。”他本想说“等寻到解药,怕已毒发身亡”,却觉得此言不吉,便改了口。

叶天悠悠的道:“‘济南城外,妙手无双,快活林中,回春草堂。’倘能找到那位钟神医,求他出手相救,或能保住一条性命。”李云开沉吟道:“不错,钟回春医术通神,即便配不出解药,也必有良策,只是他性情怪僻,从不轻施妙手,除非你是快活林的人,否则让他相救,直比登天还难。”

叶天尚未从亡兄的悲痛中逃脱出来,哪还有心思理会自身?淡淡说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待大哥后事完毕,我便去找他碰碰运气,他若定不肯相救,那也无法。对了,方才胡伯也曾提到过快活林,那究竟是个什么门派?”

李云开笑道:“那可不是什么门派,而是全天下最大的欢乐场,里面有妓院、酒楼和赌场,老板墨丽虽为女流,却不让须眉,她不惜重金从各地网罗当红名妓,而且欺行霸市,济南府内,绝对找不出第二家青楼,那生意还有不红火的道理?嫂夫人便是那里的头牌歌妓,本名沈玲珑,一年前令兄花费万两白银为她赎了身,这才成就一桩良缘,谁承想……唉,造化弄人啊!”

叶天大吃一惊,钟回春的栖身之所是天下闻名的欢乐场,这也罢了,自己的嫂嫂竟然出身青楼!一万两的身价着实不菲,想来嫂嫂色艺双绝,不知让多少风流子弟神魂颠倒,大哥迟迟不娶,原来冥冥中自有姻缘。

三日之后,叶琼被葬在十几里外的一座荒山上,值此残冬,百草凋零,放眼望去一片荒芜,沈玲珑专门让人在坟旁栽满了忍冬花,因为那是叶琼最喜欢的花,群芳环绕中,叶琼大概不会觉得寂寞了吧?

诸事已毕,沈玲珑在“唇齿飘香”设席答谢诸位乡邻,因是丧事,众人也没什么好兴致,很快便都散了。叶天将嫂嫂送回玲珑小雅,吩咐胡伯和浅儿好生照料,便借口去看一位老朋友,独自出了门,打听到快活林的方位,一路漫步而去。堂兄新亡,他不想让嫂嫂再为自己担心,所以这几日每逢腹痛,便一个人悄悄躲起来,咬牙捱过,此时他恨不得肋生双翅,飞进回春草堂,立刻摆脱“寸断肝肠”那要命的纠缠。

李云开点头道:“不错,辰妃在众目睽睽之下,倒毙于软榻之上。还不止此,惠王悲痛欲绝,将徐瘦竹关入王府石牢,只等大葬之后,便将其处斩,为爱妃报仇,哪知就在行刑前的一个深夜,盖封尘忽然大发癫狂,从石牢中跑出来,声如厉鬼,当王府护卫赶到时,他连喷几口鲜血,气绝而亡。护卫们冲入石牢,却发现空空如也,披拁带锁的徐瘦竹竟不翼而飞,地上只一幅盖封尘的画像,上面的水彩也还未干!

据说后来剖尸检验,也没能找出盖封尘真正的死因。”他喟然长叹,接着道:“天下皆传,徐瘦竹有画影勾魂的本事,被他画过像的人,魂魄自然被勾了去。”

叶天道:“李温侯也听过徐瘦竹这个人吗?”

李云开苦笑道:“最近这几天,简直如雷贯耳!”稍稍一顿,又道:“徐瘦竹的画技毋庸置疑,所画的山水、花鸟堪称一绝,却不知为何,他有个古怪的脾气,便是不喜欢为人作画。在他稍有些名气的时候,曾有位财主重金请他为儿子作画,在百两银子的诱惑下,他破例为财主的儿子画了幅像,可是画成之后,财主的儿子只看一眼便莫名其妙的疯了,几个月后无疾而终;再一次是在权势的重压下,他为当时的大理评事签书判官简荣作画,简荣也只看了一眼,便再没有醒来;十天前,徐瘦竹被盖封尘强行请到惠王府,为了活命,他只得再次为辰妃作画,可是……”说到后来,他一字一顿,声音低沉得让人心惊。

叶天听得毛骨悚然,只觉背脊冷汗直流,忍不住叹道:“想必辰妃也难逃噩运。”

盖松涛双拳喀的捏紧,收缩的瞳孔中,渐渐放射出骇人的寒芒。原来他正是惠王府护卫总管盖封尘的亲侄,徐瘦竹画死辰妃,被关入石牢,哪知他果然邪到了极处,行刑前夜,不知如何他又画死了盖封尘,逃之夭夭,此事如同在本已沸腾的水里再投下一块巨石,朝野皆惊,神宗皇帝龙颜震怒,责令开封府及刑部全力查破此案,缉拿凶手。至此徐瘦竹名声大噪,得了个“勾魂画师”的恶名,按时间推算,叶琼应是继盖封尘之后,他笔下的又一道冤魂。

听到这里,正望着画像发呆的叶天猛地抬头,插口道:“是这名画师害死了大哥?”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该从何作答,这种怪异之事,谁又敢妄下断言?恐怕只有抓到徐瘦竹,画影勾魂的秘密才会大白于天下吧。

这时灵堂的门开了,仵作走了出来,从他凝重的脸色来看,多半又没能查出个所以然,但盖松涛仍忍不住问道:“可有什么发现吗?”仵作摇了摇头:“小人仔细查过,叶大官人全身上下完好无损,没有半点损伤,遇难的时间应是几天前,但具体是哪一天便说不清了,是否剖尸检查,还须夫人示下。”

李云开瞥了叶天一眼,望向他手中的那幅画,语气低沉的吐出三个字:“勾魂画!”

