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尽铅华(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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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望天色,叶天长叹一声,他知道再找下去也是徒劳,如今只盼她没有追到徐瘦竹,已经回到客栈中等他了。于是又迈着沉重的双腿,急匆匆向客栈走去,满地星光将他身影拉得老长,灰白的发丝在冷风中飘飘扬扬,有种说不出来的凄凉之感。他捻着一绺白发,心下忍不住苦笑,倘若不是那“寸断肝肠”白了头发,自己与徐瘦竹如何沾得上边儿?所有这一切多半也不会发生了。

才走上正街,远远便瞧见一道青砖墙前围着几名官差,叶天忙缩回身子,探头探脑的向外望去。只见他们不知把什么贴在墙上,一名官差手上还捧着一撂黄纸,每隔一段距离便贴上一张,叶天心道:“定又是将我的图形张贴出来。”待那些官差去得远了,便从暗处转出,凑上前去观瞧。只看得一遍,立刻大惊失色,那并不是通缉他的画影图形,而是府衙于次日午时处斩蜂儿的告示!

叶天暗骂道:“娘的,定是盖松涛那个混蛋,一口咬定我便是勾魂画师,把蜂儿当作同党抓了,如此不明是非,当真可恶至极!”越想越气,一把将那告示扯下来,撕个粉碎,连日来积压在心中的郁闷倾刻爆发,砰的一拳打过去,坚硬的砖墙登时现出斗大的一处凹坑。他一路飞奔,寻到家卖酒的小肆,在这时候,喝酒是唯一能让自己舒服些的办法了。然而酒保乍一望见他那头银发,便瞪大了眼睛,指着他道:“勾……勾……”转身便逃,大概要去报官。

薛出晴眼中神光闪烁,望着叶天时,却有种揶揄的味道。叶天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官官相护,这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不过真相迟早会大白于天下。你把蜂儿交给我,她是无辜的,堂堂‘双叉太保’,终不致拿个弱女子来泄愤吧?”

薛出晴道:“我当然知道你不是勾魂画师,但惠王口口声声咬定是你,并把你的画像公之于众,皇上便即认定了你,这次我正是奉皇命而来,有什么冤屈,到了皇上面前你只管申诉好了。”

提到“皇命”二字,叶天立时想起边城那场阴谋,不由怒火腾胸,恨声道:“又是‘皇命’!你眼里除了皇命,便再没有‘侠义’这两个字?进了刑部、大理寺,假的也成了真的,哪里是我申辩的地方?”

薛出晴哂然一笑,淡淡的道:“皇命难违,假如你与我异位而处,便会明白我的苦衷了。你放心吧,我并没有难为蜂儿姑娘,请随我来。”

叶天虽然对他大肆嘲讽,于他的为人却也有所了解,听他这么一说,想来不假,便即舒了口气,默默的跟在后面。穿过府衙的后花园,到得一处别院,薛出晴大步流星,径自进了间屋子。叶天不假思索,随后而入,只见烛光摇曳中,一身布衣的蜂儿端端正正的坐在床上,闪动的美目中惊恐万状,紧张的望着门外,见到叶天,立刻又多了几许哀惋之色。

盖松涛守在床前,满脸倦容,叶天的到来,让他精神稍稍振作了些,起身迎上几步,拱手道:“公子果然是重情重义之人,下官和薛太保行此下策,也属无奈之举。”叶天见蜂儿即不动弹,也不说话,知是被封了穴道,当下快步上前,在她背心轻轻一拍,蜂儿登如松了绑缚一般,嘤的一声跳将起来,勾住叶天脖颈道:“管我干什么?不知道这是个圈套吗?”三分嗔怪,却有七分甜蜜。

叶天笑了笑,道:“没事了,我们走吧。”

