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舞仙音(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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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叶琼称作“风流短命鬼”,这让叶天颇不自在,轻轻哼了一声,寻思胭脂和蜂儿之所长确非常人可比,那么嫂嫂的歌该当十分动听吧?照这么说,大哥破费万两白银娶了她,也并不过分。一面想着,又向场中望过去,见众舞妓已经退下,独留胭脂一人。在震耳欲聋的敲击声中,一名小厮捧着撂托盘来到场边,胭脂深吸口气,向他微微颔首,他便将只托盘抛了过去。

胭脂伸出一根纤指稳稳接住,随着她指尖的颤动,托盘颇有节奏的旋转起来。小厮又抛出一只托盘,她再以左手食指接住,双盘旋转,煞是好看。小厮跟着抛出第三只托盘,胭脂右腿陡的劈上头顶,与身体呈条直线,灵巧的足尖竟与手指无异,三盘齐转,引得场外彩声连连,经久不息。

便在这时,第四只托盘又飞了过来,这次那小厮竖着抛出,在空中便即飞快的旋转成一个圆球。包括叶天在内,场外之人无不屏住呼吸,双眼一霎不霎的盯着胭脂,倒要看看这次她将用什么来接住托盘。

胭脂抬臂荡了荡覆额秀发,毅然道:“好,我喝。”听到这里,客人们无不摇头叹息,想来有钱能使鬼推磨,果不其然。

在那二人的引领下,胭脂迎着周围鄙夷的目光,来到一张八仙桌前。只见一名肥头大耳的华服公子坐在藤椅之上,摇头晃脑,正笑眯眯的望着她。胭脂脸上一片潮红,低垂着头,局促的抚弄衣角,道:“一杯酒,十两金,他们的话作不作数?”胖公子二话没说,招了招手,便有位师爷模样的人解下只口袋,咣的丢在桌上,黄澄澄的金子立时从涨开的袋口滚出来,那闪闪的光芒,直让胭脂一阵晕眩。胖公子笑道:“这些够不够?”

胭脂吸了口气,勉强稳住澎湃的心神,这些金子,足可以把她灌死了!胖公子将面前的玉杯推给她,努了努嘴,十分轻薄的笑望着她。胭脂一颗心几乎跳出了喉咙,她知道此刻有千百双眼睛注视着自己,但她已顾不得了,猛地抓起玉杯,一饮而尽。这的确是她初次饮酒,甫一沾唇,便觉一种辛辣的热流从喉咙直沉到心里,全身登如火烧一般,直比死了还要难受。

胖公子哈哈大笑,拣块十两重的黄金丢过来,胭脂手忙脚乱的接住,揣入腰间的荷包,眼角掠过丝喜色,主动抓起酒壶,为自己斟满,喝了下去。不知因为酒醉还是羞愧,她的小脸已像朵盛开的牡丹,娇艳欲滴,胖公子眼中愈发流露出贪婪的光彩。待第三杯落肚,胭脂明澈的双眼一片迷茫,扶着桌沿,才勉强撑住摇摇欲倒的娇躯。刚刚还如同仙子般起舞的她,现在已变成了庸俗不堪的“酒鬼”!

墨丽始终背负双手,倚在包厢中观望,这时气道:“死丫头,为了赚钱命也不要了!”叶天忧心忡忡的道:“这位少主不怀好意,我下去赶走他。”正要转身,却被墨丽喝住:“别管她,周瑜打黄盖,与我们何干?”叶天一想有理,自己若横加插手,只怕胭脂也不同意,又何必闹个没趣?

胭脂接连喝了五杯,荷包鼓胀的同时,双脚再也站立不住,砰的一声伏倒在桌上,呕吐不止。周围的客人轰的躲开,一个个横眉立目,厌恶的瞧着她。老鸨急忙唤人打扫,没好气的道:“这倒好,你大把的赚金子,却把好好个地方弄脏了。”

胭脂醉得一塌糊涂,被两个姑娘摇摇晃晃的架起来,口中仍兀自嚷着要喝酒。胖公子淫笑着到她面前,在她脸蛋上捏了捏,道:“开间上房,本少爷带她去休息。”