叶天这才惊觉堂兄的画像始终被自己捏在手里,急忙折了几折,揣入怀中,这既是有力的证物,又是堂兄的遗像,所以他决定由自己来妥善收藏,虽然兄弟相聚的美梦成为泡影,但看到这幅活灵活现的画,便与看到堂兄无异。

叶天的目光越过一排排房舍、院墙,向那栋酒楼望去,不禁对这位李老板肃然起敬,在边城,他见惯了利欲熏心的卑劣之徒,似这等乐善好施的人物,难免给他一种新奇而又震撼的感觉。

恰在这时,门外响起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主仆二人望了过去,见一群伙计抬着口红漆棺材,在一位中年人的指挥下进了院子,向灵堂而去。胡伯道:“正说他呢,他便来了,这便是李云开李老板。他在济南人情颇熟,谁都须给他几分面子,所以夫人托他为少爷寻口上好棺木,果然这么快便办妥了。”

“不!”叶夫人尖叫道:“不,不,不要再糟蹋叶郎的遗体了……”一句话未完,便被再次决堤而出的泪水淹没下去。盖松涛沉吟道:“不错,死者为大,还是入土为安的好,既然有这幅画,徐瘦竹便脱不了干系,只需将他缉拿归案,一切便都水落石出了。”又好言安慰众人一番,率官差出了玲珑小雅,回府衙复命去了。

叶夫人在浅儿的搀扶下,哭哭啼啼的回到灵堂,更换了香烛等物。叶天得知堂兄并非正常死亡之后,心情已不止于悲痛,更且愤怒,寻思自己若不是羁绊在边城,早日回来与大哥团聚,或许这场悲剧便可避免了。但是现在,他却只能对着森然的灵堂,回忆兄弟之间当年的种种往事。他一手扶着根竹子,撑住剧烈颤抖的身体,切齿念道:“徐——瘦——竹!”

盖松涛却看得极为仔细,一寸一寸,好像要把这幅佳作印在眼里似的。良久之后,他深深吸了口气,将画像还给叶夫人,却被叶天中途接去。盖松涛瞥了他一眼,道:“这幅画果是近作,请夫人放心,盖某定会将徐瘦竹绳之以法,为叶大官人报仇雪恨。”

叶夫人叹道:“徐瘦竹神通广大,王府石牢尚且囚他不住,要抓他又谈何容易?”

胡伯送走了官差,返回院中,见他如此,便走过来道:“老奴知道两位少爷手足情深,但如盖捕头所言,人死不能复生,堂少爷还要多加保重才是。这两年少爷的生意越做越大,尤其是去年济南的那场灾荒,火了少爷的粮米生意,置下的这一大片家业,还指望堂少爷呢。”

叶天凄然一笑,人都没了,再大的家业又能如何?想起自己进城后的所见所闻,城内兴旺繁华,百姓安居乐业,哪有半点灾后景象?不由奇道:“济南府闹灾荒了吗?”

胡伯笑道:“看不出来是吗?这还要感谢‘唇齿飘香’的李老板呢,是他不辞辛苦,鼓动城中富户捐粮捐银,他自己更是倾尽所有,只差把个酒楼卖了,终于帮助百姓渡过难关,济南的生计也迅速得以恢复。”

叶夫人凄凄哀哀的道:“二十七那天叶郎失踪,奴家也曾令人去报官,这些盖捕头是知道的,奴家只以为他又去快活林勾搭,可是差人去问,林子里竟无一人见过,一连两日不见踪影。那时大家猜测许是因为叶郎这两年赚了不少银子,被强人绑去,企图索些银钱。哪知这么多天不见动静,今天一早浅儿听到有人叩门,才拉了开,叶郎便倒进来了……”说到这又已经泣不成声,那叫作浅儿的丫环好像又回忆起当时情景,小脸霎时惨白,紧紧挽着夫人的手臂,连连点头。

叶天大吃一惊,霍的站了起来,颤声道:“大哥竟是被人害死的?”胡伯哀叹道:“天灾人祸,天灾人祸啊!”却听盖松涛又道:“人死不能复生,夫人还是节哀吧。听说叶大官人手里握着幅画像,烦劳取来容盖某一观。”

叶夫人掩面道:“浅儿,去把画像取来。”浅儿应了一声,匆匆而去,不多时便捧了幅画像回来,呈给盖松涛。叶天心知这画像必定与堂兄的死大有渊源,立刻凑上前去,和盖松涛一同观瞧。画上的叶琼俊美不凡,一绺美髯飘飘欲动,尤其那双眼睛神采飞扬,几欲活了一般。叶天虽对此道一窍不通,却也看得出作画之人的画功着实高明,每笔都足以传神,线条时而飘逸洒脱,时而峻拔凝重,有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叶天瞧着这幅画像,便仿佛堂兄又活生生的站 在了面前,一时泪眼模糊。再往下看,落款处盖着方方正正的大红印章,下面压着“徐瘦竹”三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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