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明月

“待在边疆久了，没想到这次出山还有一点作用。”公伯生的伤势虽未痊愈，体内经脉已无大碍。

“你我都是一把老骨头，眼下这天下还要看这些年轻人。”

左四五说完，看了看下方的朱子诚和李宇珩众人。

朱子诚明白这是左四五在试探谋略，考虑之后答道：“眼下后蜀占据成州、阶州、秦州、凤州，全然恢复了前蜀时期的疆域。若契丹北返撤出中原，后蜀有可能从凤州出兵占据关内。汉军郭威领大军在晋州，若得到消息南下，几日之间就可占据开封。宋州、亳州、陈州被李仁恕占据之后，我派人查了他的背景，原来此人是淮南帮平浩气手下。武宁节度使出身淮南帮，原本淮南帮控制徐州、宿州，现在又多了宋州、亳州、陈州。绝不可小觑平浩气，此人位列地榜，谋略、武功都不差。”

公伯生问道：“北边是什么情况？”

“潘聿是耶律阮的姐夫，他若参与契丹夺位之争，那么沧州、景州防守必然松懈，这将是一个机会。白刺史手握两州之地，再夺取沧州，连成一片。届时白刺史可自称留后，汉皇入主开封后，节度使可期。”

李宇珩听朱子诚分析天下形势如数家珍，心中佩服不已。

历史上的进程正如朱子诚所说，只是多了德州这么一个变数，这是在李宇珩的参与之下产生的变数。

“如今汉皇刘知远举起大旗，又有晋帝的血诏为凭借，占据法理高度。不出意外这中原必定是汉的天下。当下的形势，拥护刘知远当为上策。”

左四五点点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原以为李宇珩眼光卓绝，没想到朱子诚对眼下形势把握更加精准，实在令人佩服。

这二人，真乃人中之龙。

公祖莲听了老大半天早就不耐烦了，插嘴道：“你们说了这么半天，还没有说庆功的事情呢？”

众人莞尔。

“莲儿不可妄言，我们此行已是功德无量，莫说庆功的话了。”公伯生假意责怪。

李宇珩拱手道：“公前辈不要怪祖莲姑娘，待白刺史来到德州之后，再商议庆功之事。”

公祖莲倒不好意思，低声道：“我也只是随口一说，你不要当真。”

“若萧翰真的率军北返，子诚可有何打算？”荆司马问道。

李宇珩将德州军务交给了朱子诚，所以荆司马有此一问。

“虽然消息还没有传来，我预料萧翰已经动身。若他支持耶律阮，就会从德州路过。若他不支持耶律阮，应经邢州至恒州。”朱子诚信心十足的答道。

“萧翰若从德州路过，你怎么办？”荆司马追问道。

眼下德州不到五千人马，萧翰大军如果从德州北上，恐怕很难阻挡。

“萧翰北上，只是路过德州而已，我猜他无意攻城，会绕过德州。为了慎重，宇珩已经通报冀州，估计这几日白刺史就会来德州。”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又可以睡个好觉了。”左四五哈哈一笑。

“左伯伯，左卫在冀州好多日了，你也不想啊？还想着睡个好觉，你这个爷爷当的可真是洒脱。”公祖莲插嘴道。

李宇珩也想起左卫，小家伙聪明伶俐惹人疼爱。

公伯生对李宇珩道：“过几日我和祖莲也要回去，顺道和左兄一起南下。”

李宇珩问道：“公前辈也要走？不如在德州养好伤再走。”

左四五也劝道：“公兄的伤势未好，不如留下来吧。这淮南帮势大，说不定趁着机会就来德州闹事，有你在这里，那些宵小之徒就不敢放肆。”

公伯生正在考虑，公祖莲道：“爹爹，我们就多待几日，等你伤好了再走吧？”

公伯生笑着说道：“我这丫头，跑出来就不想回去，亏她的师兄们还惦记着她。”

公祖莲吐了吐舌头道：“小师弟的武功还没有学会，我们走了小师弟怎么办？再说我的那些师哥就知道让着我，一点意思都没有。”

公伯生就一个女儿，奉为掌上明珠。一向也是娇惯着，此刻公祖莲说要留下，公伯生也不好说要走。提到丁宝，公伯生问道：“丁宝，你的功力练的如何了？”

丁宝站在李宇珩和公伯生身后的中间，此刻听到师父问话，恭敬地答道：“徒弟每日苦修，前些时候明月姐姐指点了我的练功方法。”

公伯生惊讶道：“明月能指点你？”看向明月，问道：“明月姑娘，尊父是哪一位？”

当日云逸告诫李宇珩师门不可轻易告人，明月下山前又约法三章。公伯生知道李宇珩是同门师兄妹，却不知究竟是何门派。

明月淡淡地道：“公前辈，我父亲云逸，您可能没有听过。我有个师叔叫云飞，我想您一定听过。”

