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可爱

遇见肖大富那一年，她二十一，刚刚大学毕业，瞒着父母，找到了人生的第一份工作，也是她这辈子做过的唯一一份工作。

她在一家外贸公司做人事，那天和人事部的经理一起去人才市场做招聘。

那一天的天气，她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样了。

她举着自己的工作证，弯着眉眼笑：“你好，你好，我叫沈切。是情真意切的切，不是切菜的切。”

“我们老总的女儿也叫这个名字。”

“是嘛，真是巧啊！”

熟络了之后，才晓得肖展并非他的本名。

肖大富这个名字，应该饱含了他的父母对他的期许。

见第三次面，他表白了，她瞒着父母，和他确定了关系。

他们和其他的恋人一样，看了很多场电影，吃过很多次晚饭。

她去酒店找他，为了不被家里人发现，最惊险的一次，她躲在了垃圾桶旁边。

那是她人生中最快乐的光阴。

但是很快，他要北归。

他说：“沈切，我要回家继承家业。当然，我家的家业和你们家的家业，肯定没办法相比，但我能够回去，也是我父母殷切期望的事情。”

听说，肖家有一个五层的宾馆，建在大学的旁边。

那个时期，是快捷酒店起步的初期，她建议他借鉴快捷酒店的模式发展经营。

他很果断拒绝了，“沈切，五年之内，我要建一个和你们凤岗国际大酒店一样的五星级酒店。”

他带着他的壮志雄心北归，也带走了她的心。

几个月之后，她做出了决定，她要北上。

收拾好了所有的衣物。

临上车之前，被大哥劫住了。

大哥说父亲要见她。

她在会议室的外面等了许久，只等来了父亲的一个耳光。

他说：“要走，就滚，就当我没有你这个女儿，而且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

这下，真的谁也不能阻拦了，包括她的母亲。

母亲劝她：“和你父亲说说好话，说说软话，他一定会原谅你。”

她倔强地说：“我又没有犯错，我不需要他的原谅。”

母亲抓着她的手流泪，“你怎么那么倔呢！”

她信誓旦旦地说：“看着吧，我会过的很好。”

母亲劝不了她，也说服不了父亲，偷偷让大哥给她转了三百万块钱。

从此，她再也没有回过那个家。即使是回南方看望母亲，也是住在不是父亲旗下的酒店里。

母亲给的那些钱，原本是害怕她在外面受苦。

她把那些钱拿了出来，给了肖大富做起始资金。

还记得肖大富很动情地说：“沈切，相信我，我一定不会让你受苦的。”

确实没有多少苦难。

皇城酒店很快就成了城中数一数二的大酒店，扩建了又扩建，升星了又升星。

可爱两岁那年，肖大富终于如愿以偿，把它做成了五星级的大酒店。

或许，真的是男人一有了钱就会变坏。

肖大富也变了。

其实像这样的事情，她早就见怪不怪了。

她的父亲有五个子女，只有大哥和她是一个母亲，另外的那三个有三个不同的母亲。

她的父亲是港人，那里七一年之前依照大｜清的律例，男人是可以纳妾的。

父亲虽说少年离港，可有些东西始终不肯改变。

父亲的司机会叫母亲“大太太。”

可想而知，底下还会有二太太三太太四太太，养在他其他的公寓里。

她年少时，也会为母亲鸣不平。

可母亲总会拉着大哥一齐劝她：“要听你父亲的话。”

她实在受不了，所以从那个家逃了出来。

可她的丈夫……

她不知道他会不会也成了她父亲那个样。

可笑的是，她孤注一掷，早就没了退路。

撇开以前的山盟海誓不讲，她忽然就理解了她的母亲。

母亲的底线，只是不想让她和大哥过得不好。而她，更加的不想让她的女儿过成了她以前那样。

于是，她教可爱…反抗。

“可爱，什么时候都要做自己，就算是你爸爸，也不一定是全对的。”

“可爱，妈妈希望你会判断，会思考。”

“偶尔任性一点也没关系的，因为你有任性的资本啊！”

