壶天石

叶秉一才下马车，叶琅也正勒缰下马，扯着叶秉一甜甜的笑，“秉一哥哥，我一早醒了唯恐见不上你，谁知你当真走了，还好追上来。”

见叶琅来送，叶秉一心中自然是高兴，却即担心叶琅安危，又怕她回去被父亲怪罪。要说些什么，再看着她粉嫩嫩的脸上那一双清透的眼睛，五分笑意藏着十分的天真。

看着这样一双眼，叶秉一哪还说得出什么责备的话，只能像平常那样无奈轻叹，“唉，你呀！”

叶琅拽着叶秉一笑道，“哥哥不猜猜是谁让我来的？”

叶秉一并非愚钝，若非父亲嘱托，叶琅也不可能拿到。

终归还是骨肉情深、难舍别离，可若是如此，父亲何以不肯见自己？或许是有其他苦衷吧，叶秉一想。

兄妹情深，虽是两相不舍，可叹前路漫漫，两相依别，叶琅奔东归，叶秉一奔西去。

马车驶出城门，‘漳曲’二字已在身后。世间万物有所来方有所往，这漳曲自然就是叶秉一的来处了，可这来处却满是不得其解的疑惑。那去处呢？去处也唯有捉摸不透的茫然。

城外的山越来越近，叶吉口中的望湖也就在眼前，风吹皱了岸边垂柳的影子。这是叶秉一去过最远的地方，从今以后叶秉一将一步步越来越远，世界太大了。

马车里两人年纪小小还未曾出过远门，天将近黄昏，赶了一天路又是山路颠簸，叶秉一想着那把短剑也不觉得煎熬，叶吉确是抱怨。

“哎呦公子呦，你说这是路不平还是马车恍，我这是一路都睡不好。”

叶吉这一路低头抬头、睁眼闭眼，此时却还困得睁不开眼。

叶秉一看他那昏沉的样子不禁发笑，“你这白天也睡，晚上该睡不着了！”

“嘿呦嘿！你说的轻巧，你昨天睡得好那是有人给你收拾行李，可我就得自己动手，忙活了收拾了一夜，头还没沾枕头，又就被拽起来了，你说气人不气人！”叶吉嘟囔着，随便抱个行李摸索着下车，一边还迷迷瞪瞪哈欠连连，恨不得立马扑到床上。

叶秉一摇头笑他，“早三天就说要走，你自己一天托一天的不肯收拾，这能怪谁？”

叶吉说不出话，冷哼一声，“突然要走就不说了，怎么还非要这么早动身？不管咋走都是十来天的路，早一天晚一天有什么所谓？还非要赶个大清早的！”

叶秉一此时已下了马车，一抬眼看了看前方客栈，心中莫名的咯噔一声，也忘了和叶吉斗嘴。这客栈依山而建，门前一杆旗，上方麻布旗幡上写着‘云昭客栈’四字。上下两层，后有马厩。

行李马匹自有人照看，叶秉一随着霍滕走进客栈。

店内三个伙计，一个头小身子小，一个眯眯小眼睛，一个嘴上两撇小胡子。三人围着一张柳木方桌闲坐，见有人来也只是抬头看一眼，唯独靠外的小个子懒洋洋的起身相迎，“几位啊？”

霍滕打量四周，心说伙计这个模样难怪客栈这么冷清，道，“准备六间上房。”

小胡子瞥一眼霍滕懒洋洋道，“没有，我们这边房子都一样，没有上房都是下房。”

霍滕也不在意，“那就六间房。店里都有什么吃的？”

小眼睛的眯瞪瞪道，“自己还不够吃呢，哪还有你们的？”

叶吉抱着包袱坐倒昏沉欲睡，叶秉一在后确是紧皱眉头。

这地方有古怪。

这柄短剑被叶绛萧日日擦拭已有十年，此时为何让叶琅送来？转而一想明白了叶绛萧的意思，郑重道，“这是夫人生前的佩剑。”

叶秉一微怔，这大概是十二年来他和母亲唯一的联系，心中陈杂无味，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嘛该做什么，只得木楞的接过。

