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天

陆瑕瑜笑道：“别怕，在他们心中，你依然是仅次于冯坛主的精神领袖。”

说完，看向祈禁，问：“想出好的说辞了吗？切记改变不急于一时，尤其对他们来说。”

苦思不得良策的祈禁，狠狠抓头，泄气道：“我也知文火烹小鲜的道理，可真要如此做了，才知其难度。再说，我又不是神棍，哪懂糊弄人思想的方法？”

“说吧说吧。”

没有良方的几人，赶紧出声催促。

祈禁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瞅着止瓢道：“真说出来的话，可有点对不起你，不会见怪吧？”

没有女子在旁，兼之又不说下三滥言语的情况下，止瓢还是颇有高僧风范的。但见他双手一合，神色古波不惊：“阿弥陀佛，祈施主努力改变乱民思想，行为何等宏大，简直是我辈楷模！小僧高兴还来不及，怎会见怪？还请施主抛却障碍，畅所欲言，即使有言语不周的地方，小僧也会一笑置之。”

虽有了保证，祈禁张了张嘴，还是说不出口，踌躇了会儿，冲周围人嘿嘿一笑，道：“你们都走开，我单独交代他。”

李灿皱眉不满：“你扭捏什么呢？！人家大师都说了，不会责怪你的！”

陆瑕瑜哈哈一笑，当先迈步离开，道：“早说晚说都一样，待会儿我们不就知道了？”

几人想想也是，就没再为难，后退了十多步，拉开距离。

只见祈禁先是贼头贼脑瞅了瞅他们，才低头在冯诫耳旁，悄声嘀咕。

范布等人，只见冯诫表情千变万化，时而要笑，时而惊讶，最后还惊的‘啊’了一声，连连摇头表示不妥。随后，祈禁拍了拍他肩膀，又在耳边嘀咕一阵。

似乎是被说服了，冯诫带着‘这样也行’的表情，被祈禁半推半就弄上高台。

一见冯诫上台，四千多红衣乱民兴奋大叫，声音高的离谱，把高台后方的几人震的耳根子发颤。

冯诫也被吓得一哆嗦，苦着脸回头望来，再次摇头。

这回，祈禁也真干脆，直接冷冷一哼，挥手做了个劈砍的手势！

得，不听话就要被杀！

这家伙软硬都来呀！

没法子，冯诫硬着头皮，回过头去，冲下方乱民摆出僵硬笑脸，抬手虚压。

大街顿时安静，只余风卷残叶的沙沙声。

“咳咳……”冯诫轻轻嗓子，将刚刚祈禁交代的说辞道了出来。

“诸位善友，有一事我要对大家说。”

“想必大家伙昨晚也见到了，一直以来任鹿鸠坛坛主之位的冯亦信，家中发生火灾，其本人不幸身死。”

说到这，下方乱民顿时不满，你一言我一语，声音极为嘈杂。

其中有一两位嗓门奇大，盖过其余声音，传了出来。

“胡说！冯坛主只是得神子召见，去蟾栖仙岛了！”

“凡我神子信徒，皆无死亡一说！”

“对对！若不信，我现在就离了这凡躯，以神魂现身给你看！”

“……”

祈禁、范布等人听的眉头大皱，更看到有不少人，将衣服扭成绳状，放在自己脖颈间，那模样，还真有以身证明神子信徒不会死的勇气。

高台上的冯诫，抬手虚压，想令他们安静，谁知这次没人听，依旧乱哄哄的，极其混乱。他急的满头大汗，奋力高声呼喊，却被庞大声音遮住，根本传不出去。

见此，止瓢施展佛门达摩吼，先是猛地吸气，把肚皮胀成个球，复又猛地发声。

“安静！”

平地起悍雷！

乱民被吓了一跳，惊惧中不再言语。

“冯亦信多行不义，引降天火，诺大冯府付之一炬，便是他所付出的代价！”全场一静，冯诫鼓起全身气力，大声道:“佛陀现世，正是要警示我等！想想你们平日所作所为，可有行善积德之举？！”

此言一出，乱民们大惊失色，只因被他提及，想起自加入神子教以来，做的种种劣迹，却与世间所提的善念背道而驰。

“啊！怎么办？！”

“谁来拯救我们？！”

“……”