一名大汉摸出块金子,晃了晃道:“一杯酒,十两金,胭脂姑娘不妨仔细想想。”此言一出,四下里唏嘘一片,便蜂儿接次客,也不过五十两银子,而胭脂陪一杯酒,竟被开出如此惊人的天价!众人目光游走,在坊内搜寻起来,急于看看那位少主究竟何许人也。

快活林有个规矩,像胭脂这样的艺妓,除非自己情愿,否则谁也不能强迫其卖身,至于喝几杯酒本算不得什么,但那完全是姑娘们自己的事,所得收入也与快活林无关,因此老鸨虽然对这桩交易颇感兴趣,却无法作胭脂的主,只得向她望去。

胭脂像受惊的小鹿似的跳开两步,一面擦着额前香汗,求助似的望向老鸨。一名大汉道:“我家少主请胭脂姑娘过去喝杯酒,还望姑娘赏脸。”他操着南方口音,态度甚是蛮横,好像胭脂若不答应,便休想离场。

胭脂连连摇头:“我不会喝酒,也从不陪客人喝酒,让我过去!”这时老鸨满脸堆笑的过来解围,道:“她一个小姑娘,哪里会像个男人似的喝酒?还请两位大爷高抬贵手,放她下去吧。”

原本准备好的下一个节目,这时也暂停了,刚刚还歌舞喧哗的仙音妙坊陡然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向这边,大多为此忿忿不平,但摸不准那位少主的来头,谁敢挑头管这闲事?

叶天眼睛一转,讪讪的笑道:“他的确没有同我计较,可我临走的时候,偏又偷了他这把剑。”墨丽瞠目结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良久才无奈的叹口气,心想难怪他拿着这样一把好剑,原来竟是李云开的藏品。

墨丽道:“你的胆量当真不小,别人不敢惹的人,你都敢去惹,不过偷人东西终究不妥,改日我先跟李温侯陪个话,你把剑还给人家也就是了。”叶天心下叫苦,口中却道“我新鲜几日,自会还他。”墨丽又道:“你和蜂儿腻在一起整个下午,居然没有动心碰过她?”原来二人方才在楼梯上的对话,都已被她听了去。

事已至此,叶天只能继续扯谎,面色一悲,道:“像我这样武功低微的人,在江湖上勉强能混得口饭吃,哪还有闲钱出入这种场所?虽然对‘唇齿飘香’和‘快活林’向往已久,却迟迟未能成行。便在上个月,我中了一种奇毒,无药可救。叶天粗人一个,烂命一条,生死原也不如何放在心上,但眼看大限将至,总要见识一番才不枉此生。于是我先去‘唇齿飘香’大吃一顿,接着来到快活林,碰巧遇见了蜂儿。”

只见胭脂探了探头,“圆球”落上头顶,转势不减,被三只水平旋转的托盘围在中心,就像一朵盛开的荷花,那美妙壮观的场面,已非任何语言所能形容了。过了好半晌,沉醉其中的客人们才回过神来,一时掌声如雷,将那笙箫、玉瓯之声完全掩盖,此时此刻,她俨然成了这个世界的唯一。

乐声渐息,胭脂身子猛地一震,向后翻个筋斗,伸出玉掌,四只托盘相继落在她手上,叠成一叠。她向四周各鞠一躬,将托盘还给那小厮,离场而去。众人的情绪正高涨到了顶点,见她突然退场,无不高声挽留,更有甚者,两名劲装结束的大汉飞身到她面前,各张一臂,拦住去路。

她穿的是条繡文花笼长裙,腰如约束,不盈一握,裙底外露出双尖翘的纹绵凤尾履,上身却只穿了件对襟镶羽背子,两条雪藕似的手臂上,戴着长长一串银钏。甫一出场,四下便像炸了锅一般,赞叹声、嘻笑声、唿哨声、调戏声,如同潮水此起彼伏。她却似乎对这一切习以为常,随着笙乐响起,腰枝轻摆,率先舞动起来。她原本瘦弱,跳舞的时候,愈发显得轻盈飘逸,而她身后的姑娘们,则躬身伏低,伸展双臂,不停的蜿蜒曲动,加之臂上金钏闪闪,宛如在平静的水面掀起了粼粼细浪。她时如神女下凡,时如蛱蝶穿花,翩翩跹跹,妙不可言,正是一支《凌波舞》。乐声之外,更有那银钏碰撞发出的脆响,头上的闹蛾儿突突颤动,仿佛无数只彩蝶绕花飞旋,便是那些见惯大场面的富商豪客,也都对此叹为观止,大呼过瘾。

