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来南往

连子聿毕恭毕敬地回答道:“回老真人的话，在下的确是第一次到清凉山。”

“哦，那公子自然不能错过清凉山第一奇景了。”老者笑眯眯地说道，然后施了一礼，转身向山上走去。

清凉山第一奇景，月中更月峰。每月十五，只要天气晴朗，登上更月峰赏月，似乎峰与天相接，月亮出奇的大，给人以身处天宫之感。当然，赏此美景的最佳时刻是在三更，也只有在三更，那种曼妙的感觉才最为浓厚。

“子聿，我一直在等你，其实自从你来到清凉山的第一天，我便知道了，并且在暗中观察你”，老人仰望着当空皓月，这是多么曼妙的夜晚，这个夜晚，是老人给孩子讲故事的夜晚。一人讲，一人听，对月到天明。

老人讲了个关于皇帝和连赢城的故事。

那时候，更月峰上月亮也如今天一样明，可是世间却没有这般好风景。前朝皇帝昏庸无道，朝野间权臣奸佞横行。上至王宫贵胄，中至朝廷重臣，下至地方郡县小吏，莫不热衷于大兴土木，巧取豪夺，肆无忌惮地搜刮民脂民膏。终致朝纲崩坏，民怨沸腾。

恰逢那年天灾，民不聊生，饿殍遍野，甚至在饥民之中人吃人的现象也见多不怪，天下豪杰莫不奋起反抗，一时间群雄并起，战火纷飞。当时的连赢城正值青壮，血气方刚，不顾邱西风劝阻，愤然下山。下山前夜，独上更月峰，对天发誓，必将擎三尺青芒，斩尽世间奸佞，荡清天下不平事。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虽然朝廷已病入膏肓，但是军队的战力仍十分强大，因为兵士将官均出身于豪门贵族，他们更懂得什么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所以，他们必然誓死守护他们的既得利益。

连赢城初下山，便已看清了众路义军与官军之间的战力悬殊，于是他没有从军，而是单枪匹马去刺杀那些将军和豪阀。然而正当乱世，身份娇贵之人自然更加惜命，所以孤身一人的刺杀行动，效果可想而知。

直到有一天他无意中卷进一场大战，救起一位默默无闻的义军将军，在官军的疯狂掩杀下，带领三百余骑逃至深山老林。那位将军便是当今皇帝刘尚，那一战，刘尚损失将士万余，也正是那一战，成为了刘尚一生的转折点，他意识到与官军硬碰硬的正面交战必死无疑，所以，他仅带三百余骑，开始了长达六年的游击战。也是那一战，他结交了最得力的助手，也是最好的兄弟连赢城。

其实，当时在他们的军队里出现了一个亘古未闻的奇怪现象，一支军队里有两个统帅，而且两个统帅间平起平坐，没有高低之分。

随着各路义军的持续抵抗，刘尚和连赢城的游击战术日益得心应手，队伍逐步壮大，成为众义军中最强的一支。最终，朝廷的力量被消耗殆尽，帝国大厦轰然倒塌。刘尚与连赢城恩威并施，击败，收复各路义军，一统天下。

至于谁来做皇帝，将士们的思想是统一的，谁做都成，但最好是连赢城，因为两人相较之下，连赢城多了分慈悲，乱世初定，一个有慈悲心的皇帝自然要好一些，这些经历生死的将士在胜利面前已褪去了战场上的骁勇。

说实话，当时刘尚打心眼里也想让连赢城做皇帝，别的不说，连赢城成救他两次，他有感恩之心。

庆功宴后，连赢城和刘尚同榻而卧。连赢城说了一番话，第二天刘尚宣布登基称帝。

当夜，连赢城跟刘尚说，有两个理由刘尚更应当皇帝。一则连赢城在一次战役中迫于形势，必须速战速决，无奈屠了一座城，二十万无辜百姓罹难，如果他不当皇帝，御史修史时怎能放过他，众口灼灼，刘尚即便不被天下士子的唾沫星子给淹死，也将青史留恶名，遗臭万年。二则俗话说一山难容二虎，帝王最忌功高震主，千古帝王无不如此，多少开国元勋经历了沙场激战，趟过血河，翻越尸山，最终死在天下太平日。所以连赢城不想当皇帝，他怕当了皇帝便踏入了历史的轮回，他不想杀刘尚，更不愿害兄弟。然而如果刘尚当皇帝，他自信刘尚不会害他，因为他两次救过他的命，只要还有一点良知，是不会杀救命恩人的。