四千众顿足捶胸，哭喊一片。

止瓢看的连连点头，单掌竖于胸前，面上带笑：“象由心生，思与信存。既可辨是非善恶，则已生罔意良知，可喜可贺。与其苦口婆心，不若自我审视，祁亭长此招甚妙。”

得他夸赞，祁禁微微咧嘴，口中却道：“大师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而立在一旁，对他满腹邪才领教多回的范布、李灿，则立马明白，此事绝非简单如此。

果然，抬手命乱民再次安静下来的冯诫，话锋一转道：“诸位莫慌，解救之法，就在眼前。”

乱民情绪这才安抚许多，不再着急，静静听他所言。

“知道昨夜佛陀降临，为何单单对冯府发难，却放过你等吗？”冯诫自问自答道：“那是多亏护法……啊，不对，是祁亭长大人！若非他挺身而出，与佛陀交涉，你们焉能活着？！”

底下人一听，不对啊，祁亭长不是神引阁护法吗？他怎得能与天佛交涉的？

冯诫微微一笑，道：“实话告诉你们吧，祁亭长真正的身份，乃是正觉佛祖，派往神引阁的卧底！”

卧底？！

不仅乱民傻眼了，高台后方的几人，也个个目瞪口呆。

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神与佛之间，还从没听说过派卧底的！

如此牵强的说辞，谁信啊！

几人觉得好笑，唯独止瓢和尚脸颊抽搐，表情怪异。

“佛陀通天能耐，以及施展出的铁血手腕，大家伙都看到了。真是好惨啊！足有三百人，说杀就杀了，一点机会也不给……”

放屁！

止瓢气的要跳脚狂骂，却见身边几人，皆斜眼看着自己，嘴上还嘀嘀咕咕。

尤其是陈、郑二人，边撇嘴边道：“就是就是，头颅满地滚，肚肠内脏满眼都是，确实太惨了，我们都看不下去！亏得佛门天天声称劝人向善呢，没想到杀起人来眼都不眨。”

你们还看不下去了？！

也不知早上，是谁夸夸其谈，说自己杀人最多的！止瓢瞪着他们。

李灿扣着鼻子，含糊道：“嗯，杀人也就罢了，囫囵留个全尸也好啊。哪曾想竟要放火，真是心黑！”

再黑能有你跟祁小子心黑？！那火不就是你俩放的吗？！

止瓢有点抓狂。

只听高台上冯诫叹息一声，又道：“如此惨状，祁亭长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啊！”

台下的祁禁连连点头，并抬手捂胸，神色满是忧伤同情。

好家伙！

恶事都被我顶，你们都成好人了！

心有所痛的止瓢，终于弄明白他打着什么主意，以及之前对自己那番言语的含义。

这……任谁能一笑置之啊！

早知道是要佛家来背黑锅，我才不答应呢！

可现下事已至此，也只能任其所为。

心有不甘中，止瓢极没高僧形象的，向祁禁狠狠啐了一口，表情动作，均与乡下蠢妇骂街时一模一样，随后忿忿转身，抬步走了。

几人瞅他背影，咧嘴暗笑。陈山、郑桃，还不忘冲祁禁比了个大拇指。

祁禁微微摆手，悄声谦让：“低调，低调，我只是据实说话。”

“为防你等受牵连，祁亭长只好向佛陀保证，许诺以后会为其建寺焚香。谁知它仍不答应，执意要取你们性命。为此，祁亭长又说了许多好话，并送出千两纹银，才总算将你等保住！”

乱民们跪倒在地，口呼让祁亭长破费了！

这回，台后几人再憋不住笑，捂着肚子笑个不停。暗道幸好止瓢走了，不然听说跟佛陀，弄行贿受贿的把戏，还不得直接动手？

见收到效果，祁禁心花怒放。

他已从范布口中，知道亭署杨德求等三人的能力，又从谢温候那儿讹来令旗，王府二千亲兵，早是囊中之物。再加上眼前四千多的乱民，合在一起的话，足可吹牛皮称自己手握万兵！

要知道，霸占苍罗县城的草蜓营，也才四千多人！

不知不觉，有了资本的祁禁，万丈豪情生于胸中，开始想象以后驰骋拼搏，将队伍进一步壮大的情景。

刚好，台上的冯诫已开始收尾，只听他道：“祁亭长的苦心，你等可能理解？”