左四五和公伯生同时一震。

这么说也不算违反约法三章，当初云逸只告诫说不能说出师门。如果此刻说出玄门，恐怕两位天榜高手更加吃惊。

明月的父亲是云飞的师兄，那么明月的父亲必定也是天榜高手。

“明月姑娘，原来你和宇珩是玄门中人？难怪年纪轻轻武功如此了得。二十年前我和云飞大侠有过一面之缘，当年他和子诚的年纪相当，一身功力已达天榜高手之列。可惜后来和李天下一战之后不知所踪，有传言他和李天下一战后得证大道，凭空消失了。不知你后来有没有见过你的云飞师叔？”

公伯生对明月笑着说道，语气中尽显亲切，宛若对后辈子侄一般。

左四五点点头道：“当年云飞大侠风华绝代，曾与我共抗契丹，我和他并肩作战过一次。”

李宇珩忽然想起一件事情，问道：“左前辈说的可是拒马河畔歼灭辽军一百多骑？”

“若只是一百多骑，老夫一人就可歼灭，何须云飞大侠襄助。”左四五说完神情黯然。

李宇珩心想，两位前辈对云飞师叔如此恭敬，其中必定另有隐情，不像传说中的那么简单。

只听左四五缓缓道来……

“那年我得到讯息，有一百多契丹骑兵突进中原烧杀掠夺。一个村子三百余人，男子全被契丹人屠戮一空，妇孺和小孩尽被掠夺。得到讯息后，我带领数十名江湖侠士疾行数百里，在拒马河畔设下伏兵。等了半天契丹人终于来了。我率领众人杀出。没过多久，又来了一支千人的契丹骑兵。”

公祖莲看到左四五停顿下来，着急地问道：“后来怎么样了？”

“我以为今日带的江湖侠士都会丧命于此，就在此时，忽然有一位身穿玄衣的年轻人路过。”

李宇珩心想，这位身穿玄衣的年轻人一定就是云飞师叔。想到这里，扭头看向明月。

公祖莲问道：“左伯伯，这个年轻人就是云飞大侠了？”

左四五点点头。

“正是云飞大侠。契丹领头的将军看到云飞挡在中间，也觉得奇怪。若是一般人，此刻早躲起来。契丹将军下令射箭攻击云飞。谁知漫天箭雨，没有一支能够接近云飞身侧。这些箭矢在云飞身边围成一个圆形，整整齐齐的摆放着。”

公祖莲不由自主的惊讶了一声。

“当时我的功力后天大圆满，半只脚已经踏入先天境地。看到这个场景也是吃惊，这样的功力即使先天高手怕也有所不及。”

“若只有数支箭，我倒可以做到不躲不避。若是箭雨冲我射来，我也要躲避一二了。”公伯生坦然说道。

江湖人最重名声，公伯生这么说显然是承认功力不如云飞。

“正是如此。契丹将军觉得蹊跷，命令士兵再次射箭。却不料云飞一声大笑之后，从原地消失了。”

李宇珩和明月对望一眼，心中想到同样的疑问。

逍遥游身法！

逍遥游身法练至最高境界，可以快到人眼无法辨识的地步。

公祖莲一看左四五忽然不讲了，急切问道：“左伯伯，你能不能一次讲完啊？”

“祖莲姑娘不要着急，云飞大侠的事情，你父亲也知道很多。”

公伯生哈哈一笑，公祖莲气的小嘴撅起。

“云飞大侠再次出现的时候，正是契丹将军的背后。没见他怎么出手，那名契丹将军从马上摔出去，再也不动。那些契丹兵看到将军死了，蜂拥而上将云飞大侠团团围住。就在这时，云飞不知用了什么功法，围住他的士兵就像秋天的麦浪一般，齐刷刷的全部倒地。这些士兵在刹那间竟然全死了。剩下的士兵看到这一幕都逃了，云飞大侠也不追赶，和我一起将先前作恶的这些契丹士兵全数杀死。”

左四五这次一气讲完，公祖莲悠悠的问道：“云飞大侠好帅。”

李宇珩听完也是心潮澎湃，什么时候才能达到云飞师叔的高度呢？

朱子诚赞道：“云飞大侠，果然名不虚传。”

明月却想着，难怪父亲每年都去寻找云飞师叔，二十年了，云飞师叔究竟去了哪里？

众人各怀心思，一时之间无人说话。

正在这时有人传来急报：“南方发现一支五万人的契丹大军正向德州赶来，距离德州不到五十里。”

朱子诚笑道：“萧翰来了，咱们去迎接。”

