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纪

“我还记得我一身是血出现在你家，你望着我时那眼神中的恐惧。我还记得，当你们知道我是被悬赏捉拿的要犯时你和你父亲的争论。你要把我送给官府，你父亲坚持要把我留下。我还记得，你父亲说他身为大夫要珍惜每一条生命，他觉得我看起来像一个好人。”

“那时候的我对你父亲感激涕零，于是便留在你们家一心跟着你父亲专研医术。直到我们儿子去参加了黄巾之后我才明白，这世道作乱的永远都是好人，他们也想活下去，更何况他们还想让别人活下去。所以除了作乱，他们还能做什么了？”

“几十年过去了，朝廷更加腐败，暴乱更加严重。好人们只能起义，坏人们还在享福。其实这个世道根本就不应该有好人，只能有活下去的人。活下去，活到这乱世结束之后才能有机会当好人。只可惜我们没有这个机会，我们的儿子也没这个机会了。”

我挺直了上半身，双腿跪在地上，毕恭毕敬的朝老者扣了三个响头。每一下都在我的心里久久回荡。。。

我的心在前一刻已经碎了，我的身躯也已经无用了。我整个人犹如一摊烂泥坐到在墙边，我觉得我自己已经死了。我多么的希望我母亲也会呼喊着我这个不孝子，只是我却永远听不到了，听不到了。

老者将他的妻子扶住说道：“老婆子，你不应该杀他。”

老妇人大惊不已，骂道：“王元，你难道没有感觉吗？我们的儿子已经死了，就是死在他们手上的。如今你还想着救他吗？你对得起我们的儿子吗？”

“我最后一次去北山，看到不是儿子留给我们的东西，而是他的尸体。或许我只能埋怨天意弄人，当年作乱本就应该死得我侥幸活了下去，老天就让我的儿子来为我赎债。你我活了这么多年了，对于老天，对于汉室都早应该死心了。但你父亲的话我依旧记在心里，哪怕只记得一半了。”

老者随即指向我说道：“身为大夫，应该珍惜每一条生命。至于他是不是好人，还是能活下去的人我们无权决定。”

老妇人没有说话，只是眼神中的苦涩更加明显。“那一年徐州大旱，我们这些百姓苦不堪言。可是地方官员却毫无体恤之心，反而变本加厉加重我们的税。终于，有一天在张大哥的带领我们揭竿起义了。那是我人生最热血最开心的一段时间，我们杀贪官，发粮草。看着无数百姓高兴的呐喊声，我甚至觉得我做的是一件正确的事。”

“只是星星之火，如何燎原？朝廷大军一到，我们败了。我到现在也不能忘记张大哥临死之前不甘的眼神，他是一个好人，如果没有他我早就已经死了。而那支起义的部队除了我之外没有一个人活下来，其实我也应该死，如果我没有遇到你爹爹的话。”

老者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泪水，缓缓说道：“对，我要救他。因为我们的儿子跟他一样都是黄巾。”

老妇人显然不敢相信老者说出的话，事实上就连我都不愿意相信。可我听着老者坚定的声音，心里知道他说的实话。

一个年近七十的老妇人已经别无所求，她希望的只是自己的儿子能够平安，能够在这乱世中活下去。这是一个鲜血大过愿望的时代，只是每当有生离死别的时候人们都不禁为之动容，只是动容之后又能怎样了？鲜血依然会流淌，梦想照样会毁灭。

老妇人用拐杖指着我充满恨意的说道：“直到今天，直到我看到你之后我才不得不相信我的儿子真的死，死在了你们这群天杀的黄巾贼的手上。我要为我儿报仇，我要为我儿报仇。”

“老婆子，原谅我没有对你说实话。我们的儿子不是去做生意，也不是去参军，而是去青州参加了黄巾。那段时间村里青黄不接，饿死了那么多人。我们眼看着一个个以前老伙伴死在面前却无能为力，嘴里只能说着什么时候也会跟着他们去了。”

“可我们的儿子不这么想，他为了让我们活下去唯一能想到就是去抢。只有去抢才能最快的养活我们二老，只有去抢才能让全村更多的人活下去。那段时间我去北山不是为了采药，而是为了去拿儿子给我们带回来的东西。”

老者说到这忽然又对老妇人笑道：“你还记得当初你是怎么认识我的吗？”

“最近我老是做着一个梦，我梦见我们的儿子在村口徘徊。他走来走去，仿佛是在找什么东西。我站在村口，依稀听到他嘴里念念有词的说：‘家在哪？我娘在哪？我爹在哪？’我不停的呼喊着那个不孝子，让他到这边来，可他就是听不到。”

“我很想告诉他，家在这，娘在这。可就算我喊出来了，他好像还是没听到的样子，只是不停的在村口走来走去，不停的喊着家在哪，娘在哪。直到有一次我在梦中生气了，大喊：‘不孝子，还不快给我回来。’神奇的是我们的儿子好像听见了，他呆呆的看着我，然后跪倒在地，他说：‘娘， 不孝子回来了。’”

“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做过这样的梦了，我知道我们的儿子回不来了。但我多希望那只是梦，所以我天天在村口等，我希望有一天能看到一个真实的人出现在村口跪在我的面前说他回来了。我多想拍着他的脸跟他说他不是不孝子，他是我的儿子，我心头的一块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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