乱民异口同声呼喊：“救命之恩吾等不敢相忘！以后定以此为戒，再不作恶！”

冯诫点点头，欣慰道：“如此甚好！只是亭长许给佛陀的寺庙……”

“我等来建！”

四千人齐声答应。

“祁亭长的住处也尚未完成啊。”

“我等愿出力！”

“那……祁亭长送给佛陀的千两纹银呢？”

只听他们再次吼道：“我等愿去抢！”

“噗！”

范布等人被口水所呛，干咳不已。

刚说不再作恶，怎么转眼又要去抢了！

祁禁似乎也听不下去，皱着眉纵身跳上高台。

乱民里面也有认识这位爷台的，赶紧下跪，口呼祁亭长万岁。周围没见过的，一听这位就是祁亭长，那还不有学有样，呼啦超跪倒一片。

见祁禁面容严肃，往高台一站，霸气侧漏，英武非凡！杨德求暗中喝彩，心说此人性格果敢，又头脑聪颖，最重要的是想法天马行空，什么人也敢利用！现下，他对乱民抢钱一事耿耿于怀，彰显出成大事者有所为有所不为的良好品质！

在这茫茫世间，如此人中龙凤可遇而不可求，虽说自己年龄大了，没了年轻时的意气风发，可七十多岁的陆大夫，都聊发少年狂，我这年岁又算什么呢！

正当杨德求热血澎湃，欲追随亭长大人成就大业时，刚刚跳上台的那人说话了。

李灿打断道：“行了！我还不了解你？快说，有什么主意了？甭管你在顾虑什么，此情此景，大家也会原谅你的。”

“真的？”心中确有一想法的祈禁，不确定的挑眉问。

只听范布道：“祈少爷就别推辞了，以您能唬过冯亦信，以护法身份立足寿夫亭的手段来说，在场的就没人能胜过。”

“没错没错！”不嫌事大，只嫌事小的陈山，当即附和：“亭长装什么像什么，你便是对他们说，自己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保准也没人怀疑。”

祈禁笑骂：“滚蛋，你才是从石头蹦出来的！我之前能假扮红妖，还不是沾了卑塔奴的光，现在……”

众人围成一圈，个个眉毛深锁，努力想着主意。

被围在中间的，正是从冯府叛离来的冯诫。他来回转头挨个看看，随即哭丧脸道:“小人真是实打实的老实人！从不惯说谎话！诸位大爷能否换个人选？”

在昨夜，他应范布命令，又得陆瑕瑜出谋，对众乱民谎称寿夫亭外，有诋毁神子的罪人出现。遂率他们离开亭署，浩浩荡荡向外走，加上沿途遇到的，最终汇聚不下三千人。

李灿嗤之以鼻：“你还不懂糊弄人？谁信啊？！”

众人纷纷附和。

陈山眼睛一瞪：“费什么话？！让你来，你就来，大伙不是在给你出主意吗？！。”

“可是……”冯诫满脸为难:“我已不信神子，改为礼佛了。谁知这一改不打紧，现在看到他们，心里总是害怕，再无法恢复以前的关系。”

亭外当然没有任何人，三千人兜个大圈，毛也没见到。本就因建亭署疲累不堪的他们，更是累的两脚发软。

正在这时，寿夫亭上方浓烟滚滚，辨其方向，该是冯府位置。

六个帐篷前面，以滚木搭成个平台，足有两米多高。台下，祈禁一众人正悄声商议。

除沐流伤势过重，以及定云府八人不愿参加外，其余人都来了。

冯诫怕乱民胡猜，当机立断命他们回来救火。

谁知众人尚没走一半路程，变见到了天地间佛陀显灵的一幕。

天明大亮，整个寿夫亭所有乱民，在无人召集的情况下，跑来亭署门前大街，无他，主要是来听个解释。

尚未建成的亭署对面，宽敞大街人头攒动。

入眼皆是红衣，不过与以往相比，他们神色不再木然，而是变为惶恐之色。

昨夜冯府上空惊现佛陀，面容愤怒，比庙宇里的泥胎吓人多了。这样的场景，给乱民极大刺激，不免对半月兰经产生怀疑。毕竟，神子福音使说的再天花乱坠，也不如眼见为实，何况这么久以来，还从未有人见过神子真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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