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术摄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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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玲珑小雅,本是午饭时分,但整座大厅却冷冷清清,只有沈玲珑一人独坐,看她那素淡的两颊,似乎又添了几道崭新的泪痕。叶天心中苦闷,只同嫂嫂打了个招呼,便垂头丧气的坐了下去,随口问道:“胭脂和钟老呢?”

沈玲珑哀哀的叹了口气,道:“墨老板火烧快活林,自焚而死,胭脂和钟老听说后,便匆匆赶去了。在快活林时,墨老板待我们不薄,如今我重孝在身,不便抛头露面,让他们去收殓了尸体,总要好生安葬才是。”

叶天从椅上一跃而起,只觉手足冰凉,一颗心直坠到了谷底。世事多变,果然不假,他怎么也想不到墨丽那时竟悄悄做出这种愚蠢透顶的决定,难道是蜂儿的死、快活林的变故让她看淡了一切,甚至包括自己的生命?他欠墨丽的实在不少,可是未及报答,她却以这种让人不可接受的方式做了了断!

幸好叶天有先见之明,在茶博士叫出李云开名号时,便脚步游走,守在窗下,而李云开稳若磐石的堵在门口,白发人若想闯过这两道关,怕比登天还难。奇怪的是,从他脸上仍看不到丝毫惊惧的反应,只管低垂着头,疾步向门前冲去。李云开双臂一张,右手从袖底探出,距白发人咽喉已不过两寸之远。

白发人身体绷得笔直,腰不躬,腿不屈,却平地里向后滑退数尺,昂首直视着李云开。叶天听李云开说过徐瘦竹武功不俗,但他身法如此诡异,却让叶天始料未及,若非是两个人瓮中捉鳖,还真难以将他困住。想到自身种种遭逢,皆因此人而起,不由得怒火大炽,冷笑一声,道:“我被你害得如丧家之犬,你却在这里逍遥自在,今天我倒要看看,有本事把我的魂也画了去。”

在这两大高手面前,白发人自知无路可逃,索性悠闲的坐了回去,笑道:“我见过你的画影图形,那画功虽然拙劣,却还勉强认得出来,这阵子让你替我大背黑锅,实在对不住了。”他这么一说,显然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叶天大喜,暗暗感谢上苍,在最为紧要的时候把徐瘦竹送到面前。

茶肆内众人均已瞧出苗头不对,哪还有心喝茶,只因李云开堵了门口,没人敢靠近半步,是以都齐刷刷的贴墙而站,刚刚还恬淡怡然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李云开微笑道:“我也不信你有画影勾魂的本领,店家,烦劳你取笔墨来,让他为我画一幅像,大家看看究竟有何古怪。”叶天心下不解,见李云开兴致勃勃,想是对那传言颇感兴趣,定要亲身试过才肯罢休,便暂且按下心中的急切,和李云开并肩来到桌前,看徐瘦竹作画。

徐瘦竹也不推辞,提笔起身,一脚踏在坐椅上,铺开画纸,笔锋旋转,竟先自画了个圆圈。叶天即便对丹青之术一窍不通,也绝难想象他画的是张人脸,心下不禁疑窦丛生,这倒像他那夜画裴都监一般,完全是信手拈来的玩笑,难道徐瘦竹浪得虚名?可挂在墨丽卧房的那幅《双鸟鸣春图》分明是极上乘之作。好奇之下,他愈发全神贯注的看他作画。

