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灵秘语(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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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剑明虽然恢复了内力,却没有起身,倒并不是因为胸骨的剧痛,而是他已完全被今日的种种怪事震骇了,心里怔怔的想:“神鬼之说,难道都是真的?死亡将士的怨气,真的汇成了‘亡灵之神’?”

人们欢呼着跳起来,围住安蓓儿,七嘴八舌的追问她与神灵都交谈些什么。安蓓儿微微一笑,说道:“神不但指引我如何找回父亲,还告诉我一个秘密。”人们又问:“什么秘密?”安蓓儿轻声道:“我在神的面前发誓,终此一生都将守口如瓶。现在,我要去寻找父亲了。”说罢迈步向前,人群自然而然的分开,让出条通路,就像尊敬神灵一样尊敬她。

望着这个瘦削羸弱的背影,毓剑明心如潮涌,神秘而执著的少女,居然能够感动神灵,指引他找回已经失去了的父亲?他眼前是晃动的人群,心下却如起伏的潮水,此时此刻,他倒宁愿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宁愿为她送上最最诚挚的祝福!

毓剑明重伤之下,经不起这等剧烈颠簸,只过得一顿饭工夫,便有些坐不住了。这时前面出现一小片林子,毓剑明在兴庆府生活了二十余年,对附近的一草一木自都了然于胸,望见这小小的绿洲,立时心念一动,拨马驰了过去。他知道一年多前,这里来了个怪人,结庐而居,自耕自种,过着恬淡隐逸的生活。据西夏国的探子说,此人常在夜里舞剑,武功应是不错,倘若能得他出手相救,或许便可逃过此劫。

大漠的上空风声嘶吼,黄尘肆虐,这里却郁郁葱葱,树木挺拔,青草东一堆西一簇,便好像在沙地上打满了绿色的补丁。绿洲中央,静静伫立着一间树枝搭成的小屋,前面种了些青菜,旁边是片方圆不足一里的湖泊,水波涌动,在太阳尚未升起之前,泛着灰白清冷的颜色。

毓剑明强忍伤痛,快马加鞭,朝着小屋奔去。然而那马给他一催,猛地向前窜出,落地之时,毓剑明只感到断折的骨头几乎刺进了心肺,痛得大叫一声,倒撞下马。安蓓儿大惊,跟着跳下去扶他,可是毓剑明一动也不敢再动,安蓓儿力弱,又无法将他抱起来,便在这僵持之际,三名异族人已纵马驰了过来,把块好好的菜田踩得一塌糊涂。

毓剑明见那栋小屋死气沉沉,没有一丝响动,不免心生绝望,想来那怪人或是不在,或是面对三名凶恶的异族人,不敢拔剑相助,如今除了任由宰割,还有什么办法?

三人怒气冲冲的咕噜几句,就见那卷发人抽出一把弯刀,一跃而起,往毓剑明头顶劈落。他这么一动,身上挂着的弯刀互相撞击,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按说是非常悦耳的,但在此刻的毓剑明听来,却不啻于拘魂铃音,感觉格外瘆人。眼看刀锋凛凛,直迫眉睫,毓剑明的眼中也泛起一种近乎绝望的死寂。

突听“咣当”一声,七丈之外,小屋房门洞开,平地里一道闪电,以迅雷不及掩而之势射了过来!卷发人的刀刃已经沾到了毓剑明的额前肌肤,但就在这刹那之间,被那道光“铮”地一撞,弯刀登时脱手,卷发人但觉虎口剧痛,急忙弹身暴退,弯刀飞出两丈多远,方才落在地上。定睛看时,原来那是一把长剑,与弯刀相撞后,余势不减,只不过变了个方向,旋转着斩向马上的“八字胡”,迫使他不得不滚落下马,狼狈已极。