萧翰远远看到德州城，不由自主的赞叹：德州真乃雄城也。

要知道开封是晋朝都城，高不过三丈。城墙越高，越不容易攻下。大一点的城墙如开封城，设有箭楼、城楼、闸楼，有的还设会有瓮城。这些设置给攻城带来极大的麻烦。

“可惜啊，随着自己的离开中原又要换主人了。”萧翰暗叹道。

耶律德光北返后，留萧翰在汴州镇守。不到一月传来消息，耶律德光在德州遇刺，几天后在杀胡林宾天。

从消息传来的那刻起，萧翰知道中原已不是久留之地。临走前萧翰想把开封留给李从益，派人给李从益送了一封信。眼下要离开了，如果他有能力守住洛阳、开封，就交给他了。若他守不住，也不能怪我了。

李从益是耶律德光钦封的彰信军节度使，其母花见羞见信后要儿子推辞不受。

萧翰接到耶律阮传书，要他在中京汇合。萧太后述律平也来了旨意，要他率领大军返回上京。

耶律德光死后，夺位之战马上就开始了。

萧翰冷笑一声，若非事情紧急，必先攻下德州再返回。只是眼下的夺位之战，究竟站在那一边？

其实萧翰心里早有了答案。

他选择从德州、沧州北归，证明他已经选择了耶律阮。

耶律阮本是耶律阿保机的孙子，耶律德光的侄子。

萧翰听说萧太后要立耶律李胡为皇帝，暗骂萧太后真是糊涂。若立耶律德光的儿子，众人不会有什么意见。这耶律李胡生性残暴，众人都惧怕耶律李胡当皇帝。与其没有安全感的活着，不如现在搏一把。成功了，当有拥立之功；失败了，最多就是一死。大多数拥立耶律阮的人也和我一个想法吧。

德州城近了。

“大军绕过德州，左卫军率一万骑兵戒备。”萧翰下令。

朱子诚站在城头，遥望着萧翰大军。萧翰此时也正凝视着德州，距离德州还有五里的时候，萧翰大军缓缓向东绕道北上。

契丹人最终撤出了中原大地。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说的好，眼下你如何打算？”左四五看向李宇珩，目光炙热。

李宇珩懂得左四五的意思，只是经过这一出之后，心灰意冷，再无斗志。遂看向朱子诚，示意他来回答这个问题。

李宇珩还没有从历史的车轮中走出来，本无心参与讨论，听到左四五的问话，情不自禁想起了元朝张养浩的一句词。

“天下兴亡，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我本不愿百姓受苦，天下谁做皇帝都一样。若有贤明的君主，我愿尽心辅佐。”

李宇珩还有一句没有说出来：若无明主，我愿取而代之。

真的无法改变历史吗？

如果无法改变，那么做了这么多的事情又有何意义呢？

耶律德光死后，萧翰在开封恐怕也待不了几天。一旦萧翰北上，开封、洛阳将无人把守。

“这次多亏左前辈鼎力相助，晚辈不胜感激。”朱子诚起身道谢。

“中原百姓自唐末以后，战火连连。几十年里换了四个朝代，民不聊生啊。现在就是个好时机，契丹夺位必有一场争斗，无暇顾及中原。开封的萧翰也待不了多久了，他是契丹重臣，必定北上参与夺位。萧翰一走，开封、洛阳无主。汉军郭威在晋州有些日子了，这个时机我们看得到，郭威也能看到。宇珩，你是怎么想的？”

府衙内，左四五、公伯生、荆罕儒、李宇珩、朱子诚等人汇聚一堂。

“耶律德光一死，契丹内乱，只怕一时顾不上中原了”。左四五大笑道。

看来天下又要风起云涌了。

李宇珩心灰意冷，不想再卷入天下之争当中。既然历史无法改变，不如还是按照原先的进程前进吧。

历史终究还是没有改变，继续按照原有的进程前进着。

这一次处心积虑想要得到这个结果，谁知真的发生了又觉得无奈。

德州恢复了以往的热闹，坊间的商铺食肆重新开张营业。

朱子诚令各级军官约束士兵，严禁骚扰百姓，为此特设七杀令：抢夺财物者杀无赦；侮辱妇女者杀无赦；营私舞弊者杀无赦；贪赃枉法者杀无赦；违抗军令者杀无赦；胆小畏敌者杀无赦；造谣生事者杀无赦。

七杀令一出，恰好碰上一名什长带着几个士兵抢夺了一家商铺。这事被朱子诚知道之后，按照七杀令，执法将什长杀了，其余士兵二十军棍。自此再无人骚扰百姓，冀州兵名声远播。

潘聿攻城器具尽毁，久攻德州不下。忽闻耶律德光在杀胡林宾天，就连遗诏都没有留下。夺位之争事关重大，潘聿速派人报信耶律阮，率大军撤回沧州。

李宇珩得到李荣送来的消息，耶律德光暴死于杀胡林。

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说不清的一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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