只见徐瘦竹缓缓运笔,口中说道:“公子在边城作为不小啊,竟能让誉满天下的华大小姐柔情深种,呵呵,佩服,佩服!”他声音极柔,语速极慢,倒不像在说话,而是在梦呓一般。

叶天原本因为找到了他而心情转好,哪知一句话却又勾起了他对华婷婷的无尽思念,心中一痛,没好气的道:“与你无关。”却惊奇的发现,徐瘦竹在大圆之内又画了一个圆,这是在为人画像吗?叶天险些笑了出来,正要质问,却听徐瘦竹又缓缓说道:“雪舞风飘,银妆素裹,在那片洁白的世界里,有位神仙一样的女子,天下所有的男人都将她视若神明,偏偏只有公子让她欲罢不能……”他的话轻柔得如同天外来音,絮絮叼叼的述说着华婷婷的千般好处,万缕柔情,不知不觉间,将叶天带回到那个冰封雪飘的边城,仿佛华婷婷从天而降,在雪花的围裹中,轻盈得像个仙女,正对他含情巧笑。

叶天的心绪一片纷乱,反复默念着:“婷婷!婷婷……”便在这时,徐瘦竹已在纸上画了第四个圆,只不过一个比一个小,环环相扣,十分怪异,但叶天这时已无心去理会了,徐瘦竹的声音仿佛有种特殊的魔力,让他此刻心如旷野,唯有一个虚无飘渺的华婷婷。

李云开当先带路,到了邻街,果然有家装饰古朴的茶肆。二人假装茶客,不动声色的踱了进去。里面疏疏落落的坐着几个客人,正交头接耳谈论着快活林那场大火。叶天一眼瞧见墙角坐着个人,一帘银发披在肩头,果然与自己有些相似,再看他的脸,便大不相同了,据墨丽所言,徐瘦竹也才三十不到,可他的额头明显印着几道深深的皱纹,看上去老气横秋。他木无表情的瞥了二人一眼,便又转回头去继续饮茶,显然二人的到来并未引起他足够的戒心。

抛却武林中的地位不说,李云开乃是茶道行家,济南城大凡此道中人,又有哪个不识得他?茶博士远远便提着个茶壶招呼道:“哟,今天是怎么啦,李温侯居然到我们这种小店来喝茶,快请坐。”叶天暗叫一声:“不好!”果然见那白发人起身便走,脸面上虽仍毫无表情,一双精亮的眼睛却已将二人打量了无数遍。

才出巷口,便见迎面走来一人,一把扯住他道:“小天,什么事让你这般神不守舍?”叶天斜眼一瞧,见是李云开,不禁哑然苦笑:“当然又是伤心的消息,墨丽自焚而亡,我念着她旧日恩情,却没瞧见李温侯,恕罪。”李云开道:“这事已传得满城风雨,我也有所耳闻,不过也未必全是坏消息,现在我便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叶天仍无动于衷,他实在不知道还会有什么好消息。李云开微微一笑,道:“徐瘦竹正在邻街的茶肆里喝茶,这算不算好消息?”

“徐瘦竹!”叶天眼中立刻喷出了火,这个让自己蒙受不白之冤,身藏无数秘密的人,居然送上门来!“快带我去!”叶天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他实在太需要一件令人振奋的事来慰藉他疲惫的心了。

叶天笑道:“这样最好,免得我为难,真要好好感谢你才是。”心中却想:“嫂嫂和李温侯便有不白之处,又怎会轻易向外人道?她仅凭嫂嫂一面之词,终究算不得有力证据。”这件事他当然不能直截了当的去问沈玲珑或李云开,真相还要靠他在暗中探查,而当务之急,便是查明叶琼死因,府衙的忤作只验外伤,没查出结果不足为奇,这么多天过去了,叶琼已变作一堆枯骨,若能开棺重验,或许会有重大发现。他不是不信任胭脂,但这些想法告诉她也无用,反而让她徒增烦恼,遂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只以感激的目光笑望着她。

胭脂脸一红,将腮边秀发缠上手指,再又拉直,摇摇头道:“只要你少一些烦恼,便……便好了,走吧,大家都在等我们吃饭呢。”说罢贼一样溜了出去,似乎不敢再看叶天一眼。叶天当然明白,单纯如白纸一样的胭脂,却能为了他去向她的好姐妹沈玲珑使诈,不管她得到的结果是否有价值,这都是值得感激的。