那把剑却似被根无形的线牵扯着,绕了一圈,又飞回小屋,转瞬没了踪影。众人俱都瞪大了眼睛,惊奇的向里面望去,然而除了一些简单的家用摆设,再无他物,更没有一个人影。毓剑明深谙中原武学,知道那是种以气御剑的高深功夫,在庆幸的同时,也不免为之震惊,暗忖道:“想不到此地竟隐藏着这样一名绝世高手!莫说这三个异族人,即便公主麾下的瞽目星君,也未必如他!”想到这,登觉无比轻松,软软的往下一躺,似乎笃定要把一切麻烦都交给屋里的那个怪人。

三名异族人俱是一呆,冷电似的目光齐向门内望去,可是过了好半晌,里面再没有一丝动静,就仿佛方才那一剑乃是来自天外!安蓓儿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垂头祷告,在她想来,多半又是神灵显圣,救了她和毓剑明。

长发飞舞的年轻人猛地在马背上一按,直向小屋射去,飘飞之中,拔出软剑,在身影没入门内的刹那,舞成道剑墙护住周身要害。突然之间,屋内响起一阵金铁交鸣之声,眩目的剑光匝地而起,似乎各个角落都有一把剑在围着长发青年飞速旋转,直如喷薄而出的烟花。长发青年便像只猴子似的上窜下跳,跟着双足连蹬,倒飞出来,竟比闯进去时还要迅捷许多。再看他时,脸色已一片惨白,衣襟上面斑驳纵横,尽是剑尖刺破的孔洞!

在场之人无不震骇,长发青年更像失了魂似的,直勾勾的望着小屋,眼里有种说不出的恐惧与迷茫。“八字胡”深吸口气,沉声问了句什么,长发青年摇了摇头,从齿缝间吐出两个字。就见“八字胡”探手入怀,掏出个黑漆漆圆溜溜的物事,点燃上面引线,抛向小屋。

毓剑明听得“嗤嗤”声响,暗道一声:“不好!这大概就是西方的‘火雷子’,据说由中国的火药制成,一旦爆炸,威力无穷,任你金刚之躯,也要被炸得粉身碎骨!”当下叫道:“小心这东西!”

那人退了一步,反向毓剑明勾出的脚上踩去,毓剑明却已弹身而起,挥掌劈他胸口。那人暴躁的咕噜一句什么,去擎他手臂,但毓剑明掌势忽地一折,正切在他臂弯处,直痛得他惨声号叫,整条胳膊犹如断了一般,霎时知觉全无,自然也无法再抓住安蓓儿。

毓剑明虽一击奏效,断折的肋骨却也一阵钻心般的痛,汗珠刷地布满额头,当下不敢耽搁,提着安蓓儿翻上马背,落荒而逃。他从出手到上马,不过是电光石火间的事,待另外那二人冲上前时,大宛马已驮着他和安蓓儿奔出十几丈远了。三人急忙各寻坐骑,在一片喧哗声中,追出永乐城。

人群中有很多来自阿拉伯的信徒,或许认得此三人,稍微的静默之后,便爆发出一片惊呼声。中间那人叽哩咕噜的说了几句,听语气是在询问。安蓓儿十分平静,不慌不忙的回答着。

毓剑明一个字也听不懂,心想:“他们拦住这位受神灵眷顾的少女,多半是想知道亡灵之神方才透露的秘密,看样子他们都有不小的来头,否则众人断不会如此惊惶。只是安蓓儿发誓不肯说出秘密,他们会善罢甘休吗?”正转念间,果听那人暴怒的骂了一句,手腕倏地一翻,铁钳般扣住安蓓儿脖颈。柔弱的少女登时面色惨白,忍不住咳嗽几声,围观众人更是惊恐万状,纷纷向后退去,在他们看来,安蓓儿能与神灵对话,便是不容冒犯的,这三个人难道不怕神灵降罪?