第二天，刘尚称帝。连赢城只带三千骑，独自踏入北地。他们相约，他只带三千人去驻守帝国边疆，而举国之兵皆有刘尚一人辖制，且另派三万兵马，扎营于连赢城之南三百里处，一来若边境有变，可及时赶去救援，二来也可随时监视连赢城的一举一动。

君子之交，当无隐瞒。那时候刘尚是君子，连赢城更是君子，所以，这是约定，而不是算计。

后来，连赢城深知那三万兵马对自己所谓的监视其实是行同虚设，因为那都是战场浴血的兄弟。于是，可以佩剑上朝堂的镇北大将军，主动把唯一的儿子主动送往京城，嘴上说是北地严寒，想让儿子去京城过几年舒坦日子。可是是人都知道，从离开北地起，连子聿便已成质子。

镇北大将军的儿子都可当质子，皇朝内有哪路诸侯的儿子尊贵过镇北大将军之子。

从此，坊间传遍京城十质子。

“子聿，子聿，我只知道你的存在，却不曾见过”老人盘膝坐在崖边突出的一块岩石上后，接着说:“子聿啊！你和赢城长的真像。”

连子聿也在崖边坐下，静静地等着老人说下去。

面朝深潭，深绿难窥水下。连子聿想不明白，为什么来京城之前，父亲告诉他如有变故，可赴清凉山见邱西风真人，但这个见是“被见”，而不能主动去见。可是今天也被见了，却搞得神神秘秘，为何有话不直说，却要夜登更月峰。连子聿陷入沉思。

三更更月峰，月明星稀，月如银盘挂当空。明月下有清风，风来自仙境，明月下有人影，人仰望月宫。

“祖师爷爷，我是子聿”，第二面，连子聿终于首先开了口。

“清凉山”，连子聿回答道，“有个秘密，我父亲从军前曾师从清凉山的邱西风真人，只是清凉山不愿涉足政治，所以家父自从下山从军，便再未踏足清凉山。如今家父已故，我必须去看看祖师爷爷。”

连鸣听完未再搭话，既然是秘密，听了，知道了，只有自己知道已经是底线了，何须再多说一句。

这世上真有秘密吗？当然没有，不是有句俗话: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更何况这个掌握着天底下的所有资源，没有他想知道却知道不了的人和事，因为他就是世间的天，他是皇帝，号称天子。

“公子，今日正是三月十五。”连鸣低声道。

连子聿点点头，“今晚三更更月峰，你三丈以外警戒，不许任何人靠近。”

连子聿用脚趾头都可以想象的到，这老者必然是邱西风老真人无疑。

连子聿刚要开口，老者伸手制止了他，而是首先开口:“公子，可是初登清凉山？”

所以，那个“哦”当然是知道了的意思。

御书房内灯光晦暗。“派人盯着他，先看看他要干什么”皇帝背向一个着黑衣斗篷的人说道。黑衣人没有说话，只是转身离去。

两骑悠然西行，无赶路的匆忙，也无观景之人的四处留连，只是纯粹的悠然前行。

“公子，为何向西？”连鸣问道。

一身黑衣，帽子遮蔽了整张脸，来去无形，皇宫大内似乎没进出过一只苍蝇，夜如死水般平静。

话说连子聿到达清凉山后，只是纵情山水，兴之所至，便吟诗作赋，与往日相比，除了身边少了个女人，其他毫无两样。

直到几天后，在一山涧深潭边，他偶遇一鹤发童颜的老者。老者虽然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目光如炬。

“往南还是往北？”皇帝闭目斜靠在榻上问。

“陛下，向西去了。”内侍应道。

皇帝“哦”了一声，音调清淡，不知是知道了的意思，还是疑问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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