薛出晴道:“她可以走,你却必须留下,随我去京师面见皇上。”身子一滑,堵在门前。

叶天笑道:“我正想见见大宋天子是何等模样,当然不会走。”话音甫毕,却蓦地欺身到盖松涛近前,并指戳向他胸口。盖松涛来不及招架,大喝一声,向后倒纵而退,砰的撞在了墙上。叶天更不怠慢,拔剑一指,抖出七朵寒星,从上至下将薛出晴牢牢罩住,与此同时,抓住蜂儿一只胳膊,斜刺里向窗口逸去。

他刚刚踏进这间屋子的时候,便迅速观察一遍,定下了脱身之计,从逼退盖松涛到腾身而逃,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他用剑封住薛出晴所能追击的全部路径,本以为万无一失,只需出了屋子,展开轻功,薛出晴纵有天大的本领也奈何不得。哪知刚刚贴上窗棂,便听喀喀数声,十几杆长枪破窗刺了进来,将整扇窗户挤得钉板也似,叶天若不及时抽身,便与自寻死路无异。蜂儿眼睁睁见他带着自己向枪尖撞去,直吓得惨声尖叫,紧闭双眼,料得难逃一死,霎时之间心中已是百转千折,但觉若能与叶天同生共死,那也是很好的一种结果。岂料叶天轻功实在不凡,就在即将撞得千疮百孔之际,剑尖猛地在杆长枪上一点,凭空转了几圈,飘落回去。

百密必有一疏,叶天万没想到薛出晴会在外面埋伏了帮手,心下又急又怒,挺剑向薛出晴刺了过去。薛出晴大声道:“你小子真要跟我拼命?”侧身一闪,让过长剑,挥掌向他持剑的手腕切去。叶天剑势下坠,擦着他掌际而过,听得背后风声呼呼,却是盖松涛舞动双掌,攻了上来。他这身功夫完全习自其叔父——“铁掌开天”盖封尘,掌功甚为了得,若单打独斗,叶天自不惧他,可是他面前是武功卓绝的薛出晴,又要护着蜂儿,当下不敢大意,左掌护在胸前,以防薛出晴还击,反手一剑,向风声来处削过去。

盖松涛双掌合拢,试图去夹叶天长剑,哪知竟夹了个空,腿上一痛,不知叶天几时变招,竟在他大腿上刺了一剑,霎时血流如注。薛出晴大喝道:“不准伤人!”他没想与叶天拼个你死我活,因此并不动用双叉,只以双拳猛击他胸部,以阻止叶天继续加害盖松涛。

盖松涛负伤之下,也不禁恼怒起来,呼呼两掌,直拍叶天后心。他掌力奇大,这两掌又使出毕生之功力,因此才一挥出,室内便风声雷动,桌上那点烛火急剧跳动一下,倏的灭了。在黑暗笼罩那一刹,惊魂甫定的蜂儿瞧见叶天腹背受敌,情势甚危,如今房中一暗,更不知他能否躲过此劫,当下想也不想,踊身扑到叶天身前。

黑暗之中,薛出晴只见一个人影撞上自己双拳,心念电转间,已然收势不及,砰砰两声,两记重拳尽数打在蜂儿身上。虽然影影绰绰看不真切,但屋子里的人都已猜到发生了什么,两声惊呼,分别出自叶天和薛出晴之口。蜂儿单薄的身躯就像一片败叶,软软的撞倒在叶天怀里……

薛出晴笑道:“在边城你赏我一记老拳,把我骂个狗血淋头,如今反来求我吗?”

叶天摇头道:“我也并不是求你,只想你秉公执法,说句公道话。”

他贴地一掠,倏地到了门前,闪电般点倒两名狱卒,垂眼一看,牢门竟没有锁。叶天略加迟疑,伸手推了推,吱呀一声,牢门大开,果然不出他所料,牢内灯火通明,地中间坐着个虎背龙腰的彪形大汉,叶天的目光牢牢钉在他的脸上,一时呆住了。

薛出晴哈哈大笑,站起身道:“老朋友,这么快又见面了,你这头白发看起来还不错,只怕它给你带来不少麻烦吧?”