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安蓓儿突然像蛇似的一阵乱扭,身体仿佛蓦地缩小了,竟不知如何从那人指间脱了出来,转身便逃。怎奈慌乱之下,恰好绊在毓剑明身上,“啊”地一声摔倒在地。那人恼羞成怒,一把揪住她头发。毓剑明相距咫尺,看得真切,见他如此欺负一名少女,不由得义愤填膺,忍痛勾出一脚,同时打个唿哨。便听一声马嘶,围观的人群立刻散开,一匹大宛马像道闪电似的直撞进来。

毓剑明眨了眨那双细长的三角眼,望向泼墨般的天空,叹了口气。突然,天上飞起一团炽亮的火焰,不知从何而来,直上半空,便如一道闪电将夜空撕成了两半!在一片惊叹声中,人们无不举头仰望,可那火焰转瞬便即熄灭,永乐城重又被黑暗笼罩,当唏嘘的人们收回视线,再次转向高台的时候,却蓦地发现,台上不知何时多出个灰暗的身影!他坐在安蓓儿前面,相距不过数尺之遥,而安蓓儿此时也直起了身,跪坐在台上,仰脸望着对面的黑影,双手握着一炷点燃的香,仿佛正在虔诚的祈祷。在一闪一闪的香火中,她的面孔登时变得奇异非凡,淡蓝色的眼睛饱含着痴迷,嘴唇间的微笑那么动人,那么超然脱俗……她直如脱胎换骨,获得了新的生命,那神态完全是神灵般的庄重、崇高、圣洁,不可言传!

在香烟缭绕中,那黑影仿佛置身云雾,朦朦胧胧,说不出的神奇。高台下的人们,顿时像被收割的庄稼一般齐刷刷跪了下去,诚惶诚恐,对着他们梦寐以求的神灵顶礼膜拜。传言不是假的,他们终于看到了神灵降世!每个人身体里的血液都几乎沸腾了,兴奋的同时,他们感到无比的幸运及满足。

就在他们沉浸在极度亢奋中的时候,陡听一声大喝:“无耻妖人,敢到大夏国装神弄鬼!”跟着人影飘飘,毓剑明像飞鸟似的掠向高台。人们愤怒了,瞪着一双双血红的眼睛,仿佛要把这个亵渎神灵的无知之徒撕成碎片。

就在人们的议论声中,陡听一声大喝,人群为之一震,毓剑明收回心神,那是种他听不懂的语言,但口气很不友善。安蓓儿停住了脚步,所有的目光一齐聚向她身前两尺之外的地方。

那里站着三个人,肥大的黑袍罩着他们的身体,就像三个才从地狱走出的幽灵。中间那人身材稍高,面似银盘,唇上两道八字胡向上卷起,眼中凶光闪现,盯住前面的少女。左首之人卷发蓬松,眼珠碧绿,腰间丢丢当当挂了几柄尺把长的弯刀。右首之人却要年轻许多,柔顺的长发披散在背上,腰间束了根金带,前面的扣结竟然是个剑柄。

消息迅速传开,人们争先恐后的涌到这里,现在看来,他们果然不虚此行,坚强勇敢的姑娘得到了神灵的垂顾,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她的父亲必定会活生生的出现在她面前!但是现在,每个人都神情专注,倾听安蓓儿和“亡灵之神”梦呓般的交谈,虽然他们什么也听不见。当安蓓儿手中的那炷香即将燃尽之时,烟雾忽地一荡,“亡灵之神”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倏地不见了!人们立刻伏在地上,恭送他们心中的神灵。

安蓓儿缓缓而有节奏的步下高台,她的眼睛依然幽蓝澄澈,但与方才相比,却已经判若两人,仿佛失去了那种圣洁的光辉。她如醉如痴的走到毓剑明身前,长袖轻拂,毓剑明闻到一阵异香,内息登又通畅的运转起来。安蓓儿望着前方的虚空之处,喃喃说道:“亡灵之神原谅你的无知,让我解救你这个可怜的人。”她能说生硬的汉话,声音柔美低沉,仿佛来自天外。

