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天传奇

叶天依旧负手站在船顶，笑吟吟的望着水里挣扎的孙少堂主，原来在他即将登船的刹那，叶天忽然使了个“云遮月”，剑鞘直抵孙少堂主。若非孙少堂主武功不弱，硬生生顿住身形，便不是落水那么简单了。

水榭里众人皆知这位少主不会游水，当下便有几个跳了下去，其余的先后向叶天立足之处飞掠，一溜溜的剑光在空中纵横闪烁，直惊得灯船内的姑娘们尖叫声声，清歌幽雅的水面上立时沸腾起来。

叶天不想与快剑堂结下梁子，因此剑不出鞘，将门户封了个严严实实。忽听身后一个清脆的声音叫道：“下来！”转头一瞧，却正是那少年，水淋淋的站在一只小船上，向叶天拼命招手。想必他水性极佳，潜到别处雇了这只船，回来接应叶天。

艄公依言泊了船，少年丢给他一块碎银，大方的道：“不必找了。”跳到岸上，挽住叶天便跑。两个人穿街过巷，夹入潮水般的人流，仓皇逃窜。没多久，少年便已累得气喘吁吁，扭头望了望，发现快剑堂的人尚未追来，便一头扎进街边酒楼，伏在桌上再不肯起身。这也是金陵城中一处繁华的所在，门前车水马龙，楼内川流不息，少年奔行这半晌，正觉腹中饥饿，遂唤来伙计要了笼包子，望向叶天道：“方才搅了你的酒兴，又害得你险遭毒打，现在请你喝几杯，聊表谢意好了，喜欢吃什么只管点，千万别客气。”

见他一副义薄云天的模样，叶天心下暗笑，拿过菜单，老实不客气的点了丁香排骨和芙蓉鲫鱼，并要了壶上等的花雕酒，少年拍掌笑道：“好啊，好啊，这两道菜也是我喜欢的，我们两个真是兴味相投啊。”

酒菜端上来，叶天摆好两只酒杯，正要斟酒，那少年却抢过手中，嘻嘻笑道：“我不喝酒。你帮了我一个大忙，这杯理应由我来敬。”只见他把杯子叼在口中，持着酒壶的手臂反背过去，竟柔若无骨，宛如灵蛇，从后背直缠上头顶，微微一倾，酒水便顺着壶嘴哗哗而下，稳稳落入杯中。叶天心下好笑，觉得此人不学武功，却鼓捣这些花哨的技巧，实在可惜，但见他姿态曼妙有趣，又不舍得移开目光，便瞪眼瞧着。少年托着酒杯，慧黠的一笑，道：“这叫‘滴水观音’，怎么样，好不好看？”

叶天向杯中望去，不禁连连咂舌，这虽然算不得大本事，但也绝非朝夕之功，里面的酒多一滴则溢，少一滴则亏，实在恰到好处。少年将酒杯捧给叶天，笑道：“请。”叶天哈哈大笑：“有生以来，还是头一次这么古怪的喝酒。”闻到浓浓的酒香，如何忍耐得住？当下一饮而尽，赞不绝口。

少年拾起个包子，筷子一捅，将里面的肉馅尽数拨出，只将面皮儿吃了。叶天奇道：“你嚷着要吃东西，究竟饿是不饿？”少年道：“我喜欢吃皮儿，在家里吃饺子，肉馅也要丢掉的。”叶天实在看不出他哪点像大户人家娇生惯养的少爷，不由气结，眼见他连吃几个皆是这般，碟子里的肉馅很快堆得小山也似，登时酒兴全无，“啪”的投了筷子，道：“你可知道，天下多少穷苦百姓食不果腹？多少人在田里辛劳一生，都没有吃过一个包子？就算你真有家财万贯，也不该如此浪费。”

少年噗哧一笑，不屑的道：“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少年一时语塞，涨红了脸嗫嚅半晌，道：“你敢不敢随我去趟萧家庄？”叶天道：“哪个‘萧家庄’？”少年道：“萧见月的家。看样子你也是个江湖人，难道萧见月也不知道吗？”

“萧二公子！”叶天神色一正，他与萧见月素不相识，但因敬重其兄萧见日的为人，或多或少总要给萧家几分面子，当下奇道：“你是萧家的人？”少年摇头道：“我保证到了萧家庄，一定把真相告诉你，你敢是不敢？”叶天心下寻思：“即便没有这档子事，下一步我也要去杭州的，能会会萧见日这位老朋友也不错。”当下欣然说道：“好，我便陪你走一趟，不过届时你若不能证明这东西是你的，我便连你一并交给快剑堂，后果你可想清楚了。”少年撇了撇嘴，道：“说这么多废话干吗？船家，麻烦你靠岸。”不知不觉间，小船已将喧声灯影远远抛在了后面，再看岸上，已不见追兵身影，倒有几只快船风驰电掣般缀在后面。