叶琅闷笑，“我倒是想呢，可是啊，这把剑是给你的。”

叶秉一也不当真，心说他要这样的剑做什么？他不知道这短剑全天下也唯有一柄，也不知道这是他母亲曾用过的。叶秉一不认得，他已经忘记母亲的模样，父亲的样子他也记不大清了，更何况这样一柄剑。

霍滕却是一愣，他认得。

霍滕看得出叶秉一眼中的失落，心中万千感慨却也是无奈。十二年前的事他大概知道些，但老爷不许说，他也不敢违背。

叶吉等的不耐烦了，迷迷瞪瞪的撩开马车的帘子，“公子，咱们还等不等啊？早知道一时半会不走我就再睡会儿了！”

霍滕温怒，这叶吉如此懒散，若不是因为和公子生辰相同，算是缘分，老爷又怎会让他做公子的随童，想着不禁翻眼瞪向叶吉。哪料叶吉不知好歹，做个鬼脸也不理他。

“你怎么先叹上气了，我又不是自己跑出来的。”叶琅笑道，又慢悠悠递来一柄短剑，“你看这是什么？”

那短剑长不过一尺二寸，窄身、剑鞘花纹繁复已有几分磨损，用来观赏把玩倒是好，可拿来用就显得过于花哨了。不过叶琅喜爱这些也只是图个新鲜，叶秉一想着笑道，“你用倒是正好。

西城门两棵柳树，树上蝉鸣，天刚微亮，行人寥寥。叶秉一听着鸣蝉，仿佛回到府院中，又仿佛看到树上他那小妹正小心翼翼的挪动脚步要捉枝上的蝉。正想着，突然听见叶琅在唤他，叶秉一以为是梦也不在意，霍滕靠车勒马，冲着车内低声道，“公子，是小姐追来了。”

叶秉一 这才惊醒，向后方看，果然见后方追来一匹红棕矮马。矮马上那小丫头便是叶琅，一身镶着银边的青色秋装，此时正冲着叶秉一盈盈一笑。

这叶吉和叶秉一同岁，是叶绛萧数年前云游时带回来的，身子小小却是天生的神力，寻常三五个大汉也不敢近身。一力降十会，他这样天赋若是勤奋苦练数年之后必是难得的高手，然而他性子懒散却是什么也不肯学，空费了一身力气。

叶秉一轻笑摇头，小小年纪笑中却有三分苦涩，再回头看一眼叶府，轻声道，“算了，走吧，还有好些路要赶。”

少年厚重的秋装掩盖不了身子的单薄，消瘦的脸上又偏偏生了一对细长的柳叶眉，更显得文弱，这是西城叶家叶绛萧的独子叶秉一。

叶秉一才足月便得了仙道的缘法，但因为当时年幼，和仙道相约十二年后再行拜师，如今已到时日。此一去想是三五年也难以回来，也许他的父亲会来送一送他，叶秉一起了大早却一居缓慢磨蹭，等了很久然而父亲并没有出现。

车夫驾车，霍滕骑马开路。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向西门去，前后各有四个院从骑马护送。

且不说霍滕，单就这八个院从也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若说叶绛萧厌恶他这独子，似乎说不过去。可说来也怪，明明是父子又同住一个屋檐下，确几乎是十二年不曾相见。叶秉一五岁那年曾趁着祭祀时候冲进祠堂，然而叶绛萧一见他便头也不回的走了，随后又杖责全部照看叶秉一的仆人。

若说缘由也不是没有。叶秉一母亲柳氏死在一场大火，有人说这是叶秉一虽得仙缘却折了母寿，叶绛萧因此而迁怒与他。也有人说是叶秉一得了仙缘，终归不再是世俗之人，父子之情不过是无用的羁绊。究竟如何，也只有叶绛萧知道。

八月下旬，盛暑已过。时不时风也能吹落几片枯叶，似乎有些萧瑟意味。沣水和漳水的交汇处有一座城池，名叫漳曲。

晨钟三声，城门洞开。

于此同时，西城叶府那两尊石狮子守着的红漆门也被缓缓推开，几个家仆把大大小小的行李放上后面的马车，随后跟出个穿着黑色秋装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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