安蓓儿没有动,甚至瞧也未瞧一眼,只管嘴唇翕合,不知与对面的黑影交谈着什么,直如谵音梦呓般。毓剑明绝不相信他所看到的一切是真的,他必须要揭穿“亡灵之神”降临人间的谎言,可是他的双脚尚未落在台上,便感到一股大力直推过来,急忙催动内力,挥掌相抗。然而就在这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只在一瞬间,他的身体仿佛被抽空了一般,所有的真气霎时消散得无影无踪,再也动不得分毫。

毓剑明骇异已极,暗骂:“活见鬼!”方念及此,身子被那股力道一推,顿时像狂风中的落叶,翻滚着跌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他感觉胸前奇痛,想是没了内力护体,肋骨也摔折了几根!不过此时此刻,对他而言最重要的已非身体上的伤痛,而是来自心里的巨大恐慌,为何转眼之间,自己失去了全部的内力?便是现在,他仍感觉筋骨疏松,便想动动指头也已不能,难道台上的黑影真是“亡灵之神”?自己的举动冒犯了神灵,才遭此报应?原本坚定的信念,这时也不禁动摇了。

“传言中的显圣之所,恰恰是位于我大夏国境内的永乐城,这未免让人觉得蹊跷,毓护卫此行定要查明真相,回来向朕详加禀报。”每记起临行前皇上说的这番话,他便觉得肩头重任沉沉。

李乾顺,这个处于风雨飘摇中的西夏皇帝,在一年前刚刚即位的时候,他便知道很多大臣都在暗地里反对他,因为他懦弱无能,使得西夏在宋、辽、金等诸强中的地位江河日下,若非内有毓剑明尽心辅佐,外有瑶华公主李凝芳这个姐姐左右逢源,东征西讨,他实在没有信心保住自己的国家。因此他几乎每天都是战战兢兢,一有风吹草动,便令毓剑明前往调查,此番听到这等稀奇古怪之事,自然更加不敢怠慢。

人们对“亡灵之神”愈发景仰,谁又肯理会这个半死之人?一个个磕头如捣蒜般,对着高台拼命叩拜。

安蓓儿无疑是最幸福的了,她能够如此接近神灵,并与他对话。早在一年前,她在自己家里做了个奇怪的梦,在梦中,无所不能的真主告诉她,在东方的沙漠里,有一位“亡灵之神”,他主宰着这片沙漠所有的悲和喜,生与死。如果安蓓儿能够徒步穿越深山、密林及沙漠,来到永乐城,并点燃一炷“灭众烦恼香”,便会感召“亡灵之神”垂降人间,把她的父亲还给她。

安蓓儿的父亲马克西姆是个阿拉伯商人,经常往来于西夏、吐蕃等西域诸国,但是那一次,商队在沙漠遭遇了风暴,马克西姆从此再没有回来。据返回家乡的幸存者称,他大概已被沙漠埋葬了。安蓓儿终日以泪洗面,对父亲的思念就像恣意生长的长青藤,爬满她的少女之心。在做了那个怪梦之后,她便义无反顾的上路了,决定以自己的苦难及真诚,换回父亲的生命。

黎明前的黑暗,无边无际,黑夜就像一张巨大的网,笼罩住整片沙漠。没有星光,没有月色,有的只是万头攒动,人流熙攘,这种场面在沉寂了许久的永乐城极为罕见。高台下面,挤满了身着各种服饰的信徒,他们从不同国度赶到这片荒芜之城,个个满怀期待,急切的想亲眼目睹神迹的出现。

安蓓儿跪伏在台上,臀部贴着脚跟,胸脯压着膝盖,鼻尖轻触着冰冷的石制台板,整个身躯就像叠了三叠的包裹,因为天地之间一片昏暗,人们在台下所能看到的,只是她模糊的身影。她已在这里跪了半夜,虔诚的等待“亡灵之神”的到来。

毓剑明裹紧长衫,瑟缩在人群之中,双目如同鹰隼般四处游弋。他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狂热的信徒云集于此,难道他们真相信“亡灵之神”会在破晓之前降临人间,并给这位阿拉伯少女一些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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