沈玲珑和钟回春果然都已在厅上等候,叶天嘻嘻哈哈的道:“还是有嫂嫂的好,至少一日三餐可以准时的吃进肚子,钟老不妨把回春草堂搬来这里,悬壶济世。医术跟武功一样,纵然本领通天,也须学有所用,否则便如开在空谷中的花,再香再美,又有什么意义?”说话之时,他悄悄注视着沈玲珑,发现她在自己进来后,神色间便略显慌乱,甚至有意避开自己的目光。

叶天晃悠悠的站起身,哑着嗓子道:“我还以为她决意漂泊江湖,却没想到……她漂泊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哈哈,哈哈哈!”这种笑声,任谁听了都会察觉到其中的辛酸。他用剑撑着身体,一步一步挪了出去,沈玲珑知道他要去那片废墟,便没有过问,只是殷殷的叮嘱了几句,可是她究竟说些什么,叶天却半点也没有听到。

他的心神乱到了极点,但觉平生遭遇之惨,莫此为甚,便是边城的那场恶梦也不过如此,而现在没有罂粟膏作祟,他却仍嗅到了一种濒临崩溃的气息。

霎时之间,叶天的心中清明了许多,叶琼被这银针射入心脏,立刻毙命,而那细小的针眼只需三两日便可消失于无形,当时自己和嫂嫂不准忤作剖尸,又如何能够发现叶琼体内竟会插着这致命的东西?如此说来,害死堂兄的凶手与射杀那王府护卫的是同一个人,即便他不是惠王的手下,二者也必大有渊源,可是堂兄身在济南,如何得罪了远在开封的惠王爷?自己又与惠王有什么过节,而遭到如此陷害?他渐渐觉得,自己的确冤枉了李云开,因为在元宵之夜,李云开助他击杀若干强敌,又怎会同惠王府扯上关系?只是他还想不透,高高在上的惠王为何会大费周折的谋害一个生意人?便是他爱民如子,因听说叶琼囤积居奇而动怒,也完全可以明正言顺的降旨治罪,没必要故弄玄虚,首先搭上了手下护卫总管的性命。但是不管怎样,徐瘦竹这个人已脱不了干系了,身负枷锁的他能够从大牢越狱,原本就很值得怀疑,这其中多半会有更令人吃惊的阴谋。

冷风入林,悲声如泣,阴森的棺木,嶙嶙的白骨,诡异的谜团,混杂在一起织成张扑朔迷离的大网,叶天被困在其中,苦思良久仍不得要旨。眼看日上中天,他将银针小心藏好,合拢棺盖,添好黄土,再把那些忍冬花散铺在上面,若非仔细观察,绝难发现这座坟曾被开启过。

钟回春哂然道:“你这比方倒很贴切,过去我自命清高,确曾多次见死不救,现在想来,悔之晚矣!”叶天忽地一叹,道:“亡羊补牢,犹未为晚,试问一生中谁没做过后悔之事?”胭脂心思单纯,猜不透他这弦外之音,钟回春则不明真相,只频频点头赞同,唯有沈玲珑下意识的望了他一眼,忙又垂下头去。

叶天心里有了个大概,便不再过多纠缠,几人各怀心事,草草结束了这顿早餐。叶天寻个机会,悄悄溜出玲珑小雅,来到埋葬叶琼的那座小山坡。孤伶伶的坟头,爬满了忍冬花,看上去有些杂乱无章。

胭脂倚在门前,静静的看着案上那燃尽的烛头,微红的眼角夹着怜惜之色,轻声说道:“过了三更才睡?”叶天胡乱的唔了一声,用毛巾擦着脸,问道:“你怎么知道?”胭脂疲惫的眨了眨眼,没有回答,而是说道:“那玉壶确是李温侯送给玲珑姐的,他们……是真心相爱的,但是绝不像你想的那样,他们之间清清白白,更没有为了在一起而设计害死叶琼。”说到后面语速急促,生怕叶天不相信似的。