叶天只管瞧着天上明月，淡淡说道：“如果是你的东西，我当然会还，但如果不是，那就只好物归原主了。你说清楚，这是什么东西？快剑堂的人为何要抢？”闻听此言，那少年急得整张脸也红了，劈手欲夺，却被叶天托着他手腕一引，登时闪个趔趄，“扑通”坐倒在船板上。叶天并未想到会如此轻巧的将他摔倒，不由暗奇：“原来他不会武功！难道我错怪了他，这东西并非他从快剑堂偷来的？”虽有惭意，却仍不理他，转而望向岸边的垂柳。

那少年双眉一蹙，咬牙切齿的瞪他半晌，捶打着船板道：“臭无赖，拿人家东西不还，亏我那样信任的交给你保管。”叶天心平气和的道：“只要你说清楚，我立刻完璧归赵。”少年定定的望着他，幽幽吸了口气，慢慢说道：“里面的东西可以让你叱咤江湖，一举成为绝顶高手，你若胸怀大志，便送给你也未尝不可，只是千万不能落在孙扬手里。”

“什么东西有这么厉害？”叶天只当他是信口开河，也不觉得如何惊奇，嘿嘿笑道：“孙扬便是适才那位公子，‘神剑无影’孙先河的儿子？”少年点了点头，双眼仍一霎不霎的盯着叶天手上包裹。叶天道：“那好，我把东西还给孙扬，免得像个贼似的被人家追赶。”少年急道：“不行！”双眉一横，又道：“我的东西干吗给他？”叶天笑道：“如果这东西是你的，为何你没有叱咤江湖，成为绝顶高手，反被人家追得落水狗一般？”

叶天望着手上的包裹，心下大奇：“这是什么东西？为何要我替他藏好？他又几时回来取呢？”探头到窗外望一遍，水面已恢复了平静，却瞧不见他的影子，不免心下唏嘘：“不会淹死了吧？这东西放在我手上又算怎么回事呀？”捏了捏那包裹，软软塌塌，像是本书，便要打开一看究竟，转念却又忖道：“偷偷摸摸看人家东西，终究没个道理。”正犹豫之间，猛听得脚步错杂，一群大汉气急败坏的冲进水榭。

店家吓了一跳，迎向其中那名白衫公子，连连打躬陪笑道：“孙公子今日真有雅兴，突然带这么多兄弟来小人这里消遣……”白衫公子摆手止住他，凌厉的目光在水榭内迅速扫了一遍，问道：“那臭小子呢？”

叶天听他语气十分张狂，不禁多瞧了几眼，见他眉目之间颇有暴戾之气，一张脸疙疙瘩瘩，像癞蛤蟆皮似的，让人看了直欲作呕。

叶天暗喜，长啸一声飘落到他身边，那少年催促艄公道：“快走！”艄公不敢违拗，飞快的将小船摇开，往上游而去。孙少堂主虽被救到岸上，却已极尽狼狈之相，小船这时已去得远了，他兀自不肯死心，率领众人沿岸疾追，怎奈他们轻功虽都不错，小船却也被撑得离弦之箭一般，一追一赶，总保持着那么一大段距离。

叶天对追兵丝毫也不担心，站在船头，沐浴着秦淮轻柔的晚风，听着脚下噼噼啪啪的桨声，很有种陶然忘我之意。那少年突然叫道：“老头儿，把东西还我吧。”叶天微微一怔，捻了捻飞扬的白发，不禁苦笑：“就算你不感激我，至少也该尊重老人家吧？说话恁的没礼貌。”少年“啧”了一声，绕到叶天身前，望他半晌，叹口气道：“算我失礼了，请老人家把东西还给我，这样行吗？”

叶天当然知道快剑堂的名头，便没有华婷婷的《武林英雄榜》，自打进入江南以来，他耳中所闻也除了萧家便是快剑堂，不由在心下叹道：“这些名门子弟，没一个不是仗着老子耀武扬威，有真才实学的少之又少，我又何必同他一般见识？”猛地拔起身形，白衫公子眼疾手快，蓦地凭空一抓，扣住叶天脉门。叶天手腕疾转，轻巧脱出他的掌握，从窗口逸出，飘飘悠悠的落在一艘灯船篷顶，哈哈笑道：“孙少堂主，做人还是心平气和的好，须知气大伤身，莫害得快剑堂后继无人啊。”

