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娇宠

陆怀珠垂首，左手捏了捏右手，这还带窝窝的小肥手，是她的？对上娘亲和爹爹殷切的目光，陆怀珠推开瓷碗，颤声问道，“爹爹，娘亲，明天是什么日子啊？”

夫妻两以为是女儿担心把爹爹的生辰给睡过去了，又是一阵心疼，这么孝顺的孩子，老天怎么舍得把她抢走呢。

陆蒋氏擦擦眼周的泪痕，弯弯唇角，唤道女儿的小名“珠珠儿，爹爹二十九岁的生辰还有好几天呢，这两天咱们养好身体好不好？”

“你个小冤家，到底是爹爹过生辰还是你过生辰，”陆蒋氏点点女儿的鼻头，端过一碗清淡荷叶粥，细细地喂。

“爹爹给你请。”陆叠山笑眯眯地，女儿醒来，一颗心便落了地，哪怕要天上的月亮，他都想办法给女儿采下来。

陆怀珠这一遭，心神俱疲，不一会就又躺了回去，不放心又睁开眼睛，怕这一切是梦，念叨着，“爹爹明日早点回家。”

夫妻两哪里还敢离开陆怀珠半步，双双守在外间的塌上，唯恐女儿再出什么岔子。

陆怀珠喝完半碗荷叶粥，小小的身体终于支持不住，沉沉睡下。她又梦到死前最后一幕，梦到了夫君顾和安屠她满门，亲手砍下她爹爹的头颅，那血肉模糊的头颅咕咚咚滚了几圈，死前惊诧的模样就那样直直撞进她眼里。

“爹爹！”陆怀珠梦中惊呼出声。外间的父母便醒了。

陆蒋氏嗔怪了陆叠山一眼，去什么杏花村，歌姬舞姬出入的地方，“娘亲帮你请厨子回来做。”

“那我要吃好多的，娘亲爹爹，我现在好饿呀，”陆怀珠扳着手指头，一样样地数着，“松树鲑鱼，碧螺虾仁，还要戏班子。”她死前前一天还在张罗爹爹四十一岁的生辰，这些菜色也是爹爹爱吃的。

她经历过全家几乎灭门，十年困于一柄剑身，听证过王朝兴衰，飞快压制下思绪，甜笑着回到儿时时光，耍赖道，“后天女儿可以不习字么？”说完眼巴巴地瞅着陆叠山。

陆蒋氏心口一酸，女儿生在江南长在江南，怪她这个做娘的日日总是拿京城那套约束她，罢了罢了，日后的日子日后去想，“珠珠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么？”

“那我还要去杏花村吃酒！”

陆怀珠费力地撑开眼皮，双眼有点发花，慢慢得才看得清，入眼的是先泪流满面的娘亲，再是胡子青茬的爹爹。

娘亲都去世十多年了，她甚至有点忘记了娘亲的模样，娘亲的哭笑都太过真实，陆怀珠嘴巴里全是苦味，瘪瘪嘴，“娘亲，别哭，女儿来陪你了。”

“我儿，”陆蒋氏扑倒，一手摸着女儿的脸颊，又是哭又是笑，“老天有眼，老天有眼。”

爹爹二十九岁！

陆怀珠惊骇不已，胸中潮涌叠起，低下头，死死咬住牙齿，原是庄周梦蝶，两生两世。

地府里也要喝水么，莫不是走累了，差役赏口水喝？陆怀珠就着瓷碗，小口喝了些水，一双黑碧玺似的双眼左右打量面前的父母。

面前青色胡茬的爹爹，双眼红肿的娘亲，爹爹头发胡子早就半白了呀，娘亲倒是没变多多少，年轻了一半的两个丫鬟秋儿和柒儿……

一道沧桑浑厚的男声随之响起，“我儿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爹爹生前总是对她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三日前，四岁的掌上明珠陆怀珠因贪食两碗荔枝冰膏，傍晚下了几回肚子，奶妈还以为同以往一样是小儿腹泻，生母陆蒋氏嘱咐煎些一贴止泻药，未曾想到腹泻止住了，孩子却全身发烫，慌忙去请郎中，施以冰帕降贝女儿，约莫两炷香后，瓷娃娃眼睫微动，缓缓睁开眼睛。陆蒋氏惊喜地颤声道，“珠珠儿！”

陆叠山衣袍硬生生地打了个拐，哽下喉间涩意，朝架子床疾行，在妻子身侧蹲下身，见昏迷三日三夜的乖女终于醒了，失而复得的狂喜化作两行清泪。

陆怀珠眼泪模糊，好生生的爹爹含笑在她面前，心痛和愧疚几欲撑裂心口，哽咽道“爹爹，女儿对不起你，不该……咳咳咳”，不该引狼入室，不该和那顾和安成婚，前错万错都是她的错，爹爹你打我骂我吧！

喉咙像风干的葫芦，沙沙地说不出话，陆怀珠急得泪珠直冒。

周妈妈见状，递水给夫人。

嘉和十一年，九月初，尾夏燥热絮絮而起，闷得人喘不过气。

江南苏州知府府邸草木深幽，静得如同一汪碧绿的潭水，只微微见树叶婆娑，行至西北方的居住区，才偶尔听到仆妇剥花生的“啵啵”脆响。

陆府上上下下愁云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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