叶天笑道:“你凭什么如此肯定?”胭脂道:“早晨我使了个诈,对她说我看到了李温侯的玉壶,她当然不晓得我是否真瞧见李温侯佩挂过,当时便惊呆了。我一再追问,她只得吐露实言,玉壶果然是李温侯在她婚后赠送的,她没什么地方可藏,便压在了妆匣中,每天只需对着那东西,即便叶琼彻夜不归,她也会感到踏实、满足。但是她向我保证他们是清白的。”

叶天跪倒在坟前,顿首而泣,这把泪水,并不仅仅是对兄弟之情的怀念,更有因这位兄长的卑劣行径而生出的悲哀。最后,他又规规矩矩的在坟前磕了个头,朗声说道:“大哥,事到如今,不管能否给你个交待,兄弟都必须查明真相,请恕兄弟鲁莽,若打扰了泉下的你,还望见谅。”言毕一跃而起,拔剑在手,随着剑身的颤动,泥土纷飞,很快便露出那具红漆漆的棺木。

叶天深吸口气,剑尖一挑,棺盖喀喀数声,被掀了开来。探头望去,只见叶琼果然已成白骨骷髅,从外到内,一目了然。叶天更无顾忌,附下身仔细在枯骨中搜寻起来,然而叶琼周身的骨骼完好无损,没一处因受外力而有所伤残。这却奇了,墨丽已向叶天证明徐瘦竹并无画影勾魂的本事,他本以为叶琼必是受到摧心掌、无影拳之类的功夫击打,以致脏器受损,外表却瞧不出来,但是现在看来,却丝毫没有那种痕迹。

沉思半晌,他不再关注那副骷髅,而是把精力集中在骷髅的周围,眼睛如犀利的刀锋,一寸一寸,分毫不漏的查了一遍,终于,他的目光触到护胸肋骨下的一点银光,那是一根细若牛毛的绣花针!叶天周身的血液都几乎沸腾了,这无疑是他迄今为止最重大的发现,忙以剑尖拈起那绣花针,凑到眼底仔细一瞧,忽然想了起来,昨天他带蜂儿离开快活林的时候,曾被四名王府高手截杀,最后那使双钩的汉子,正是被这种绣花针射入眉心而死!

叶天将玉壶原封不动的收回妆匣,坐在烛前,望着那一点一点闪动着的烛花,腮旁浮起一缕苦涩的笑。虽然他仍不敢确定玉壶便是李云开之物,但心下却已一片冰冷。时间是一把无形的雕刻刀,在不经意间,它改变了叶琼,尤为可怕的是,救万民于水火的李云开,竟可能与叶琼之死有关!因为那场饥荒,两个人不可避免的结了怨,之后叶琼又凭借这笔不义之财抢走了李云开心爱的女人,一年后,不知什么原因,李云开终于忍无可忍,怨气如火山爆发般喷薄而出,害死了叶琼。当然,这只是叶天初步的猜测,他倒更希望自己的判断完全错误,甚至希望那玉壶只是一件寻常的馈赠,因为叶琼的所作所为已令他痛苦万分,如何还能接受他心目中几近完美的李云开与堂嫂有染这一事实?尤其头痛的是,假如与他所料一般无二,面对李云开这样一位侠者,杀兄之仇究竟报是不报?

随着夜色愈来愈深,案头烛火渐弱,终于在滴完最后一颗红泪之后,悄然而熄。百般煎熬的叶天这才爬上床,脑子里昏昏沉沉,现在他已不仅是体力上的透支,而是种身心俱疲的感觉。

在万道阳光泻进玲珑小雅的时候,胭脂唤醒他去吃早饭。叶天打了盆水,将整张脸都浸了进去,似乎要借这冷水刺激他胀痛的脑袋,他知道,在太阳升起之后,他便不得不去面对一些烦心事。他哗的抬起脸,水花纷溅,湿得他颈下一片狼藉,他却十分惬意的吐出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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