快剑堂在江湖中也算数得着的名门大派，何况是在金陵，这位少堂主横行惯了，此时一抓未中，自觉颜面大失，再被他冷嘲热讽，不由得恼羞成怒，身子一矮，穿窗而过，向灯船篷顶扑去。一片华光之中，他恰如凌波之燕，贴着水面笔直向上，倒也花哨好看，水榭中那群汉子立时谄媚的鼓掌叫好。哪知采声未息，孙少堂主就像撞到了铜墙铁壁一般，陡地直坠下去，扑通一声，溅起数尺高的水花。

店家恍然大悟，道：“那小子匆匆扔下个包裹，便跳到河里去了。”

“包裹？”白衫公子横眉厉喝道：“在哪里？”

“腾腾腾腾”，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原有的宁静，水榭里的客人无不引颈观望，似乎要看看什么人如此不懂礼数。只见一名灰头土脸的少年飞跑进来，他穿的并非乞丐衣装，却满身的泥污，左袖也不知在哪扯掉了半截，露出条还算白净的小臂。他慌慌张张的跑进来，连声叫道：“借过，借过！”不用他叫，众人已远远躲了开，掩鼻撇嘴的瞪着他。

少年从叶天身边擦了过去，直奔后窗，扶着窗台欲跳。叶天正自纳罕，却见他又转过身，将个软塌塌的黑布包裹塞给叶天，匆匆说道：“替我藏好它，无论谁都不能给！”叶天见他左颊贴着狗皮膏药，也看不清个面容，正待细问，他却已翻过窗户，“扑通”一声掉进河里，没了踪影。

店家指了指叶天，道：“就是那个。”

白衫公子立刻大步流星的来到叶天桌前，伸出只手道：“给我！”叶天原本有心问个因由，但他如此蛮横无礼，让人很不舒服，当下冷笑一声，道：“凭什么给你？”白衫公子似乎没料到叶天这样强横，怔了一怔，怒极反笑道：“嘿嘿，想来你跟那臭小子是一伙的了，知道小爷是谁吧？”叶天轩眉一扬，不愠不火的道：“大爷小爷，跟我有什么狗屁关系？我答应那位兄弟替他保管好这个包裹，便除他之外，不会交给任何人。”

白衫公子大怒，伸出去的手猛地在桌上一拍，直把盘儿碗儿震得飞起老高，摔碎在地上。店家急忙跑过来道：“孙公子息怒，以小老儿看来，他们绝非同伙。”又向叶天道：“客官多半不知，这位公子乃金陵快剑堂少堂主，你又何必为个素不相识的臭小子得罪孙公子？把东西给他就是了。”他并非出于什么好心，不过是怕动起手来，砸了他的水榭而已。

夜，刚刚蒙上一层浅灰色，秦淮两岸的灯火便亮了起来。起初还只是星星点点，很快即接二连三，远近呼应，十里之内一片华彩。慢慢的，河面也沸腾起来，大大小小的灯船画舫漂浮水上，鼓乐声声，丝竹齐鸣，更有衣袂翩翩的少女船头起舞，因水面被灯光照射，看上去就像铺了层彩缎，美不胜收。自古以来，秦淮便是一等烟花之地，两岸青楼林立，翠袖连云，其中夹杂着游客的笑声，商贩的吆喝声，船浆的打水声，交织一起，响彻天空，让人很难想象，在漆黑的夜里，也能有这样一个欢快、热闹的地方。

叶天坐在凌波水榭最外间的一张桌子旁，嚼着盐水鸭，喝着状元红，欣赏着秦淮河上绚丽的夜景，一壶美酒，两棹烟波，便换得片刻清闲。他从济南一路走来，到得金陵，已是炎炎夏季。渐渐的，他已不再像起初那般焦切，墨丽若硬是躲着不肯见他，人海茫茫，还真没那么容易寻找。反正无事可做，又带着充足的盘费，便当游山玩水好了，外面的世界如此美妙，漂泊一生，又何尝不是种乐趣？

凌波水榭是秦淮河畔比较幽静的所在，出入也大都是些文人雅客，夹在这些人中间，叶天自也觉得不妥，但此刻的他太需要安静的坐一会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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