果然，即使她意外沉睡了。

她的女儿也没有被谁欺负住呢！

还有，她不知是不是该庆幸，肖大富居然比她的父亲好。

不远处，肖可爱已经走完了漫长的一条路，到了默许的身旁。

沈切回忆完了自己的半生，眼中有泪光。

也是隔着人山人海，她和肖大富对视了一下，但她很快就别过了脸。

肖大富早已不是那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两鬓间的斑白，是他人生的履历。

她也不是那个爱笑的姑娘，双腿已残，心更残。

是谁说的，时光易老，不忘来路，不改初心？

初心是何，她早已记不清。

有些感情，早不知该怎么去缕清。

唯愿，余生太平。

——

唯一的女儿出嫁了。

家里越发地显得清静。

其实，可爱没有出嫁的时候，也不经常回家。

可是出嫁和没有出嫁，给人的感觉还是不太一样。

肖大富怕沈切发闷，便提议：“要不咱们出去走走转转？趁着还能走的动的时候。”

这倒是正和沈切的心意。

她早就想好了，于是说：“肖展，我想回南方……我的母亲今年已经八十岁了，我想回去陪陪她。”

“好的啊！”肖大富没有犹豫便说。

她已经很久没有叫过他那个名字了。

沈切犹豫了片刻，淡淡地说：“其实你可以不去的。”

肖大富摇了摇头，罕见地很感性：“求你原谅的话，你没出事之前，我说了无数遍。从你醒来，我再没有说过一句。沈切，我们分不开的，注定了要纠缠到死。都是这个年纪的人了，我要是比你先死，我倒是不担心你，可爱那个丫头，心性随你，她会孝敬你。你要是比我先死，你也不用担心，可爱说的恨，可她不会不管我。咱俩要是一块儿死了更好，要真有黄泉路，我也能照顾你。喝了孟婆汤，下辈子啊，希望你下辈子出生一个好家庭，嫁一个好丈夫，生一双好子女，有一个健康的身体。我呢，我下辈子要么做一个彻底的好人，要么做一个彻底的坏人。再不要像这辈子，好不好坏不坏的，折磨了自己，也折磨了你。”

“好。”

沈切沉默了很久，如是说。

他向她做自我介绍，“你好，我叫肖展，在凤岗国际大酒店做人事管理”。

凤岗国际大酒店，正是她父亲经营。

风华正茂的年纪，还有一双温柔的眼睛。

说起来很可笑，就这样一见钟情。

中午吃盒饭的时候，好几家公司的人聚在一起。

“妈……”肖可爱还想再劝。

可沈切明显不想和她再说下去。

肖可爱忍了半天, 不愿相信地说：“妈妈，你还是舍不得他, 对不对？”

就记得，在人山人海的招聘市场，她一眼就看见了坐在那里的他。

至今她还记得，他穿了一件印着夸张字体的宣传白T。

沈切一脸微笑，坐在轮椅上，看着她一步一步地走向……婚姻。

恍惚的那一瞬间，她好像看见了她自己。

沈切很优雅地笑了一下：“可爱，人这一辈子, 有太多的少年夫妻、中年怨偶, 还有老年伴侣。其实咱们换一种方式来考虑问题, 在我最困惑的时期，我沉睡不醒，没有面对很多我并不想面对的事情，这样一想,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过的，唯独苦了你。

现在呢，我需要人照顾，这个时候, 我需要一个老来的伴侣。如果我今年三十岁或者四十岁，我一定会和他离婚。可爱，就算妈妈比他年轻, 也已经五十多岁了。等你活到妈妈这个年纪，你就会发现没有什么是不可原谅的事情……只要他不触及到你们的生活，他就是放在我案板上的鱼。现在都提倡让父母放下对子女的执念，妈妈希望你能放下关于我们的执念。妈妈觉得能看见你嫁人生子，就是妈妈最幸福的事情。妈妈只希望你的日子能比我过得好。”

而且还不是第一次。

沈切早就预料到了她会提这件事情, 拍了拍她的手说：“你们工作都忙, 不用管我。”

肖可爱是还想再说点什么的，可是外面的宴客厅里已经响起了婚礼进行曲。

肖大富推开了休息室的门说：“准备好了吗？”

肖可爱要挽着他的手走向默许。

“妈妈, 你要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吗？我能照顾你。你要是想和他离婚, 也不是不可以。”

一身洁白婚纱的肖可爱，挽着沈小姐的手，轻声地说。

没有哪家的女儿会在自己结婚这天，怂恿妈妈离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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