叶天定了定神,苦笑道:“薛太保是个明白人,‘寸断肝肠’毁了我的头发,累得我像个耗子似的东躲西藏,疲于奔命,如果薛太保也是为了勾魂画师一案而来,便请还我个清白。”

蜂儿哪肯理会,一头扎进巷子,没跑几步,便觉一双有力的大手从后面扭住她双臂。她绝望的转过头,柳眉一竖,大着胆质问道:“我又没犯王法,你抓我干什么?”一面扭动腰枝,拼力挣扎。

与盖松涛同行那人走了过来,他的穿着很是普通,在左右腰间各挂了柄鱼尾似的短叉,叉尖寒芒闪现,慑人心魄,赫然竟是“双叉太保”薛出晴!盖松涛道:“薛太保,她便是那个钱塘名妓蜂儿,如今换成这身装束,我看是想同那小子潜逃。”

蜂儿大声反驳道:“胡说,我不再是妓、女了,所以才换了衣服,你以后也不要再叫我妓、女!”盖松涛喝问:“叶天在哪?”蜂儿道:“你明知他是叶天,不是徐瘦竹,为何还要问?”盖松涛为之语塞,哼了一声道:“不管他是谁,总要拿了回去再说。”蜂儿冷笑道:“有本事杀了我,想从我口中得知天哥下落,绝无可能!”

叶天眼疾手快,探手擒住他后领,稍一用力,便提了起来,怒道:“睁大你的狗眼,老子不是勾魂画师!”将酒保甩到一旁,随手抱了坛酒,大步而去。酒保叫苦不迭,官府刚刚送来公文,他再是健忘,又怎会认不出叶天便是公文上所画之人?

夜阑人静,还算饱满的月亮从云层间探出笑脸,庭院之中,便多了一个个浮动着的暗影。府衙的死囚牢大门紧闭,两个狱卒一边一个,相对打起了瞌睡。叶天从暗处走来,轻得像团棉花。他一路上几乎没遇到什么阻碍,这种顺畅反倒让他觉得隐藏了极大的危险,但明知刀山火海,他也必须去闯。

蜂儿的衣物乱糟糟的堆在床上,叶天一眼瞥见那用蔻丹涂沫的字迹,好奇之下,拾在手中看了看,不由得大吃一惊,歪歪扭扭的五个字——“我去追勾魂”,可以想见她走时多么的匆忙,只因怕叶天寻她不到,才不得已留下如此简短的几个字。

叶天一个鱼跃穿窗而出,四下望了一眼,寻路便走,心中暗叫:“糟糕,糟糕,这丫头竟真的遇到了徐瘦竹?那样危险的人物她也敢接近,实与寻死无异!”这样一想,愈发焦虑,只管步履如飞,大街小巷的转了起来。然而偌大一座济南城,在毫无头绪的情况下,要找个人谈何容易?他一路躲避着官府耳目,跑了二十几条大街,直到天黑下来,仍然毫无头绪。他自然明白蜂儿的一片心意,因此焦虑的同时,还有些愧疚,倘若她因此有个三长两短,倒不如当初不救她出来了。

薛出晴打量着蜂儿,哈哈笑道:“天下花魁,果然名不虚传,不但漂亮,还是个多情多义之人,难怪叶天那小子鬼迷心窍,逃命也不忘带上你,你是他的老婆吗?”这个称谓让蜂儿心如蜜涌,忙不迭的道:“是。”随后又低声道:“不过还没有过门。”

薛出晴笑道:“那最好,他若还想娶你过门,便会到衙门救你。盖捕头,把告示张贴出去,就说勾魂画师的同党已被捉住,明日午时斩首示众。”听到“斩首”二字,蜂儿吓得花容失色,转而想到薛出晴的用意无非是引出叶天,而非真要杀她,便宽了宽心,斥道:“他不是勾魂画师,你为何要用这么卑鄙的手段来对付他?你们这些人不但瞎了眼,还蒙了心,他若是勾魂画师,早将你们一个个都画死了!放开我,我宁死也不会让你们阴谋得逞……”一边说一边扭来扭去,怎奈盖松涛双手如铁钳一般,她再怎样挣扎也无济于事。