墨丽微笑着道:“她叫胭脂,才十六岁,是众舞妓中最出色的,但她并不卖身,多少客人对她垂涎三尺,却也只能望而兴叹。”叶天正看得如醉如痴,听她一说,立时赞道:“不错,快活林的姑娘果然技艺非凡,今日看了这场舞,死也无憾!”墨丽道:“快活林本有三绝,一是玲珑的歌,二是胭脂的舞,三是峰儿的媚,她们各自的长处,均可算得上独步天下,可惜玲珑嫁了那个风流短命鬼,客人们再也听不到她的歌了。”

他说得一本正经,而且从他脸色看来,确有病入膏肓之象,饶是墨丽这么精明的女子,也未有半点怀疑,叹口气道:“没想到你的境况如此凄惨,可你又为何没有碰蜂儿?她也算得人间绝品了,难道竟没让你动心吗?”叶天摇头道:“也许是良心发现,一名风尘女子原已不幸,我这将死之人,又何必占她的便宜?这种事绝不像白吃一顿饭,若真那么做了,只怕死也难安。”

墨丽赞许的点了点头,道:“当时你为何不辩解?”叶天苦笑道:“辩有何益?如你所言,蜂儿堪称人间绝品,一个男人与他共处一室,却没有非份之举,天底下谁肯信呢!左右等死,留在快活林,总比在外面浪荡舒服些吧。”

欢呼声中,只见那老鸨过去向李云开耳语几句,李云开点点头,将杯子里的茶喝尽,丢在桌上一块碎银,离座而去。挤在门前的姑娘、客人纷纷趋避两侧,给他让出条路,李云开目不斜视,穿过狭窄的夹道,出了仙音妙坊,留给众人的,只是一条苍凉孤高的背影。

叶天终于舒出口气,转而又想自己这样不声不响的没了影踪,嫂嫂和胡伯定然焦急,还须找个机会溜回玲珑小雅,同他们解释清楚才成。忽听墨丽幽幽的问:“你认得他吗?”叶天一怔,见她眼望李云开离去的方向,便道:“来快活林之前,我曾在‘唇齿飘香’吃过午饭。”墨丽会意,忍不住笑道:“李温侯乐善好施,想必不会与你计较,更不会追到我这里来讨债,你究竟怎样得罪了人家?”

墨丽忽然发觉,这个男人非但不能算是无赖,而且有血性、有理智,在尔虞我诈的江湖上,这种人实在少之又少。当下笑道:“你只管放心的在我这里安享晚年吧,我不在乎多赔上一副棺材。”说罢不再理会叶天,又向楼下望去。

叶天终于蒙混过关,这一大串谎言看似信手拈来,实则让他颇费了番脑筋,幸好墨丽没有深究,否则迟早会有破绽暴露出来。

这时那歌妓已经退场,一群十五、六岁的姑娘在毛毯上站成一排,青一色的水袖罗裙,长发披肩,个个身形窈窕,容貌出众,让人看了便有赏心悦目之感。站在前面的那名姑娘却有些与众不同,一张脆生生的小脸儿娇俏可人,眉心印着一点血红的朱砂,左眉之上,还嵌着个闪闪发光的饰物,在姑娘们的衬托下,有如众星拱月一般。

墨丽道:“不是捐银子,便是劝我放了姑娘们,他还能有什么好事?你去回复他,说我没在,不知去了哪里。”老鸨应道:“是。”转身要走,叶天微一沉吟,唤住她道:“倘若他问起我来,你便说不知道这个人,从未见过,切记,切记。”老鸨满腹狐疑,但在墨丽面前,她不敢多问,应承着下楼去了。

李云开的脸色有如秋水般淡定,虽然他独自不声不响的坐在角落,却没有人可以漠视他的存在,即便正在陪客的姑娘们,也不时眸光流转,偷偷的瞥向他。

这时一名怀抱琵琶的姑娘缓缓入场,在正中的椅上坐定,场外的喧哗之声便即消沉了许多。她调了调弦,轻轻一拨,发出一串有如流水般的琴音。她樱唇轻启,伴随着琴声唱道:“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正是柳耆卿的《鹤冲天》。一曲终了,掌声雷动,人们纷纷叫嚷道:“再来一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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