她扶着一棵柳树,喘几口气,回望来路,只见巷弄纵横,没个尽头,心道:“糟糕,那客栈叫什么来着?我真是蠢到了极点,把来路也忘了。”其实非是她笨,在快活林这两年中,她每天都是守着仙音妙坊送往迎来,便像上次去都监府那样外出接客,也必定坐在严实的马车中,有专人看守,而济南又是座大城,街巷繁复冗杂,她只顾追赶白发人,又如何认得清路径?

正彷徨之际,突然从街上走来两个人,一望之下,蜂儿登时魂飞魄散,其中一个身着官服,头戴方帽,正是盖松涛。蜂儿忙扭过脸,她换成这身装扮,盖松涛原已难认,怎奈盖松涛却在她转身的刹那看清了她的脸。这样漂亮的一张脸蛋是很难认错的,见她要逃,立刻喝道:“站住!”

薛出晴皱了皱眉,伸指在虚空一点,蜂儿登觉腰间一麻,嘤咛一声,晕倒在盖松涛怀里。盖松涛将她扛上肩头,和薛出晴径回府衙去了。

却说叶天回到客栈,见房中空空,窗户大开,床上只有蜂儿那一堆衣物,她的人却杳无踪影,心底不由得生出道凉气,冲到窗前望了望,却见并无异常之处。便又向客栈的伙计一一询问,一名伙计称只见她匆匆下楼,此外别无所知。听说她并未出事,叶天心下略宽,猜想她这样的女孩子定是耐不住寂寞,到外面闲逛去了。当下折回房中,打算躺下歇歇。

他已打定主意,要亲自去趟京师开封,因为能够彻底解决此事的人,一个是徐瘦竹,一个便是那位惠王爷,如今他在济南已是步步荆棘,走在街上都要躲躲闪闪,自然无力去找徐瘦竹。而他刚刚与墨丽闹翻,那边想来也是没指望的了,唯一一条路便是去京师撞撞运气。离开玲珑小雅的时候,沈玲珑给了他二百两银子,盘缠倒是无忧,只等蜂儿回来便可上路了。

蜂儿低叹一声,知道不是她等待的那个人。其实叶天才走不久,她却已如坐针毡,第一次体会到了担心一个人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在这之前,她对全天下的男人都怀着一颗逢场作戏的心,现在却大大的不同了。

白发人从她脚下走过,留给她一条寂寞的背影,忽然她心中一动,想起李云开那日在画舫中说勾魂画师与叶天有着同样的一头白发,这个人,会不会便是勾魂画师?一种强烈的责任感蓦地袭上心头,“抓到徐瘦竹,天哥便得以清白了!”她灵机一动,大声叫道:“徐先生!”

白发人猛一抬头,扬起张老气横秋的脸,与她目光一对,扭头便走。蜂儿阅人无数,只在目光交会的刹那,便看出他眼中颇有惊惶之意,心想:“他哪里有天哥好看!”却见他一言不发,迈步疾走,闪身拐进条侧巷。蜂儿大急,恰好案头铺了张纸,急忙抓在手中,用蔻丹飞快写了几个字,往床上随手一丢,匆匆下楼。追进那条巷子,展眼望去,却哪还有个半个人影!她此时心无别念,只知道必须把这个人找出来,便顺着街巷转来转去,一路狂追,可是把双鞋子也跑掉了,仍没瞧见白发人的踪影。蜂儿满心气苦,暗骂自己实在没用,若早知是他,当时何必叫那一声,在后面悄悄跟着也就是了,只需找到他的住处,以叶天的武功必能将其生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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